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無?,F(xiàn)身森羅,這本應(yīng)是平常事。
此時,卻讓眾人各自肚腸。
白無常心里泛苦,暗自埋怨黑無常無端生事,只顧爭勝逞強(qiáng),不理事中蹊蹺。
牛頭,馬面各自撤回一步,暗自運(yùn)氣,做好守勢,只因不知黑無常到底伏在梁上多久,聽了多少,若是聽了全部,又怎肯饒了他們?真要動手,他們哪是這個能打敗須菩提的少年的對手?只怕兩人合力,在他手底下連十招都走不上。
聽聞黑無常應(yīng)諾了差事,閻羅喜出往外,顛跑幾步,迎向黑無常。
見閻羅迎來,黑無常抖出鐵索,冷說:“離遠(yuǎn)點(diǎn),臟?!?p> 尷尬的慢下腳步,閻羅訕笑:“方才不想兒郎在此,須得與兒郎提前商議才妥當(dāng),本君擅自做主,兒郎不會怪罪吧?”
斜了閻羅一眼,黑無常無聊的說:“殺一只妖而已,何必商量?多余!”
“多余,多余,當(dāng)真多余?!遍惲_撫掌和音,不敢有半分得罪。
走近白無常,見他一身冷汗,濕透了衣衫,滿身酒臭氣,邋遢不堪,不由蔑笑:“你可以不去?!?p> 白無常如釋重負(fù),摘下巾綸,擦了一把額頭汗,深施一禮:“謝小爺開恩。”
蔑視他一眼,冷哼:“貪生怕死,你也配得上鬼使二字么?”
一手揪起寬袍,一手瘋搖羽扇驅(qū)汗,白無常賠笑:“只要不讓我去降妖,配不配小爺說的算。”
懶得看他那副窮酸樣,黑無常轉(zhuǎn)頭陰冷的打量了一下牛頭,馬面,冷笑:“打你們,臟我的手?!?p> 馬面心下唏噓,到底被他全聽了去。
牛頭要待發(fā)作,卻被馬面狠狠按住小臂,再思量了一下敵我強(qiáng)弱,也只好忍氣吞聲。
怕場面弄僵,閻羅站到三人中間,笑問黑無常:“兒郎還有什么要交代的?”
沉聲回:“我不喜歡臟亂,把大殿弄干凈些?!辈淮惲_回話,旋動鐵鏈,舞出一陣風(fēng),躍下萬丈臺階。
一直躬身目送黑無常,直到再無蹤跡,閻羅才直起腰,對牛頭,馬面說:“兒郎的心性太差,想除去禍害何必沾染自己的手?須懂得借力而行的道理?!?p> 牛頭大懵,馬面卻依稀猜到了幾分,但還是佯做不解,躬身輕問:“請君王賜教?!?p> 閻羅板起眉目,已不再是先前那副叫苦不迭的窘相,到底是掌管森羅十殿的君主,直起腰來,威儀自生。
“做君主的,有時候和做買賣一樣,計算好本錢,利潤,時機(jī),人脈,看準(zhǔn)了,就當(dāng)下手。”閻羅君王說到這里,轉(zhuǎn)頭問白無常:“白兒郎,你覺得呢?”
輕笑點(diǎn)頭,接言:“本錢是黑無常,利潤是三界揚(yáng)名,時機(jī)是須菩提挨揍后,人脈是三界中不會有人插手此事,而黑無常只有一條鐵索?!?p> 嘿嘿一笑,閻羅微目:“我就知道白兒郎醉時也有三分醒,不錯,不錯。”
白無常接著算下去:“買賣如果做賺了,豐都得了名頭,你得了個能獨(dú)力擊殺東海羽王的鬼使,從此后,你閻老大在三界可以橫著行走,無人再敢小覷了你。”
雙眼瞇成一條縫,再問白無常:“如果做賠了呢?”
苦笑搖頭:“黑無常如果失手,必葬身東海,雖不能擊殺成功,但我豐都也算為三界損了一個在冊的鬼使,一樣小小有名。你借羽王的手除去了豐都城的心頭恨,也除去了令仙界失了面子的眼中釘,從此后,豐都與天庭再次修好,兩廂得意,唯一得罪的羽王又遠(yuǎn)在東海,不會輕易來犯……這個買賣,沒有賠的那一回事?!?p> 哈哈大笑,拍了拍白無常的肩膀,戲說:“若不是我知道兒郎你胸?zé)o大志,還真該提防你覬覦我的森羅殿?!?p> 贊完,又對馬面說:“我若不是早知道黑無常躺在梁上,又怎會甘心被大匾當(dāng)頭一砸?你道這大匾是巧合落下的嗎?”
此言一出,馬面全身冷汗,原來閻羅早已知道他有異心,若不是那黑無常生性高傲,此刻,恐怕閻羅已借黑無常的手除去了自己。
牛頭全然不懂,納悶的問閻羅:“我主干嘛偏要挨那一砸?”
輕笑:“我若不挨這一下,怎么撒潑作勢,哭笑反復(fù)的給那黑兒郎看?”
牛頭點(diǎn)了點(diǎn)頭,還是沒有全懂,只知道閻羅計謀高超就是了。
馬面顫聲道:“君王英武,萬古不腐!”
“鸚鵡?我還麻雀咧?”閻羅拂袖,又對馬面說:“你不必拍我馬屁,今日之事,你記在心上,再想稱霸森羅十殿時,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我今日的機(jī)靈。”
馬面冷汗不止,輕聲回:“屬下不敢,屬下不敢?!?p> 牛頭不懂,愣問:“打啞謎嗎?”
不理牛頭,閻羅輕輕碰了碰自己的傷口,覺得痛感又起:“如果沒事做,你們把大殿收拾收拾,這會兒要是來客,成什么樣子?我去找孟婆要點(diǎn)傷藥去。”說完,拔腿便要走,卻被白無常止?。骸拔矣性捳f?!?p> “哦?難道兒郎還要給我念生意經(jīng)嗎?”
白無常點(diǎn)了點(diǎn)頭,揚(yáng)笑:“沒錯。是生意經(jīng),我想替閻老大加一個本錢?!?p> 閻羅沉下臉來:“什么本錢?”
白無常用扇子拍了拍自己的鼻子,笑回:“我?!?p> 還是那張邋遢的醉臉,此刻已絲毫無懼,僅剩坦然。
長出一口氣,閻羅陰聲:“你要送死,我不攔你,但你魂飛魄散時,須怨不得我。”
轉(zhuǎn)身大笑,醉步連連,走下臺階,白無常朗聲說道:“豐都無鬼使,森羅少無常。不知道你閻老大如果一次損了兩個鬼使,再無人為地府引魂,好好的地獄成了空架子買賣,到那時節(jié),傳將三界,會不會淪為笑柄……”
人已醉去,朗笑聲依然回蕩,笑得閻羅一張老臉僵成了鐵青色。
陽間六月,正是晴天艷陽。
林草蔥郁,百鳥爭鳴,一副太平景象。
佛、仙、鬼、魔、道中人在陽界行走一般少用法術(shù),一是為了遮人耳目,更多的是為了少耗真氣,留存修行。
即使如此,修法之人行路,仍要快過常人許多,濁氣均在吐納之間去除掉了,自然身輕氣爽,可以連行百里,水米不進(jìn)。
自出了豐都城,黑無常便直取東向,也不知道行了多少里路,只知道穿過重山百余座,直到前方現(xiàn)出一個小茶坊,才覺得有些口渴。
收起胸中清氣,放慢了腳步,待接近茶坊時,見到一個須發(fā)老人在茅棚下煮茶,一個蘭衫小姑娘,腰里掛著一條白粗布帕子,正忙前忙后,穿梭在幾張桌子中間。
略微一打量,見飲茶歇腳的有一個皂袍書生,與他同桌的是一個書童。
桌腿下倚著一個方形背筐,筐上搭著草帽,草帽下盡是些文房書籍,想來是要進(jìn)學(xué)的秀才。
與秀才相鄰的一桌是一群山野村夫,粗手粗腳,穿著不甚講究,皆是些粗布麻衣,露趾草鞋。
他們每人腰間別了一把柴斧,離他們不遠(yuǎn)處,墩了幾垛柴,雖然雜亂,但捆的結(jié)實。估計這幾人是樵夫,是吃一碗苦力飯的。
樵夫再過去一桌是一男一女,都是短襟穿著,兩人桌上橫放了兩把劍,他們之間無話,雖然同坐一桌,也不互看對方。
兩人喝茶時都是一手端碗,一手按在劍身上,男的喝茶時,女的為他觀哨,反之亦然??礃幼?,是一對行走江湖的常客。
江湖客的臨桌只有一個人,看不清他的面目,因為他此時正趴在桌上迷離大睡,背影消瘦,卻鼾聲震天。
蘭衫小姑娘不斷的為這幾桌添茶倒水,忙得香汗淋漓。這種時候,只顧酣睡的客人倒成了最受歡迎的客人了。
好一副人間景象!
信步過去,黑無常挑了一張遠(yuǎn)離睡漢的桌子坐下。
小姑娘的腿腳勤快,黑無常落座,她便跑來擦去桌面上的浮灰。
見他眉目如黛,是個十足的英俊少年,小姑娘甜甜一笑:“有上好的毛尖,配上蜜餞梅子,又甜又酸,最是解渴。”
十四、五歲的年紀(jì),身材苗條,嬌美初現(xiàn),正值青春年少。
眼睛烏黑明亮,絲毫不遮掩對黑無常的喜愛,放著光彩,盯著他瞧。
被盯的有些不自在,便低頭應(yīng)允:“好,來一份?!?p> “蜜餞梅子一碟兒,毛尖一大碗兒,南瓜子一份兒?!毙」媚锔呗晫χ蟛枥先撕爸畣?,又轉(zhuǎn)頭對他眨眨眼,甜甜的小聲說:“南瓜子,是我送給你的?!?p> 說完悄悄話,一擰蠻腰,轉(zhuǎn)身跑去。
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她那條烏黑油亮的辮子發(fā)稍撫過了他的額頭,留下絲絲桂花香。
撫了撫額頭,看向小姑娘,遇到她一雙俏目也正在回望自己。
見他看向自己,立即春心萌動,桃面飛紅,忍著嬌羞,對他甜笑。
煮茶老人已年余古稀,哪會不懂自己孫女兒的這點(diǎn)心思?
除了在碟子里多放了幾顆梅子,又額外送了幾顆冰糖。
茶水,果子端送過來,親眼看著他喝了一口,小姑娘笑問:“甜嗎?”
人間的一切都是暖的,就連冰雪都要暖過豐都城的空氣。
一股暖流自舌根滑入喉間,再緩緩入腹,這滋味,就算在豐都城里呆上一萬年也不會品嘗到。
閉目品茶,順口答道:“甜?!?p> 咯咯一聲脆笑,她跳開了,俏皮的對他說:“你這人真壞,大白天的說人家小姑娘甜,羞不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