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你看到了什么
她看見這重重迷霧后錚錚鐵骨卻為國佝僂的父親和持槍而戰(zhàn)并頂天立地的兄長。
她亦看見這森涼白霜后龍袍加身，終登高位卻也有美相伴不謝風(fēng)流的皇城帝王。
她還看見這暗無天日后縱使火光艷烈卻依舊遮不住的漫漫血色。
那夜敕造將軍府的百年匾額自漫天大火之中崩塌又跌落，隨后在無數(shù)小人猙獰囂張的仰天大笑中無聲消逝。
她明知道那是幻境，卻依舊不能不受它影響。
那些真實而又鮮明的，難以言及的痛。
那些沉重的，壓抑的，撕心裂肺的，肝腸寸斷的，瀕臨崩潰的記憶，烈火一般炙烤著顧長歌的內(nèi)心，讓重生以來刻意壓制所有負(fù)面情緒一哄而出。
于是她就成了一葉扁舟，風(fēng)雨飄搖，激蕩在血與淚的漩渦里無處求生。
然而陣中顧長歌內(nèi)心受盡煎熬，設(shè)陣之人江夜和江黛也未必好受。
這問心幻陣乃東海三大家族秘而不宣的上乘陣法，本就需要極其精成的真氣做支撐，還要有深妙的感悟才可起陣。
這陣中變幻萬千，可以幻化出陣中人內(nèi)心最深處的執(zhí)念，往往可以用來窺探人心。
作用大，自然風(fēng)險也大。這也是這個陣法為何不為三大世家所青睞的原因，起陣者稍有不慎便遭反噬，輕者功力大減，甚至傷及根本，重者武功全廢，并徹底陷入陣中無數(shù)幻境之中。
而現(xiàn)在，顧長歌心中執(zhí)念太深，怨念太重，以致本就并未完全掌握此陣的兩人隱隱有反噬之意。
“嗯...”江夜悶哼了一聲，嘴角已滲出一絲鮮血，看一眼同樣情況并不明朗的江黛，他咬牙道，“大哥，收手吧，快要撐不住了！”
江黛額頭上滿是大汗，雖尚未吐血，但情況也并沒有好到哪里去，卻依舊沒撤回真力，他能感覺到陣中人情緒已瀕臨崩潰。
江夜自然也有所感覺，只能繼續(xù)咬牙堅持。
忽然兩人同時睜開眸子，對視一眼——有聲音！
便聽見一聲似可槍天裂地般的嘶吼：“宮樺，百里濯。滅族之仇，我顧家，不死不休！”
話音未寂，余聲回蕩，江夜江黛兩人卻是倏忽抽手，“噗”的一聲，兩兩噴出一口鮮血。
幸虧收手及時，不然這二十余年修煉的真氣內(nèi)力，怕是要盡毀于此。
手扶胸口，兩人抬眸對視，皆在對方眼中看出復(fù)雜難平的心思。
顧業(yè)，原來是顧家的人。
那么他和顧長歌又是什么關(guān)系？
........
顧長歌暈了過去。
暈厥中尚有星星點點的意識，便感覺有一股溫和的暖流突然涌起，再沿著受傷后殘損的經(jīng)脈綿延至全身，所經(jīng)之處，猶如春日暖陽烘烤，溫柔而不熾烈；又像深潭古井波蕩，博大卻不張揚(yáng)。
雄渾深沉，溫暖醇厚。
黎蘇看著對面人原本蒼白的臉色漸漸恢復(fù)紅潤血色，狠皺著的眉頭也緩緩放開。
終于，撤掌收回內(nèi)力。
沒有了支撐，顧長歌身子一斜，悶頭歪向黎蘇懷中，被他輕輕按住雙肩。
還沒等他有進(jìn)一步的動作，顧長歌倏忽睜開眼睛。
一雙琉璃似的眸子原本星光斑斕燦若星辰，如今再望過去，卻仿若添了一盞萃華月，星彩璀璨不足以名其神采。
眸光如月光，一轉(zhuǎn)一瞥間，柔和而又深沉，博大卻也內(nèi)斂。
那經(jīng)寒冰淬洗過的，烈火炙烤過的，長久壓抑著的痛苦，終于鳳凰涅槃，塑造出萬物不破的鋼鐵心性。
真正的強(qiáng)大，強(qiáng)大在內(nèi)心。
黎蘇竟一時間也看呆，甚至忘了自己的手還握著人家的肩頭。
顯然顧長歌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臉?biāo)查g黑下來，一氣之下也顧不得剛剛被這人搭救的感激之情，一下子將他退了出去。”
黎蘇堪堪拂手一擋，作勢微微后仰躲過顧長歌的手，姿態(tài)優(yōu)雅中又帶了些不經(jīng)意的散漫，不會讓人反感反倒讓人無端感覺魅惑。但這種魅惑，很難讓人產(chǎn)生狎昵之心，因為那種難以言及的風(fēng)情中自帶著不容忽視甚至直逼人心的尊貴氣勢。
重新盤腿坐定，他目光流轉(zhuǎn)光彩如星河燦爛，聲音里卻添了一股子纏人的幽怨：“我救了你，你非但不感激，還要恩將仇報？”
顧長歌自知理虧，收回手整理一下衣襟，淡淡回道：“多謝。抱歉?！?p> “這么算來，你可是虧欠了我兩次了?！崩杼K伸出兩根手指，在顧長歌面前微微一晃。
顧長歌當(dāng)然知道第一件事是什么，“衣服你自己沒去拿，反倒怪我？”
“你這個人啊?！崩杼K似是微微訝異又有不滿，眉頭輕蹙甚至能勝過美人捧心凝眸的風(fēng)采，“道歉都不走心，這么沒有誠意。那衣服對我來說可是意義重大?！?p> 顧長歌眸光戲謔，對他的“意義重大”之說不置可否，笑道：“我了解，那是你娘省吃儉用三年才為你做來的衣服，自然意義重大?！?p> 聞言，黎蘇眸光一閃，臉上表情也微微有些異樣，不過轉(zhuǎn)瞬即逝，并未被顧長歌察覺。
話題突然一轉(zhuǎn)，他看似隨意地輕聲問道：“你剛剛，看到了什么？”
顧長歌微微勾唇的臉上笑意驟凝，赫然轉(zhuǎn)頭看向笑意淺淺似是“沒心沒肺”的黎蘇，眼中剎那間仿若有萬丈電光化劍，穿越蒼穹，倏忽跨越千萬里直到黎蘇的眼中。
她并未言語，反倒是黎蘇笑著說話。
“別急別急，你內(nèi)傷剛剛恢復(fù)一些，不易動怒。你不想說，我不問了便是?！?p> 他這樣一副和事佬的模樣讓薄怒中的顧長歌有些哭笑不得，不過心中也覺奇怪。
她本不是這般心思外露的人，卻沒想到在黎蘇面前這么繃不住。
奇怪之后便是警戒，黎蘇這人身份定然不簡單，自己又對他一知半解，怎能不加以防范？
一剎心思驟起，眸中明滅，她看向黎蘇的眼神也變得諱莫如深，黎蘇笑著搖搖頭，對顧長歌的防備視而不見。
“你這個人吶……”還未來得及讓人辨清其話中情緒，聲音便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