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登時叫鶯月醒悟起來，連連點頭道：“娘娘所言甚是。若此庖丁當(dāng)真手藝高超，名聲在外，如何入宮多日依舊不曾為人所知曉?！?p> “再者，只怕權(quán)大人送這名庖丁入御殿任職，絕非為著服侍和安貴妃進(jìn)食糕點一事如此簡單。”倚華眼色陰暗起來，語氣繼而凝重了幾分。
我點點頭，不再作聲，細(xì)細(xì)瞅著倚華沉思的神情，希冀她能夠帶給我一些啟發(fā)。
忽而倚華想到什么似的，隨即開了口，想了想，最終不曾出聲。
我一時疑惑起來：素日倚華在我身邊誠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如何到了今日竟這般慢慢吞吞？
見我與鶯月一味瞧著她，倚華不免強自開了口，卻是磕磕絆絆道：“奴婢想起當(dāng)日娘娘吩咐凌合前去查探有關(guān)駙馬府中與嘉和公主每日飲食皆有關(guān)聯(lián)的庖丁一事。不知娘娘對于此事可有線索？”
“嘉和駙馬府里頭的庖丁——”我微一沉吟，隨即眼眸睜大地看著倚華，‘哎呀’一聲，語氣恍然大悟而驚訝道：“是了。依著和安貴妃這般疼愛嘉和公主的心思，若當(dāng)真有這樣一位庖丁，只怕定會吩咐他一同隨嘉和公主入府，而非留在自己身邊服侍。此事現(xiàn)下想來，亦算得上系蹊蹺了?！?p> “只怕這名庖丁的底細(xì)，會叫咱們來日愈加吃驚。”倚華眼中的黑色瞳仁如同烏墨一般凝聚玄色，叫人一眼看不到底。
倚華此言，一時之間，叫我與鶯月皆愣住了。
我細(xì)細(xì)回味著：論及與和安貴妃素來交好之人，依著和安貴妃素日的品性，唯獨不過幾個而已。而今時今日，能與和安貴妃一氣連枝之人，除卻折淑妃，自然唯有艾賢妃、慧妃并昭妃四人而已。然則當(dāng)真能夠與我一同商議出線索之人，折淑妃、艾賢妃、慧妃素來脾性和睦而不甚頗具城府，唯有昭妃心思細(xì)膩而有作壁上觀之態(tài)。想來為著今日之事，只怕她對那名庖丁定有了不同的看法，這才致使她今日對于如此惹人矚目的庖丁不出一字半句。
念及于此，我隨即起身，擺駕凝霜殿。
一入御花園，只見眼前秋日美景如畫，仿若一幅卷軸，上頭匯集了各色嬌嫩的菊花之色，濃淡相宜，各有千秋。清新的花香伴隨著微風(fēng)拂面而來，叫人不禁為之沉醉。再者，焜黃華葉衰之時，到底有那么幾分涼意蕭條的凄美哀婉之景，叫人不免為之心動不已，感慨出歲月的無情與年月的舊日，不免哀哀惋惜人這一生會有怎樣令人吃驚的經(jīng)歷。
自從昭妃晉為貴姬入主凝霜殿之后，為著昭妃酷愛海棠，原先的植株皆替換成海棠，新長出的嫩葉簇?fù)碇ǘ渚Y滿枝條，無愧于“猩紅鸚綠極天巧，疊萼重跗眩朝日”一句。且經(jīng)過昭妃多年來的仔細(xì)打理，已然逐日聞名。走在這春色滿園的海棠叢中，越發(fā)顯得海棠花姿瀟灑，如曉天明霞，滿眼皆是艷紅、丹紅等，與衍慶宮遠(yuǎn)處的玉蘭、牡丹、桂花相稱，應(yīng)了‘玉堂富貴’四字，更被御殿諸妃稱之為‘秋色棠華’，隱隱有成為御殿美景之五的風(fēng)頭，屈居荷香一池之下，堪與‘紅梅彤云’相較。甚至衍慶宮外御花園中盛開的玉蘭花亦算得上一道美景。花開之時，有著紛飛柔羽一般的色澤，片片花瓣潔白如云，盡是純凈雪色，亦如白霧，朦朧柔軟，如霜色迷蒙
今日，眼見如此美景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心里頭不禁起了贊嘆之情，對昭妃蒔花的手藝甚是稱奇。一時走在后頭的倚華不曾流露些許，倒是鶯月亦不免表露出幾分嘖嘖稱贊之意。
昭妃早早得到通報，已然在正殿外恭候我大駕，一徑行禮道：“妾妃參見婉長貴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p> “姐姐何須如此多禮？”我親親熱熱地笑著扶她起身，一徑往正殿走去。
凝霜殿內(nèi)一應(yīng)擺設(shè)皆系海棠之華，可見昭妃迷戀海棠至何等地步。
落座上頭之后，我環(huán)顧四下，隨口開了一句頭，“此情此景，可見姐姐當(dāng)真喜愛海棠，亦唯有海棠方配得上姐姐如此品格?！?p> 落座下首的昭妃聽罷，謙虛一笑，委婉道：“娘娘謬贊了。若認(rèn)真論及品行，除了娘娘，只怕御殿之內(nèi)，無人及得上莊靜貴妃與和安貴妃?！?p> “她們二人自然系為御殿諸妃的楷模。然則姐姐如何不敢斷言自己與她人相比絕非良善聰慧之輩？”我細(xì)細(xì)看著昭妃的神色，一壁道：“姐姐這一份耐住寂寞之心，到底為人歷來稱頌。若非如此，只怕陛下亦不會晉封姐姐為貴姬、貴嬪了。”
見我提及往昔之事，昭妃一時恍惚，隨即淺淺一笑，神色清淡如秋風(fēng)蕭條寂寥之色，道：“妾妃不過想著，今時今日既然無能為力博得陛下寵愛，不若好自安生度日，也不算白來這世上走一遭。”
“想來正為此故，故而教陛下一時看清姐姐絕非輕易惹事之人，才意識到姐姐何等品格，繼而將姐姐晉為貴嬪，以昭顯自己看重安守本分之人?！蔽壹?xì)細(xì)夸贊著，亦表露出自己的心意。
“娘娘謬贊了。此事說來不過陛下一時興起，不愿御殿內(nèi)外傳播陛下他喜新厭舊的流言罷了?！闭f著，昭妃細(xì)細(xì)地看著我，眉宇間自謙而又自卑幾分，低三下四道：“原本為著恩寵與子嗣，妾妃自當(dāng)順理成章地晉封貴嬪才是。然則妾妃多年不受陛下寵愛，亦無如同娘娘這般接連誕下子嗣，如何敢理直氣壯地身居貴嬪之位。說來這一切不過系陛下與娘娘垂憐妾妃入宮多年、資歷深罷了?！?p> “姐姐此話可就妄自菲薄了。”眼見她神色寥落，我急忙安慰道：“遠(yuǎn)的不說，只看陸氏、冷良人之流，當(dāng)日一時雄起，卻不過眨眼便落入冷宮一般的境界，可見系她們無福無德承受如此恩情。再看瑯貴妃、蘭妃之流，固然有風(fēng)光奪目之時，為諸妃所瞻仰，終究不得好死，可見善始善終一詞到底并非尋常人可消瘦得起?！?p> 聽到這幾個與她一同入宮抑或家世背景卓越之人，昭妃念及往事，有一時的恍惚，隨即回過神來，對我微微一笑，盡顯坦然之色，語調(diào)溫柔道：“每個人的命途皆不同。依著佛偈而言：各人皆有各自的下場。想來，妾妃來日的下場不過系身披華服而寂寥地喪命于御殿之內(nèi)，無人為之憐惜?！毖援?，吐出一口憂思長氣。
“妹妹今日不過為著與姐姐閑話一番，孰料招致姐姐如此傷感之語，到底系妹妹的不是?！蔽易曰谑а?，急忙打斷她，匆匆忙忙地截住了話頭，隨即岔開話題道：“看不出姐姐素日還愛看佛經(jīng)，這才有如此一句?！?p> 昭妃見我如此，收了凄涼之色，不復(fù)自怨自艾之態(tài)，微微一笑道：“娘娘自然知曉妾妃素日所愛不過培植海棠而已。如今，不過為著長夜漫漫而瀏覽一些佛偈而已。若認(rèn)真計較起來，只怕帝太后那兒的佛法愈加深刻。”
聽聞此事，我不免起了打趣的念頭，笑道：“如此說來，姐姐大可一力精心服侍帝太后，來日亦好給自己尋一個臂膀。想來姐姐與帝太后二人在一塊兒，只閑話佛經(jīng)里的趣事，想來亦可叫歲月如白駒過隙，眨眼之間便過去一日。如此一來，縱然陛下并非日日駕臨凝霜殿，到底也是姐姐消遣度日的一則好方法?！?p> 昭妃聽聞，低頭一笑，眉宇之間盡顯清淡之色，漲紅著臉忍了許久，好不容易才忍著笑意開口道：“娘娘說笑了。妾妃固然瀏覽過一些佛經(jīng)，到底不過入門而已，如何能與帝太后多年來沉浸佛法而相提并論。倘若當(dāng)真叫妾妃日日服侍帝太后，縱使帝太后不嫌棄妾妃手笨腳粗，到底給帝太后添了許多麻煩。如此，只怕會叫陛下愈加掛懷帝太后平素的日子。妾妃如何敢叨擾帝太后?！?p> 我嘴角含著一縷笑意，細(xì)細(xì)辯解道：“姐姐如此言語，可見姐姐平日里何等謙虛。只怕姐姐今日所言‘瀏覽’二字，于帝太后所言只怕堪稱知己。姐姐素來聰慧，一旦將自己的才識盡數(shù)顯露在帝太后面前，只怕會叫帝太后愈加歡愉。到底御殿之內(nèi)，除卻太妃，并無多少嬪御喜好研讀佛經(jīng)，身懷佛性。”
“承蒙婉長貴妃吉言了。來日，一旦妾妃修習(xí)佛法得道，定會好生在旁輔佐帝太后，早日修得佛家箴言，升登西方極樂世界。”昭妃依舊一副謙虛的模樣，叫我再無話可說，只一味靜靜地看著她，嘴角一抹微笑，心下思忖著該如何與她開口今日此行的目的。
反倒是她，啜飲了一口之后，隨即想起什么似的，細(xì)細(xì)問道：“娘娘素來不甚登門拜訪。不知娘娘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姐姐果真聰慧。妹妹今日前來，為著一事想不通，這才來尋姐姐討要一則指點?！?p> “勞動娘娘親口一句指點倒抬舉妾妃了。娘娘但凡有話，只管問便系，妾妃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闭彦⑽⒃尞愐环S即從容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