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稟皇后娘娘,方才遲櫪杷所言,固然有幾分可信,到底礙于他系瑛妃的左膀右臂,只怕其中亦有瑛妃的嫌疑。何況遲櫪杷言語間提及孟章。孟章可謂與瑛妃一道入宮的家生子兒,一言一行如何會瞞著瑛妃?可見孟章、遲櫪杷皆聽從瑛妃之令。論及葛稚川,德妃娘娘早已因著他的背叛而起了疑心,將其家人的性命拿捏在手,此番傳喚之下,只怕陛下與諸位娘娘皆可聽得真相。”
皇帝的目光轉(zhuǎn)向我與斂敏,含帶詢問之意。
我急忙道:“依姐姐早先與妾妃等聯(lián)手,的確查出遲櫪杷身在曹營心在漢,與家生子兒出身的孟章一般,忠心耿耿,始終效忠瑛妃一人?!?p> 斂敏面對皇帝質(zhì)疑的神色,平和回道:“妾妃等確實查出忱姬、吳中才人小產(chǎn)、安定之死、容貴姬小產(chǎn)四樁案子皆為瑛妃所為。當日容貴姬的東項御醫(yī)為著陛下震怒,已然被處死。到底尚有藥方可作證,當日容貴姬卻是身懷六甲,絕非裝作假孕之流?!闭f著,示意蕊兒進獻藥方。
聽罷此言,吳中才人銳利如閃電一般的目光直接射向瑛妃。為著身份品階不同,吳中才人只敢收斂幾分質(zhì)疑之色,不敢過分囂張,以免落得個不敬主位的罪名。
“啟稟陛下,東項歷來為咱們大楚手足附庸,所用醫(yī)術(shù)皆出自咱們東項名醫(yī)之手,陛下不若將此藥方交與太醫(yī)院所有御醫(yī)查證,自可明了當日容貴姬卻是身懷六甲,并非假孕?!蔽乙谎圆话l(fā)地看著,只覺蕊兒從容不迫的樣子頗有幾分斂敏的風采,像是她倆在一起久了,故而沾染了斂敏的品行。
“傳德妃與葛稚川。”吩咐秦斂將藥方拿去問太醫(yī)院所有的御醫(yī)之后,皇帝言簡意賅吩咐道。
邁著漫漫蓮步,自禁足中奉召而至的權(quán)德妃姍姍入內(nèi),身后跟著御醫(yī)葛稚川。
“妾妃(微臣)參見陛下?!睓?quán)德妃與葛稚川齊齊行禮,似乎早已得知方才發(fā)生在徽音殿內(nèi)的一應事宜。
面對權(quán)德妃從容不迫的面容,皇帝臉上浮上幾絲溫情,示意她入座。葛稚川垂首站立,等著皇帝發(fā)問。
“葛稚川,你可知朕此番傳喚你與德妃前來,所為何事?”皇帝瞥了一眼依麗儀,隨即問道,眼中浮現(xiàn)出波浪一般的紋路,似秋風吹拂下,湖面起一道道輕微的漣漪。
“回稟陛下,微臣知曉?!闭f著,葛稚川覷了一眼安然入座的權(quán)德妃,下跪磕頭道:“微臣不敢有瞞陛下。為著德妃娘娘待微臣的一片情誼,微臣愿意將往日罪孽一一澄清道明,只為求個心安理得。彼時,平美人有孕得晉容貴姬,微臣因家人性命被要挾,受瑛妃威逼利誘,對容貴姬暗中下藥,致使其時常夢寐驚魘、恐怖不寧、朝差暮劇,乃至行動異常。再者,瑛妃借微臣之口,暗中誣陷容貴姬假孕。當日,為著陸貴姬假孕一事,令陛下龍顏震怒,御殿之內(nèi)無人不知。瑛妃料定此番容貴姬假孕亦可叫她死無葬身之地。屆時,縱使容貴姬系東項出身,到底入了御殿之內(nèi),理當受陛下與皇后管轄,豈容得她如此囂張放肆?更有甚者,亦是瑛妃吩咐臣將飛香舍巨木一事嫁禍給婳妃及婳妃身邊內(nèi)御。婳妃貼身內(nèi)御早已被瑛妃暗中收買了,故而當日依麗儀于碧羽殿外所聽到的婳妃以金銀買通平庶人身邊內(nèi)御并借巨木嚇唬平庶人之言,皆系瑛妃暗中指使。乃至于紫燕那兒的金累絲鑲寶石青玉鏤空雙鸞梔子分心亦屬瑛妃提早吩咐人暗中竊取,繼而嫁禍給紫燕。瑛妃料定婳妃心有不忍,為了避免貼身宮人無故受罰,定會認罪,故而有了這一箭三雕之計,既芟荑了婳妃、容貴姬,亦神不知鬼不覺除掉了容貴姬腹中之子?!备鹬纱嫒輳姄纬鲆黄潇o,語氣平和道出,到底額頭冒出的一顆顆冷汗暴露了他此刻慌張雜亂的心態(tài)。
權(quán)德妃眼見葛稚川冒著株連九族的風險,如此坦言,亦不禁動容,在旁為其求情道:“葛稚川素來系妾妃親信。當日嘉慎令居福佑寺,便系妾妃親自安排葛稚川前去照料。妾妃可對天發(fā)誓,他此番說法卻是實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妾妃何許人也陛下與御殿眾姐妹一清二楚。妾妃此刻敢以帝妃之尊為葛稚川擔保,葛稚川已然幡然悔悟。一切的一切皆屬瑛妃自作孽,不可牽累旁人。妾妃曾以情理勸說,方自葛稚川口中得知當日容貴姬卻是身懷六甲,并非眾姐妹以為的假孕?!睘橹缺哪c,眼見瑛妃如此傷天害理,權(quán)德妃不禁流下兩行清淚。
我思來想去,有一不解之處,詢問道:“依姐姐,當日你曾親口指證,婳妃命你裝鬼嚇唬有孕的吳中才人,致其小產(chǎn)后又嫁禍給忱姬一事,敢問此事又當如何?”
“回稟鄰倩夫人,依著妾妃當日所言,實乃為了來日前程而投靠婳妃。如此一來,妾妃便與婳妃走得近了。自然,婳妃身邊貼身伺候的宮人便有機會在妾妃面前演戲。而這些宮人皆屬瑛妃細作,故而妾妃便落了瑛妃圈套,以為婳妃心狠手辣,見不得吳中才人有孕,嫉妒之下殘害龍?zhí)ァV劣诔兰?,乃琽妃親自查出的嫌疑,只怕此中定有瑛妃暗中操縱的關竅。瑛妃手段何等高明,想來不需妾妃多言,諸位姐妹已然心中有數(shù)。”
婺藕眼見提及“忱姬”二字,到底忍不住唏噓一聲,嘆息道:“可惜了死在云林館的忱姬。早些時候,妾妃聞得動靜,舒氏已然香消玉殞——正系昨日清晨。”
“申姐姐如何得知?”我好奇地問道。
“陛下——”婺藕起身行禮,依依道:“妾妃心中并不曾因事實來歷而對舒氏有所懷疑,多年來一直在暗中搜集可還舒氏清白的證據(jù)。自然,妾妃亦在暗中吩咐云林館的宮人善待舒氏。舒氏自入云林館以來的日子如何,妾妃皆了然于心。正系昨日清晨,妾妃身邊的蔦蘿回報,舒氏已然香消玉殞。說到底系舒氏心思不正,一心求死,故而芳華早逝。”語氣哀婉,滿是同情與憐惜。
皇帝眼中流露出一絲絲的遺憾,隨即轉(zhuǎn)逝不見。
眼見此情此景,依麗儀再次提及,“不知陛下可還記得當日貼身侍奉定誠淑妃的內(nèi)御綺麗?”
皇帝微一回想,隨即點頭。
依麗儀繼續(xù)道:“想來陛下定還記得當日綺麗所言端嬋、櫻蘅、杜臘三人。”頓了頓,眼見皇帝逐漸回憶起往事,緩了一口氣,方繼續(xù)道:“彼時綺麗曾坦言,衍慶宮的總管內(nèi)御端嬋及其手下櫻蘅、杜臘亦為瑛妃細作,專為打探其她嬪御的底細。正因如此,瑛妃才刻意維護她們??v使杜臘手段毒辣,死在她手下的內(nèi)御——包括垣曲在內(nèi)不計其數(shù),到底有瑛貴嬪為其出頭,這才致使御殿之內(nèi)冤案不斷,且無人知曉?!?p> 怪乎當日端嬋竟有如此膽量??梢娨勒讨鷻?quán)勢,殺伐決斷毫不留情。彼時我還以為系綺麗夸大其詞,孰料竟真有其事。
“陛下,最初被瑛妃無端害死之人,正系譚、萬、習三位姐姐?!毖垡娀实垩壑袧M含殺機,依麗儀適時取出數(shù)方手帕呈上,提點道:“當日,瑛妃借藥物毒害,這才致使三位貴姬姐姐接二連三染病在身。而后又經(jīng)由瑛妃手下的御醫(yī)探病把脈,這才日漸成疴,最終撒手人寰。此乃習姐姐生前所作詩詞,還請陛下為三位貴姬姐姐討一個公道,為其它嬪御、皇嗣討一個公道?!闭f著,率先跪在皇帝面前。
我微微側(cè)首,只見手帕上寫著:
其一曰:“庭絕玉輦跡,芳草漸成窠。隱隱聞簫鼓,君恩何處多?!?p> 其二曰:“欲泣不成淚,悲來翻強歌。庭花方爛熳,無計奈春何?!?p> 其三曰:“春陰正無際,獨步意如何。不及閑花草,翻承雨露多。”
又妝成詩云:“妝成多自恨,夢好卻成悲。不及楊花意,春來到處飛。”
又遣意云:“秘洞遍仙卉,雕房鎖玉人。毛君真可戮,不肯寫昭君?!?p> 亦有詠物寄意而空靈飄逸的小詩——《春日看梅》:
砌雪無消日,卷簾時自顰。庭梅對我有憐意,先露枝頭一點春。
又自傷云:
初入承明日,深深報未央。
長門七八載,無復見君王。
寒春入骨清,獨臥愁空房。
跚履步庭下,幽懷空感傷。
平日所愛惜,自待卻非常。
色美反成棄,命薄何可量。
君恩實疏遠,妾意徒彷徨。
家豈無骨肉,偏親老北堂。
此身無羽翼,何計出高墻。
性命誠所重,棄割亦可傷。
懸帛朱棟上,肚腸如沸湯。
引頸又自惜,有若絲牽腸。
毅然就死地,從此歸冥鄉(xiāng)。
看畢,恰逢秦斂回來,行禮道:“回稟陛下,太醫(yī)院所有御醫(yī)皆道此藥方系身懷六甲之人所用安胎之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