月月感到自己從沒有像今天這樣落魄過！她一大早起來，抱著兒子，外面天氣很晴朗，今天是他們舉家搬遷的日子。丈夫在單位借了兩間房子，他們要在這寒冬臘月里搬離。她看著熟悉的房子，在這里生活了三年，這里還有她熟悉的人，眨眼間，竟成陌生！樓里的人就像不認(rèn)識了一樣，以前出出進(jìn)進(jìn)都打著招呼，今天，沒有一個人出面管閑事。這個社會人都不管閑事，是非沒有人評判，仿佛一切都是局長說了算。大海有沒有發(fā)達(dá)的一天，讓自己再不受這樣的屈辱。
大海叫了幾個朋友來幫忙，叫月月只管照看好孩子，來幫忙的是他的幾個同事。月月想，他們是一個單位的，領(lǐng)導(dǎo)要這樣做，大家竟無異議，可見人們只要自己生活安定，不參與是非。弱肉強(qiáng)食的社會，自己今天這么深地感受到。大海是個書生，舍不下面子去找縣上，自己也不愿多事，忍讓一下。東西不多，幾個小伙子很快就搬完了，月月抱著孩子，從容地走出院子，她沒有回頭，對這個地方一無留戀。在她身后，幾個多事的老太太趴在窗臺上，向這邊張望。她們都抱著看熱鬧的心理。
人力三輪車緩緩從街上走過，月月抱著孩子跟在后面。不多的家具載在上面，還有鋪蓋，最邊上放著一個火爐。爐子最后上車，劉巧靈說，不滅火，這是個講究。她總是在最該講究的時候沒了講究，一點小事上又非常講究。月月不愿與她爭論，一個爐子，滅不滅又有什么呢？只要老太太不爛嘴，安寧就好。城北一個破落的院子，邊上幾間破爛的房屋。三輪車一直走到這里停下來。大海把東西搬進(jìn)去一些，讓父母住在這里，繼而把剩下的東西拉到后面院子，這里的房子更破舊。低垂的屋檐，破爛的臺階，走進(jìn)去破舊的墻壁，潮濕的地面，狹小的空間，月月看著，不忍心多想，自己也曾經(jīng)從省城的大學(xué)畢業(yè)，那里有燈火通明的教室和宿舍，別人怎么會想到她出身這般，竟然落魄到這種地步！
她不敢往下想，宋長勝提醒兒子屋里太潮，給地上鋪上牛毛氈，把床放在上面，孩子太小，月月沒過百天。大海手腳麻利的收拾著，一會兒安頓好了，月月抱著兒子坐在床邊，她的眼淚悄悄地流下來！孩子睡著了，他躺在母親的懷里，不知道外面發(fā)生的事。自己保護(hù)不好自己，讓孩子跟著受苦！生活是這個樣子，那是她以前從沒有想過的。下嫁的鳳凰不如雞。莉莉在家里都有房子住，老人成天考慮的是她，怕她受一點點苦，自己和孩子都沒有人管。公婆是不會考慮她的。她看著熟睡的孩子，把他放在床上蓋好，心想孩子以后長大了，她告訴他他們曾經(jīng)住在這里，他會怎么想？
月月不會想到十年后，當(dāng)他們住上新房，過著富裕的生活，帶著孩子再次來到當(dāng)年受苦的地方，這里已經(jīng)改頭換面，成了一個加油站。里面的破房子還在，隔著不銹鋼的柵欄，她指著后面的破房子給孩子看，那孩子一看，又低又矮的瓦房下拴著一條狗，緊張地問母親：“把狗拴在那里，房子塌了把狗塌死了怎么辦？”她告訴孩子，那是我們以前住過的，那時我們無處去，在那里住了半年。孩子沒有興趣了，扭頭要走。他記不起這破房子，更記不起在這里經(jīng)受的磨難。光明的生活在等待著他，他住在洋房里，享受著現(xiàn)代的生活。可對于月月，那是一段艱苦的磨礪。
簡陋的室內(nèi)，讓人不忍直視。她時常抱著孩子坐在門前曬太陽。太陽是公正的，照在每個人的頭頂，不因為她的貧困而遺忘了她。大海依舊工作忙，不常在家。公婆喜歡看電視，只要有月月抱著孩子，他們就長時間沉浸在電視劇里，為劇中的主人公擔(dān)心。月月想，兒子的日子是這個樣子，父母怎么就有心情再看電視，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將來她不敢想，過去也不敢回望。讓西安的同學(xué)知道了，會笑話成什么樣子！她在西安上學(xué)的時候，從沒有想過自己以后會過成這樣！是誰造成的？她常在想。丈夫年輕，剛參加工作，在社會上沒有地位沒有錢是正常的，公婆呢，他們就沒有責(zé)任嗎？在這里，公婆給兒子結(jié)婚買房子叫做責(zé)任！大海的父母怎么就對大海不盡責(zé)任呢？他們也不過五十歲，還不是很老，自己受苦，還要連累娘家人！
劉巧靈從不煩惱，恰恰相反，每當(dāng)她看著破敗不堪的屋子，屋子讓她都不愿意呆，她除了做飯吃飯，然后就不坐在這里，這里什么都不像個樣子！她對月月說：“我跟著你們走，你們隨便。”月月不言語，婆婆又說：“我女兒那里可排場了，老天，廁所都是干干凈凈的，你沒見那廁所洗得有多干凈呢！哪像你們這里，這么多人上公廁，我蹲下去都要小心翼翼！”月月還是不言語，婆婆罵道：“你后悔了！我知道你后悔了！你怪誰呢！我說不行你們行，大海若聽他姐姐的話，也不是這樣子！”不管婆婆說什么，月月都不理。跟一個沒有文化，又素質(zhì)特別差的人相處是痛苦的，那是大海的媽。她懶得理她。
難道大海是因為跟自己結(jié)婚，才過成這樣？！晚上大海回來了，他仍然高高興興的，問月月冷不冷。月月?lián)u搖頭，又低下頭去。孩子睡著了，大海把屋頂漏風(fēng)的地方都堵死了，說這樣暖和些。月月不吭聲，她想難道我們還要在這屋子住長久？這屋子是這樣子！離開這里去哪里呢？我們受人欺負(fù)卻沒有辦法！夜深了，大海熟睡了，他看著身旁熟睡的丈夫和孩子，他們讓她感到親切，一個人悄悄地走出屋子，來到外面的院子。
冬夜，有一輪明月。月亮那么圓那么亮，照得宇宙也亮堂堂的。在這寒冷的冬夜，周圍一片寂靜，只有月亮照耀著她。望著月亮，她想起了以前。想起了媽媽的病，媽媽死了，猝然離去，悲傷擊倒了她。還沒等她回過神來，兒子來到身旁，現(xiàn)在快四個月大了，他一出生就像個精氣的小伙子。屋子里，丈夫和孩子都入睡了，隔壁的鄰居也都睡著了，空空的院子只有她一個人。在這寂靜的夜里，她忽然想起一個人－－楊康，過去他向自己求過婚，后來，當(dāng)他得知月月和大海結(jié)婚了，便馬上和一個女子結(jié)了婚。－－現(xiàn)在，楊康過得怎樣了？夜半，越發(fā)地冷，她打了個寒戰(zhàn)，轉(zhuǎn)身回屋去了。
王局長近來脾氣很不好，早上給會議室安獎牌，財務(wù)科長問他怎么安，他沒好氣地說：“這事你都問我？”等到財務(wù)室把獎牌釘好讓他去看，他又說：“釘?shù)倪@什么亂七八糟！”說完拂袖而去。財務(wù)科長抱怨：“如今局長的脾氣是越來越大了！”其他同志問怎么辦？他說：“卸了去！”一溜溜獎牌全拆了下來，只剩下光墻。大家都說：“還是科長有辦法！”
王局長坐在辦公室，自顧自地生著悶氣。他有一樁心愿，憋在心里很久。月月，那是他一眼就看上的孩子。他喜歡她，但是她不知道。王局長明白，慣只會慣壞了月月，倘叫一局的人都把自己告到縣上去，三軍將士他都指揮不動了－－楊玉環(huán)都死在了馬嵬坡上，不想叫月月步她后塵。－－他只能對她嚴(yán)格要求。以后他走了，月月還在這里。月月是個孩子，她不能理解，也不知道這些。他本想月月工作后，再跟她談兩個人感情上的事，他想讓月月過幾年再結(jié)婚?？墒窃略乱还ぷ骶徒Y(jié)婚了。他一時落了空！大海家境貧困，單位的空房，辦公室的小周跟他說過多次，他的妻子小美是從農(nóng)村來的，沒有工作，一家三口生活艱難。這時，月月又提出把空房給她，在月月和小周之間，他決定把空房給小周住。王局長這些話都沒法對月月講，他想，對自己人要管得嚴(yán)，對別人要放得寬。
月月不知道王局長的意思，以為他很討厭自己，覺得見到他都不好意思，只要一看到他，就馬上躲開。她用學(xué)習(xí)來打發(fā)無聊的時間，每當(dāng)沒事時，她就看書，她要堅持完自學(xué)考試。她把精神集中到工作、學(xué)習(xí)、照顧孩子上。時間一天天過去了，她生活得很平靜。那邊王局長等來等去，月月不理他，他按捺不住，問單位其他同志，月月嫌他什么呢？別人告訴他，她是受過教育的，你跟他有親戚關(guān)系。他說這又何妨呢？她姑姑和她，親親的一家人哪！別人說，教育有毒，她不能接受，你就另找一個吧！王局長說只找她一個，再不找了，再找別人就會害她。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到月月耳朵里，她聽見了裝作沒聽見，覺得別人胡說八道，她怎么看王局長都像父親！
月月在艱難困苦中度過日子，王局長在焦急等待中度過，他想，月月聰明，能明白他的心，他對她這么好。月月想，我怎么才能走出這一段困境，過得跟別人一樣呢？今天這日子，讓她總覺得低人一等。王局長想，你貧困我又不嫌，月月想，你當(dāng)局長人都巴結(jié)，你怎么會知道窮人的苦？貧富差距越大，月月越是遠(yuǎn)離王局長，月月越是不理王局長，王局長氣越大。他一天天氣得放不下！別人說，你一手栽的花，看不行再毀掉？放她到爛攤子的單位去受上幾個月苦，她就聽話了！王局長作了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