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殿內(nèi)，珆姬落座下首，嘴角帶著滿面春風(fēng)，語帶好奇而關(guān)切地問道：“貴嬪娘娘，今日可是您的大喜日子，您怎么有點(diǎn)心不在焉？”
“是啊，婉貴嬪——”皇帝徐徐飲下一杯酒，對著落座他右下首的我問道：“看你方才若有所思的樣子，倒仿佛在——”皇帝微微一思量，猜測地詢問道：“可是在思量《霓裳羽衣舞曲》？”
“回陛下的話，正是。”我頷首道，對上皇帝左下首婺藕含趣的雙眸，微微一笑道：“妾妃正與申姐姐商議著，由妾妃、申姐姐、柔貴姬于東瀛四女入殿之時，獻(xiàn)上《霓裳羽衣舞曲》，以此作為賀禮，以表重視。陛下以為呢？如此一來，亦可表現(xiàn)我泱泱大國國富民強(qiáng)，乃禮樂之邦?！?p> “婉貴嬪此言甚是?！被实廴粲兴嫉溃D(zhuǎn)向柔貴姬，“不知柔貴姬意下如何？”
“回陛下的話，妾妃認(rèn)為此舉甚好。若非婉貴嬪早早上報，此言該由妾妃提出才是。倒叫婉貴嬪拔了頭籌，率先提出?！比豳F姬笑意吟吟道。
“朕有你們二位精通聲歌樂舞之妃，堪稱有福之君?！被实蹞嵴贫?。
“陛下莫非忘了申姐姐？”我指了指一旁的婺藕，玩意般趣笑道：“若果真如此，妾妃可要替申姐姐生陛下的氣了?！?p> 皇帝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吩咐秦?cái)繉⒆约好媲暗牧_漢大蝦端給婺藕，溫意綿綿道：“朕記得你愛吃大蝦，今日特別吩咐司膳房精心準(zhǔn)備這一道，就為了叫你好好嘗嘗?！?p> 婺藕甚是感動，出列行禮道：“妾妃這廂謝過陛下?！闭Z氣微帶哽咽。
“陛下好偏心，只記著申貴姬娘娘的喜好，好歹妾妃亦終日烹飪美味佳肴，靜候陛下。陛下怎的不曾提起妾妃半分？”呂順常故作嬌嗔道。
皇帝嘴角帶著一絲淺笑，“朕何時忘了珊貴人你的。你做的杏仁豆腐雖說是素肴，到底叫朕日日不忘?！?p> ‘珊貴人’三字一出，呂氏欣喜萬分，行福身禮道：“妾妃謝過陛下隆恩?！?p> “你既知曉，朕便不再多言，只一句：除卻杏仁豆腐，你做的桂花魚條甚好?！被实厶靥攸c(diǎn)出‘桂花魚條’，倒叫珊貴人面容愈加歡喜，當(dāng)即答應(yīng)道：“是，妾妃定日日精益求精，烹好杏仁豆腐、桂花魚條等候陛下駕臨?！?p> 其實(shí)，除了珊貴人呂氏，到底還有一個婺藕精于烹飪。只不過一個善于烹飪菜肴，一個精于糕點(diǎn)制作。
故而此刻，我對婺藕使一眼色，她當(dāng)即學(xué)珊貴人撒嬌撒癡道：“妾妃烹飪糕點(diǎn)的手藝亦堪稱御殿一絕。陛下覺著何種糕點(diǎn)頗合君心？妾妃也好日日守株待兔?！?p> “守株待兔？”皇帝笑著飲下一口折麗人親自采集梅花上的雪、與梅花瓣一同釀制的梅花酒，待咽盡了，這才對婺藕說道：“朕屬龍，你倒不清楚了？”
這梅花酒僅一升，故而除了我與婺藕酒桌上放著一壺，余下唯有皇帝與侯賢妃、三妃有份。
皇帝一玩笑，諸妃盡然哄堂，紛紛掩面失笑。婺藕面色一怔，隨即緋紅滿面頰，羞澀行禮退下，澀澀以袖掩面，過了半晌方褪，倒叫皇帝與諸妃又一次玩笑起來。自焦尾琴弦斷之后，皇帝便不曾與婺藕這般玩笑過，此番舉動可見皇帝心中已有幾分釋懷，婺藕如今在他心中有幾分地位，非尋常嬪御可比。
二月末，《霓裳羽衣舞曲》補(bǔ)畢，皇帝下旨以此舞賀東項(xiàng)侍者，以此作為四女入宮之賀禮，以顯我泱泱大楚國威之禮，柔貴姬更因此功晉正三品昭媛，便系當(dāng)日侯賢妃的位號，也算是一種緣分。
據(jù)皇帝解釋，若非我資歷尚淺，眼下身居高位，再得晉封恐不得人心，只怕我亦會得以晉封。然而我早已心滿意足：膝下子女雙全，眾人眼中恩寵無限，姐妹之間情深義重，我早已安然若實(shí)。
宴席之上，《霓裳羽衣舞曲》初初排演，其場面宏大、華麗典雅、聲樂漫舞、曲調(diào)精妙，令東項(xiàng)使者嘆為觀止。
曲水殿內(nèi)，趁著寒冬臘月冰雪尚未消融，宮人一人一把蒲葵扇，煽動堆積在殿內(nèi)角落的積雪，惹來一陣霧氣繚繞的氛圍，愈加顯得曲水殿如廣寒月宮，月華素練如瀑布傾瀉，飛揚(yáng)起一片雪白的繚繞仙氣。
在無人察覺的微小角落里，素昭媛靜靜地起身，肩膀上披一件修長的嫣紅色兔毛披風(fēng)。風(fēng)毛出得極好，雪氣月華中隱隱能看到隨風(fēng)搖擺的婀娜倩姿，宛如一只只胭脂色濃重的玉兔輕輕跳躍，紛飛于月色之中，輕盈婀娜顯出素昭媛纖細(xì)柔和的身形。
兩名內(nèi)御自她身后捧著解下來的披風(fēng)，和順退下。
素昭媛終于露出清姿柔軟的真面目：寒冷的冬夜，不過身著一襲輕紗及地長裙，盡顯飄逸灑脫之姿。月華色素白雪錦外側(cè)縫上了白鶴羽毛，叫人看來仿若謫仙降世；外罩一層鏤空遍繡銀絲杏花綴細(xì)粒米珠輕紗，愈加顯得肌膚似雪月瑩光，如流色白銀，潔白芬芳飄蕩在空中，融入清淡乳白的霧氣之中，素雪清明。肩上籠著一件粉白銀線碩大細(xì)粒真珠串成的珍珠衫，明光銀輝，珠光皎潔勝過月華，亦編成杏花的圖案，垂落腰間，輕盈婉轉(zhuǎn)之下，愈加顯得清姿柔軟如棉，珍珠柔和旋轉(zhuǎn)，光芒瑰麗清淡。殿內(nèi)無數(shù)河陽蜜燭映照著真珠，折射出一波柔和的粉紫輝華，光彩奪目尤甚夜空繁星璀璨，宛如周身遍布星光之芒，爍爍其輝，妙不可言。
珍珠衫乃皇帝聽聞素昭媛修補(bǔ)好《霓裳羽衣舞曲》之后，特特賞賜給素昭媛的珍寶。此乃當(dāng)日平帝吩咐尚服局司衣房專為湘貴妃縫制的衣裳，所用真珠皆乃粉紫色的東珠，甚是稀罕，遑論數(shù)量之多，且顆顆渾圓無差別。正為此故，平帝遭受朝臣詬病。一時之間，湘貴妃只得將其鎖入庫房，永不取出。如今，素昭媛功勞甚大，如何受不起此類珍寶？
萬千青絲綰成高揚(yáng)的飛天髻，遍插六支白鶴羽長簪，正中央一只嵌細(xì)粒真珠綴羊脂白玉六尾銀鳳釵，垂下一顆雪色白玉珠，落在眉間額上。隨著身姿的翩翩舞動，白鶴羽制成的長簪在素昭媛發(fā)髻之后長長垂落，隨著舞姿輕盈晃動，悠悠振翅之下，翩躚于飛，猶如一只白鶴振翅翱翔。隨著珍珠衫垂下的流蘇流利搖晃，更顯腰際纖細(xì)、身姿飄逸。
隨著樂師曲子的步步逼近，因著歌女的輕曼出聲，無數(shù)舞姬乍然自素昭媛身后現(xiàn)身，恍若一只只素色蝴蝶，輕盈柔曼的素紗飛揚(yáng)起一片云海翻波。舞姬翩翩起舞，位處中央的素昭媛一手撩起裙擺，云霧纏繞般原地旋轉(zhuǎn)，裙擺的舒展似一朵蓮花緩緩綻放，猶如面前走出一位月宮仙子，身形飄逸驚鴻。連帶著雪色霧氣的彌漫，烘托得曲水殿仿若瑤池天宮。
隨著磬、箏、簫、笛、箜篌、篳篥、笙等金石絲竹仙樂之聲，樂聲跳珠撼玉，直令人陶醉其中，久久不愿醒來。
眼見如此宏大輝煌的歌舞場面，東項(xiàng)使者頗為嘆服楚朝乃大國，深深拜謝。
皇帝當(dāng)即下旨：東項(xiàng)四女藤原璋子、伊澤清子、平德子、橘智子冊正五品安嬪、定嬪、容嬪、寧嬪，賜居仁壽宮襲芳、朝陽、飛香、凝花四舍，以證兩國秦晉之好，各自安定，相互容寧，萬世友邦。
自皇帝登基伊始，方冊高位嬪御以安撫朝臣萬邦。如今身居龍椅日久，拿捏朝臣愈加得心應(yīng)手，自然無需借冊立嬪御以安撫眾臣之心，故而數(shù)年來，嬪御皆以低位入宮。此番東項(xiàng)四女齊齊并列正五品，只怕系皇帝為了安撫新臣服的東項(xiàng)國之故。
固然有著東項(xiàng)四嬪即將入御殿的消息，去歲十月十六系我生辰，皇帝到底不曾忘懷，特特下賜紅靺鞨、做錦洞天以賀。
紅靺鞨大如巨栗，赤爛若珠櫻，視之若不可觸，觸之甚堅(jiān)，不可破，佩之者為鬼神所護(hù)，入水不溺，入火不燃。以嵌金線紅絲羅帳裝飾墻壁，以玳瑁為釘，以綠寶嵌窗格，以紅羅朱紗糊窗；屋外則系衍慶宮北端的朱砂梅林，于花間置數(shù)處彩畫小木亭，僅容二人座。雪盛花開，隔筒為花器，插花置于梁棟、窗戶、墻壁、臺階上，即所謂的“錦洞天”。
收到紅靺鞨后，我心下明知皇帝期盼我這一胎是個皇子，到底不過含笑瞧了幾眼，當(dāng)即在宮人嘖嘖稱奇之下，吩咐倚華送去雪夜廳給稚奴，縫在他黃馬靴之尖，以保他平安順?biāo)臁⒁簧鸁o憂。
為赴錦洞天之宴，我特地吩咐竹春將我萬千青絲綰成飄逸凌云的飛仙髻，輕靈不自持，飛旋如花枝，左右斜簪入一支赤金并蒂嵌七寶芙蓉步搖，在中央一枚金累絲雕燒槽琵琶紋嵌紅寶石羊脂白玉挑心的襯托下，宛如兩朵碩大的金色芙蓉花盛放在發(fā)髻左右，左右垂下兩串雪色細(xì)粒真珠串成的流蘇，下墜兩顆琢成小巧荷花的紅寶石，兩支鑲紅寶攢珠飛蝶金簪左右斜飛入發(fā)髻之中，撐起懸空的發(fā)髻，似白鶴一對的翅膀，紛飛如云，輕盈如霧，令人恍若仙境，并左右各二枚嵌紅瑪瑙圓珠三翅鶯珠花，仿佛鮮艷奪目地赤色夜鶯匯集芙蓉花旁，花鳥成群，自然美態(tài)，渾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