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是拘謹?shù)摹E律恕?p> 在姑姑家的第一夜是難以入睡的,生平第一次遠離奶奶溫熱熟悉的皮膚,孤寂落寞便環(huán)繞久不散去。
我望著疙疙瘩瘩的土墻,屋脊拇指粗裂縫從頂端劍入式半腰處,夜間明月光輝縈繞,我從這破洞口仰望星空遍布。眼睛習慣了黑暗壞境,周遭事物則越發(fā)清晰,環(huán)顧四下,似乎除了拐角兩只摞起來的陪嫁木箱,則再無其它。
破墻上扣壁龕,擺放粗糙有毛邊塑料制梳頭把鏡,塑料把梳,塑料矮香皂盒里的胰子只有拇指蓋大小,起初我以為是硬殼菱角的果仁,趁無人在意時偷偷塞嘴里想著獨罷美味,結(jié)果可想而知。
無圍欄場院十分寬敞,有壓麥秸的石磙,有山蓋似燒火用稻草垛,有豬圈,雞窩,冬時溫熱呼呼冒暖氣,夏時冰冰涼沁心脾的水井;小塊菜地種自家食用小蔥,蘿卜,絲瓜纏繞小蛇樣樹枝椏,葉片茂密處結(jié)出細長的果實。桃樹,李子,葡萄藤蔓爬滿涼亭棚頂。
池塘三五步一處,六七步一處,房東邊一處,房南邊一處。記憶猶新調(diào)皮搗蛋弟弟惹惱暴躁極端的姑夫,姑父正單腿踩地,手推鋒利鋸子刺啦刺啦咬緊牙關(guān)用力。木屑顆粒六月飛雪般飄搖舞動,款款像婀娜仙女落地,我是沉靜蹲著欣賞的熱心觀眾。
我認為弟弟是想要幫忙的乖伢子,弟弟活絡(luò)的血液不肯停歇,花果山野猴子樣上躥下跳,一會遞裝黑墨水線盒,一會兒扯鋸把另一頭共同合作。我眼見姑父的眼色由冷靜轉(zhuǎn)為慍怒,這種眼神于我相當熟悉不過,我的外婆及母親常以此高高在上姿態(tài)壓制我的“胡作非為”。
繼而姑父耐不住大聲呵斥,但弟弟無動于衷。于是他甩開鋒利鋸齒,腳板踢殘缺木塊,扯弟弟細嫩如蓮藕的胳膊時拇指與其余四指鎖舌緊扣,弟弟變成無力招架的牛犢,任憑撕咬蹬踹,亦不能逃離“魔掌”,進而猶綿軟長彩帶似的被拋出50米開外,不偏不倚剛好砸進河中心。
我愣住了,方才風輕云淡,此刻泛起猛烈的水花四濺,掙扎著的半截腦袋忽隱忽現(xiàn),白翅家鵝撲騰著驚慌的濮子,軟羽毛幼鴨嘎嘎呼喊著救命,浮萍散開露出清冽波紋,而我讀出死亡的氣息。
三日后奶奶如約而至,姑姑倒杯溫水擱置在廚屋前的方凳上款待,并未提及溺水事故。即使驚慌失措到臉色發(fā)白的姑姑呼喊求救,七手八腳的亂哄哄不專業(yè)“打撈隊”終托起這活生生的微弱呼吸。倒立將灌滿腔內(nèi)渾水清空,軟面條弟弟躺在破席上時,姑姑嚎啕哭聲渲染了更多的柔軟心腸。
晚飯時姑姑做了炒米,五個人咀嚼聲蓋過嗡嗡叫的毒蚊子。弟弟皺眉頭抬頭望一眼,低頭時腳背摩挲出沙沙聲響。姑姑洗涮鐵鍋殘渣后端著盆子將污水潑灑在后窗,入睡前最后的整理工作即將接近尾聲。姑父依然挽褲腿穩(wěn)坐矮凳子泡腳,大嗓門叫嚷快快拿毛巾去,姑姑二話不說將疊成豆腐塊的干凈棉布遞其手中。明明這畫面極正常,許是我見識母親常因瑣事不滿而喋喋不休,越波濤平靜,反倒越讓我不得安寧。
奶奶囑咐好好過日子,善待瞎眼上年歲婆婆。
“老姐姐不容易,不容易啊。”
姑姑便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