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月亮像個蛋黃,斜掛在幽深的天幕上,發(fā)著柔柔的光。流水般瀉下的月光,鋪滿了雕花城門樓的每一個角落,映襯著江南水鄉(xiāng)的夜晚。
姑蘇城門樓近旁,有家戲樓,剛剛打烊,三三兩兩離去的客人,正在嘰嘰呱呱的點評。
“今日真沒白來,那小娘子的身段和眼波,真是絕了?!?p> “可不是,真名不虛傳吶?!?p> 戲樓后臺,梳妝鏡前,正端坐著一位美人,小心翼翼地卸妝。戲樓當(dāng)家的王媽媽正陪著笑臉,站在她身后。
“圓圓,今日多虧有你,落幕的時候。你看臺下的人喲,手都要拍斷了的咯?!蓖鯆寢屛骞賮y飛。表情夸張的說。
美人微不可察地得意一笑,“客人們開心就好,不值什么?!?p> 王媽媽忙不迭地點頭,眼珠子轉(zhuǎn)兩轉(zhuǎn),擠了一臉的笑,壓低聲音說,“那個,圓圓啊,你看演出效果這么好,能不能再加兩場……銀子,我可以加,這個你放心?!?p> 美人斜了肩膀,側(cè)眼看著王媽媽,有些沒好氣,“王媽媽,我的規(guī)矩,你是知道的,物以稀為貴,若場次多了,那可就沒意思了?!?p> 王媽媽聽了這話,只得作罷,告了辭就要走。
“明日再加一場吧。壓軸的小折子戲加一出,再多就不能夠了?!?p> 本來以為不行,聽到這里王媽媽又馬上開心了起來,千恩萬謝地,這才出去了。
屋內(nèi)只剩下那位女子,她幾乎難以察覺地嘆了口氣,隨后微微放松了腰身,心中嘀咕:“總算能消停會兒。”
接著,她取下了發(fā)飾,卸去了妝容,一邊細(xì)心地整理著自己的儀容,一邊抬眼望向鏡中的自己。鏡中的她,眉如新月,眼似狐貍,鼻梁柔俏,唇形優(yōu)美。她的長發(fā)如烏墨般深邃,皮膚細(xì)膩如羊脂白玉。
女子忍不住嘖嘖稱贊,點頭自語道:“確實傾國傾城,若是再看下去,恐怕我自己都要為之傾倒,沉醉其中。哈哈哈?!?p> 這位顧影自憐的女子,便是我們的故事女主角。明末詩人吳梅村曾以長詩《圓圓曲》詳細(xì)描繪了她的一生。其中最為人們所傳頌的便是那句“沖冠一怒為紅顏”,因此她也被稱為“紅顏禍水”。她的名字是陳圓圓,乃是明末清初秦淮八艷之一。我們的故事由此開始。
明朝末年,江南地區(qū)因其豐饒繁華而聞名。溫潤的江南煙雨滋養(yǎng)了這片土地,同樣也孕育了許多美人。陳圓圓便是在這片土地上出生的。
陳圓圓,原名邢畹芬,小名畹兒。
父親是賣貨郎,鄰里街坊都叫他邢三兒。走街串巷,賣些小玩意兒謀生。
母親剛生下畹兒,不到三日,便撒手而去。父女二人相依為命,日子過得很苦。
“咳咳咳,咳咳咳......”這年冬天雨水特別多,天氣濕冷,邢家兩間破屋,橫著漏風(fēng)豎著漏雨,邢三兒把畹兒裹在棉被里,又點了小火爐子,把女兒護(hù)的嚴(yán)實,卻沒注意自己,不小心著了風(fēng)寒,一病不起。
他躺在床上,一陣陣發(fā)燒,眼看著臉色越來越黑,幾乎要不省人事。
床邊伸過一只小手,摸了摸邢三兒的額頭。
“爹爹,你好點了嗎?”小畹兒奶聲奶氣問。
“暈得很,暈。”嘀咕了一句,邢三兒又暈了過去。
再次醒轉(zhuǎn),他掙扎著喊了畹兒到切近,“畹兒,實在不行,爹爹我不行了,記得姨媽家在哪兒嗎?快去找,找你姨媽......”剛說了兩句,又暈了過去。
畹兒換了鞋,披上褂子。皺著眉頭想了想姨媽家的位置,一溜小跑摸索了過去,四五歲的奶娃娃,路都走不穩(wěn),長途跋涉去搬救兵,也是難為。
好在不算太遠(yuǎn),拐幾道街巷便是。但畹兒還是累的不行,滿頭滿臉的小汗珠子。
“姨媽,姨媽,快開門?!鳖祪荷斐鲂∈?,跳起來也沒摸到門環(huán),只好用力拍門板子,使了最大的力氣,也只發(fā)出一點點響動。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小貓咪在抓門板呢。
也是她運氣好,可巧姨媽正在前院灑掃,聽到動靜,便去開了門。
一低頭,便看到個小蘑菇,畹兒姨媽一愣,“你怎么來了?”
小家伙心急,又跑了一路,心神不定的,話說的亂七八糟。畹兒姨媽拼了拼,才弄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當(dāng)家的?快去瞅瞅,妹夫病了?!鳖祪阂虌屵厙诟?,邊打算。心里有了個計較。
她一面催促老公去看顧邢三兒,一面端了盤果子,哄著小丫頭吃。又說邢三兒病重,不方便照顧畹兒,便留了女娃娃住下。
畹兒乖乖吃著果子,抬頭看到這里干凈漂亮的模樣,心里很是羨慕,便開心留下了。
半月有余,那邢三兒的病才好。
“真是給你們添麻煩了,畹兒呢,我來接她。”邢三兒臊眉耷眼的立在門邊。
畹兒姨媽笑笑,“都是親戚,幫個忙應(yīng)該的,只是半個多月,可費了不少銀子呢......你看這?!?p> “這個,我做生意,以后攢了銀子,還你們...”
“都是一家人,說什么還不還的。再說你平日賣的,也不值什么錢。要不這樣,我們恰好無兒無女,畹兒乖巧伶俐,你要為她考慮,倒不如把畹兒過繼,以后長大了我們給她選個好婆家,強如跟你吃一輩子的苦。”
邢三兒愣了,家里雖然窮,總是一點一滴拉扯大的,怎么舍得過繼?
正僵著,畹兒笑咯咯跑了過來,一把拉起邢三兒,“爹,你可好了,你可來接我了,畹兒好想你,咱走吧。”
聽著女兒奶聲奶氣的聲音,看著她一臉懵懂,邢三兒眼窩濕了。忍了又忍,還是狠下了心,“孩子,爹爹不是不要你,實在是不想讓你繼續(xù)吃苦了?!?p> “畹兒,姨媽很疼你,吃了不少好吃的吧?”邢三兒蹲下來,一邊摸著畹兒的頭毛,一邊忍著難過柔聲說。
“嗯,姨媽待我很好。那爹爹,我們什么時候回去?”
畹兒姨媽一把拉住畹兒,“小丫頭,怎么說走就走,真是喂不熟的小狗?!?p> 畹兒突然愣了,小腦袋低低垂下,好一陣才抬頭,眼淚汪汪,“姨媽,你為什么罵我是小狗,我不是小狗?!?p> “哭什么呀,姨媽跟你開玩笑的,好了好了,別哭了,咱們畹兒不是小狗,晚上給你做桂花圓子吃?!?p> “我要走了,吃不了,姨媽不用做?!?p> 畹兒姨媽沖邢三兒努努嘴。
“畹兒,在你姨媽家再住幾天,過幾天我再來帶你走?!?p> “爹爹,老是住在別人家不好,再過幾天是幾天?”
邢三兒蹲下用力抱了抱她,“五天,最多五天?!闭f完話他站起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果然,五天后,他沒有出現(xiàn)。
“為什么爹爹不來接我?”一開始,,畹兒總是問,姨媽被問的不耐煩,就說:“你爹不要你了,以后姨媽就是你親媽,姨夫就是你-----”
“不是--!”畹兒總是還嘴,然后扭頭走開,一個人蹲在老樹下數(shù)螞蟻。
過了一個月,畹兒還嘴的聲氣越來越弱,再后來,她就不再問了,因為她知道,爹爹不會來了,他不要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