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系和安貴妃,明日會否系我?我不由得想起日后若薨逝之人系我,那皇帝會如何利用我的這一場喪儀?
此事一經(jīng)上頭,我只覺夏日炎炎的微風(fēng)吹來,此刻猶如叫人身臨無間地獄,微風(fēng)呼嘯之風(fēng)化作萬般凄慘之聲,一道道侵蝕進我的耳膜,叫我?guī)子l(fā)抖,猶如鬼魂作祟,在我腦海中肆意囂張、百般妄為。
未幾,和安貴妃的喪儀固然已過去了有一些日子,可潛伏在御殿諸妃口語之間的哀痛之情依舊絡(luò)繹不絕地徘徊在眾人的心頭,似一團陰霾,齊聚在御殿的上空,如一團烏云遮頂,撒下無盡的陰暗??v使大家一力克盡全力意欲將此事遮掩,努力將一切恢復(fù)到和安貴妃仙逝之前的模樣,到底架不住御殿之內(nèi)已然處處留下獨屬于和安貴妃的音容笑貌。
自從以麗儀的身份初入御殿,繼而歷遷姝嬪、麗人,乃至有孕晉為姝貴姬,與稚奴一并相識于冬日的紅梅彤云,繼而誕下嘉慎公主,晉為淑媛。隨著姝貴嬪、姝妃、德妃的位分變遷,愈加顯現(xiàn)出和安貴妃這一生風(fēng)光美滿。若非為著并無一位皇子養(yǎng)育膝下,只怕她這一生定然為眾人所艷羨。固然如此,今日她這一般光華,亦叫人驚嘆了。依著位分的變遷,看起來和安貴妃這一生格外簡單。然則若非她品性出眾,只怕御殿之內(nèi)絕無她一席之地,定然早早與陸氏一般下場。為著她這般品行,故而無人敢輕視、欺辱她。固然之后位分日漸不如我,到底我在諸妃面前可算是給了她一份尊貴與體面,叫諸妃知曉原來如和安貴妃這般人物亦有實力傲然凌霄于御殿之間,叫人不由得昂視膜拜。
前朝亦有一樁案例:彼時,穆溫懷后身為嬪御而誕下愍帝,繼而歸到昭端懷后的名下。如此一來,可算是叫穆溫懷后此生有子亦如無子一般。若非后來愍帝登基,為著平定朝政,需要借助穆溫懷后娘家的勢力,只怕穆溫懷后——卜氏女子祐,亦不得被追謚為皇后。
當我念及婺藕系太子的生母,今日得到皇帝這般寵幸的消息,她理當知曉,故而再次前去冷宮,探視婺藕。
已然臨近十月,才一邁入門檻,凡目光所及,冷宮之內(nèi)依舊一片荒蕪,與上次一般無二,充滿了秋日該有的蕭條與落嗦。枯黃的雜草一壁干枯之后隨風(fēng)飛揚,一壁欣欣向榮地顯露出蓬勃的生機,除之不盡。眼前的屋檐門窗與我上次來的時候要愈加破舊與破落了。窗紙三三兩兩漏著空洞,寒風(fēng)直嗖嗖自屋外吹入屋內(nèi),傳出一道道北風(fēng)呼嘯的聲響,叫人不由得緊緊收攏起身上的披帛,以此來抵御寒風(fēng)的入侵。然則披帛固然用料繁復(fù)而珍貴,以七彩絲線刺繡而成,依舊系輕紗制成,且此地系冷宮,乃御殿之內(nèi)寒風(fēng)最大、最為蕭條之地,其嚴寒臘月的寒冷遠勝其它宮室,如何能教一條披帛輕易擋住寒風(fēng)?
眼見著寒涼之氣一個勁兒地往我身上吹來,倚華。鶯月與凌合急忙以身軀抵擋住,一壁打開門,送我入內(nèi)。一進入里頭,周身固然盤旋著一股寒風(fēng),到底叫外頭少了幾分。里頭的光線亦不及外頭那般明亮。四周充斥著發(fā)霉的氣息與骯臟破爛的臭氣,叫人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微微取出絲帕遮住了自己的鼻子。
我仔細打量著里頭凄涼的景象,隨即四處查找婺藕的身影。不一會兒,隨即在角落里頭找到了靜坐著的婺藕。我隨即示意她們?nèi)嗽陂T外候著,我自己徑直走到婺藕面前。
正兀自闔眼修養(yǎng)的婺藕聞得我腳踩稻草發(fā)出‘窸窣’的聲音,隨即睜開眼睛,微微睜一睜眼,微微詫異地問道:“你怎么又來了?”
我對她和悅一笑,道:“和安貴妃仙逝,太子交由艾賢妃撫育?!?p> 婺藕臉上浮現(xiàn)出一股疑惑的神情,重復(fù)了一句,“和安貴妃?艾賢妃?”
我這才想起她這兒并無消息透露,故而釋然一笑,隨即解釋道:“便系昔日的權(quán)德妃與溫妃?!?p> 婺藕醒悟過來,這才一臉了然,點點頭道:“艾賢妃此人心思沉穩(wěn)老實,有她一力呵護青雀,我倒是放心了?!彪S即疑惑起來,停頓了一時半刻之后,問道:“和安貴妃如何仙逝了?”
我搖了搖頭,直挺挺站在她面前,對她說道:“我亦不知。只知曉今歲六月初的時候,她一時身染重病。為著給她沖喜,嘉和與鸞儀的婚事才早早舉行。孰料就在行婚事舉辦之時,她便咽了氣?!闭Z氣中夾帶著一絲絲傷感。
許是念叨著當日和安貴妃對她的好,故而婺藕一聽,亦隨即失落起來,喟然一嘆道:“難得青雀由她來撫育,如何今時今日卻變成這樣。難得御殿之內(nèi)有她這般人物。我原想著,她膝下無子且為人正派,只怕交由她撫育,青雀的來日定會順利許多,孰料今日發(fā)生了這般事跡?!?p> 我微微一笑,用柔和的語氣細細安撫道:“姐姐,還有一件事你尚且未知呢。”
“還有何事?”仰首注視著我的婺藕眼中流露出一分疑惑。
“青雀被加徽號,人稱‘昭顯德太子’?!?p> “什么?”婺藕當即睜大了眼睛,立馬從地上站起來,走近幾步,緊緊捉住我的手,語帶驚喜地問道:“當真?”眼眸熠熠生輝,猶如夏夜星空,繁星如夢,一如往昔。
我亦微笑起來,點點頭道:“正為著你的落敗與和安貴妃的離世,叫御殿內(nèi)外眾人以為太子身染不祥,故而陛下特為之舉辦了祈福消災(zāi)的典禮?!?p> 婺藕雙手捂住嘴巴,滿眼難以置信,隨即眼中流出淚來,激動得難以自制,良久之后才說道:“這都是你的主意?”
我搖搖頭,解釋道:“這一切都是陛下的主意。姐姐,你這下可放心了?”
婺藕轉(zhuǎn)個身,背對著我,蹲下來,徑直無聲地哭泣了幾分,隨即站起來,看著我,說道:“看來陛下并未因著我的緣故而對青雀加以苛責(zé)。如此,甚好?!?p> 我接著她的話說道:“我也會時不時去探視太子,亦好吩咐人將他的狀況告知與你?!?p> “那就有勞你了?!辨呐荷钌罡袆?,一直藏在袖子里頭的手亦伸出來,死死握住我的柔荑,萬般激動。
我顧不上她手指如何骯臟,只一味地看著她的眼睛,仔細而鄭重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隨即察覺出一絲古怪。低頭一看,她十根手指上的指甲皆浮現(xiàn)出暗黑的色澤,不由得問道:“姐姐,你這是——”語氣格外詫異,疑惑她是否為人所毒害。
意識到我察覺出了什么,隨即立馬抽回了手,婺藕面色微帶慌張,口氣遮遮掩掩道:“沒什么,然則在這冷宮里頭待得久了,身子出了些毛病罷了。”
仔細上下打量著她,我心知依著婺藕的性子,倘若此事當真如此,她絕不會是這幅模樣,故而心里頭存了疑慮,打算出了冷宮之后,叫凌合好生探聽了來報。
我最終壓下心里頭的一切計劃,只作不知道:“那就好。你且好生等著,來日若再有了太子的消息,我必定再來通知你。若無大事,那便算是太子一切安好,我亦無需前來拜訪?!?p> “清歌,如此可就有勞你了?!辨呐耗樕细‖F(xiàn)出幾分動容,隨即眼眸中浮上了兩朵淚花,愈加襯得她今日的眼眸璀璨如星。
“那我就先告辭了。”我點點頭,示意道。
就在我靠近門檻的一剎那,婺藕忽然叫住我,古怪地說了一句道:“你可千萬當心皇后?!?p> “什么?”我一時愣住了,聽不真切,隨即復(fù)問了一遍。
婺藕頓時猶豫起來,隨即強自笑道:“沒什么,然則想叮囑你今日的皇后不同于往日,你可萬勿格外親近她。”
心頭疑惑升起,卻清楚地看到婺藕不欲多言的神情,我隨即壓下疑惑,點頭道:“好,姐姐,我記住了。”隨即邁出了門檻。
才一邁出冷宮破敗的儀門,我的臉色隨即沉下來,一徑質(zhì)問凌合,語氣不悅道:“之前本宮不是給了你諸多銀兩用來打點冷宮么?你如何辦事的?槅扇門上的窗紙沒有一張系好的,里頭與外頭相比,更是冷得刺骨,陰沉沉的,哪里是人待得地方!”
眼見我因著冷宮之內(nèi)破敗不堪的景色而惱怒,凌合不敢辯駁,只一味地請罪道:“此事都怪奴才不好,只發(fā)了銀子給底下的人,孰料他們一層層貪污下來,最后只剩下這么點。說來還是奴才辦事不夠仔細,還望娘娘恕罪。”說著凌合徑直跪倒在宮道上,惹來三五成群、結(jié)伴而行的宮人紛紛矚目。
我不欲叫他顏面盡失,緩了緩口氣,溫和一些,隨即吩咐道:“你且起來?!?p> 凌合這才恛恛地起身。
我心里頭的怒氣尤未消失,故而步履依舊急匆匆,叫她們跟不上。然則我不管其它,然則一壁走一壁說道:“今日你再往倚華那兒取些銀兩,親自看好了吩咐人一一全用在冷宮里頭。若本宮下次再往那兒去,看到的依舊系這般景象,你仔細你的腦袋!”
凌合與倚華她們聽出我話語里的雷厲之氣,紛紛面色一肅,鄭重答應(yīng)道:“謹遵娘娘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