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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影曲

第六章 珠花中選

照影曲 林遇澤 3045 2024-03-03 16:37:50

  待司禮內(nèi)侍尖聲高喊我的名字,方一邁著輕盈的步伐上前,髻后緊束的珠花忽地掉落下來,‘啪嗒’一聲,清清回響于閣中,晰聲入耳,滿地皆是細小珍珠滾動之聲,沙沙作響,借著搖曳多姿的明亮燭光,映著潔亮金磚,依稀可見數(shù)粒珍珠搖晃明光,想來乳白色的芙蓉珠花少了一瓣,六股金線斷裂,致使米粒珍珠掉落在地,閃著渺小金點,熠熠黃芒。

  我不期會有如此事故發(fā)生,一時慌張之下,瞬間白了臉,身子不禁微顫,額上落下幾滴冷汗,余光一瞥,上頭皇帝俊眉微蹙,微微側(cè)頭。心下固然萬分慌張,身子卻是被我硬逼著不動聲色地柔軟拜倒,動作輕巧,面色不改,語聲柔嬌靈巧道:“民女參見陛下、中宮,陛下萬安,娘娘金安。”

  言畢,向上覷著,余光中可見,對上中宮恍然轉(zhuǎn)來的眼眸,聞得一句笑語,“這可湊巧了,這珠花倒頗為挑人似的?!?p>  皇帝嘴角微帶笑意,對中宮連連點頭道:“既如此,朕便看在中宮的面子上問一句吧?!彪S即舒爾微笑,道:“不知你可念過四書五經(jīng)?”語氣毫無異樣,然則我卻是忐忑不安,如坐針氈,遍體仿佛起了根根尖銳毛刺。

  我低著頭,緊巴巴道:“回陛下,民女不過略識幾個字,略微瀏覽過幾本詩詞罷了。”

  “‘吸飛泉之微液兮,懷琬琰之華英’,看得出來你父親對你疼愛有加??磥碛顑?nèi)又要多幾位淑媛嬪御了?!敝袑m聞言,借用詩經(jīng)里的一句話接下來,轉(zhuǎn)頭對皇帝微微一笑,語氣和悅,甚是滿足,姿態(tài)格外大方。

  皇帝回應(yīng)似的笑著點了點頭,又忽有所思一般,驀地止住了臉上的笑意,‘唔’一聲,復(fù)問道:“方才那位林珺瑤與你系何關(guān)系?”

  “正系民女一母同胞的姐姐?!本徍土诵木w,我恭敬回道。

  皇帝對中宮笑著滿意點頭,對一旁的內(nèi)侍吩咐道:“林氏與素氏留牌,余者撂牌。”

  我心頭登時長舒一口氣。此刻方察覺竟出了一身冷汗,素白中衣濕黏黏地貼在肌膚上,冰冷寒顫,已不如先頭那般輕軟舒適,仿佛走了一趟鬼門關(guān)。額上涔涔,一滴汗珠滑入領(lǐng)口,我不禁后縮脖頸,身子微顫,惹來上頭瞥見的皇帝輕輕一笑。

  ‘撂牌’意味著該淑女已淪為內(nèi)御,身負侍奉中宮、嬪御之責。然則若從此順利,二十五歲便可放出宮自行婚配。不比嬪御,無論寵幸與否,皆一生一世老死宮中,至死不得出。我心頭亦奮亦慨。

  由鶯月攙扶著回枎榕殿的路上,沿路宮墻朱瓦之內(nèi),顯聞哀哭之聲、啜泣之音。心頭悲涼而不解其情,我到底心懷僥幸,亦有慶幸。

  一邁入枎榕殿儀門檻,其余二位淑女已準備妥當,只待老嬤嬤前來領(lǐng)她們往掖庭聽候分派。

  掖庭由掖庭令統(tǒng)轄,掌戒令、糾禁、謫罰之事:宮人不供職者,掖庭令以牒取裁,小事決罰、大事奏聞,亦屬分發(fā)俸祿、決定宮人去向之所在,歷來為宮人送金遞銀、行賄動賂頭一位。尋常宮人不過為有更好的去處;若心思秉盛,則盼有朝一日能得上天垂憐,有幸一步登天。嬪御則祿求六尚二十四司上獻珠釵翠環(huán),裝麗飾容,得蒙圣恩、得承盛寵、得孕誕子,從此玉貴金華、安享一生尊榮。

  屋內(nèi)不時傳來陣陣哽咽,聽得出極力忍耐,到底哭腔隱現(xiàn),其聲沉重,悲不可禁、哀苦無力,壓抑之氣混入黯淡無光的幾絲微亮日頭中,暗籠籠、陰沉沉之下將大半個枎榕殿罩住,滿殿壓抑之氣逼得人透不過氣來。呵,秋日的黃昏竟也有如此寒意蕭條的時候,逼得人不由得哆嗦顫抖。

  入內(nèi)坐定,熱茶啜飲。暖心壓驚之際,我心下哀嘆之余,亦慶幸免卻服侍之責,為人上主,受人侍奉。

  既入選,這二十四日來的所有衣物俱要帶入御殿,故鶯月一進門便趕忙收拾了,手腳歡喜而利落。屋內(nèi),她欣悅勝于我,眉梢眼角俱是歡欣雀躍,語中滿溢喜滋,“尚服局與尚功局已送來珠寶綾羅各四大箱,只待主子瞧過便可收拾。主子當真貌美,此番能順利入選,當真可喜可賀?!?p>  是啊,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若我并未中選,只怕鶯月亦將隨我同入掖庭服役。

  緩緩啜飲一口祁門茶,淡瞟她一眼,我瞅著茶面悠悠浮著,漫不經(jīng)心吩咐道:“你若無事,且出去打聽打聽還有何人入選。”

  她愣了一下,隨即會意行禮,機靈笑道:“奴婢這就去?!毖援?,利落出門。

  眼角瞥見她出門,身影消失在朱漆槅扇門后,望著鶯月離去的背影,我雖有把握,心下仍暗暗思忖,擔憂起來:不知裊舞是否入選。她這般金斷觿決心性,若慘遭落選,只怕······

  晚間,蜜蠟蜜燭亮起,射出一朵絢麗朱黃光輝,投出桃花窗紙上一道微搖黑影,襯得那光圈愈加朦朧,光暈漫開四周,柔和流暖。沐浴梳洗罷,遍體溫和,分外清爽。待換了粉色銀線輕紗寢衣,映著燭光反射出流波浮光一般的粉色光澤,愈加顯得我體格嬌俏,肌膚清麗。

  鶯月拿著牛角梳,站在我身后,一壁仔細梳發(fā),一壁口中娓娓道:“奴婢打聽過了,此次入選者除了櫟樺殿的林主子,亦有橘杹殿的墨淑女與——”

  聞言,我心下當即踏實。

  珠花掉落后,我原已將其拋之腦后,孰料竟由皇帝貼身內(nèi)侍秦斂親自送來,倒叫我受驚之下,接待禮數(shù)亦非十分周全。此刻燭光柔暖下,潔白的指間捏著分崩離析的南海紅珊瑚雕合歡珠花,翻來覆去細看,密密琢磨其粉嫩艷紅的光澤,我恍然問道:“可名喚墨煦華?”

  黃檀早已言明御殿各種嚴規(guī)舊矩:宮人不得隨意直呼嬪御名諱,哪怕末流御女亦如此,否則視為大不敬,輕者杖責,重者剝皮。即便疼痛萬分,亦無聲無息,只余滿目血流。愈嚴峻者,拶刑也。十指連心之下令人生不如死,痛徹心扉,欲亡猶存,慘叫聲可傳百里。至嚴苛者,剝皮也。顧名思義,,極為可怖。所見者無不為之昏厥,夜不能寐,更甚者神智失常,狂放瘋癲。

  “正是。主子可與這位墨淑女分外相熟?”我邂逅墨煦華之時,鶯月她停駐慧榮殿外,無從得知吾等二人糾葛,是而此刻她眉梢浮上不解,神色困惑。

  “你且繼續(xù)?!?p>  我淡淡吩咐道,任由思緒細細飛揚:以墨氏的姿色與家世入選不足為奇,然她魯莽無涵,不足為懼,提防其她淑女才是正理。裊舞入選于我自是一大助力。若婺藕與斂敏亦入選,日后亦多個幫手。

  “是。余下有朱淑女,名諱——”言及于此,她小心停下手中活計,將牛角梳放至梳妝臺上,靜靜步至窗邊,輕輕關(guān)上窗戶。

  我亦放下珠花,起身離臺,落座圓桌旁,倒一杯熱茶,聽她在旁湊近了腦袋,蚊噫道:“——名諱朱丹霧。另有杉檫殿錢主子與檣梶殿申主子,咱們枎榕殿只主子您與素歡如?!?p>  聞言,我心中雖歡喜裊舞、婺藕與斂敏三人入選自是一大喜事,依舊抑郁難擋,頗哀戚:各州選送了眾多淑女,最終只七人入選,怪乎要三年一選。

  驀地哀嘆一聲,我側(cè)頭微轉(zhuǎn),投向窗紙黃亮色的明光外,那一片遙遠無邊的漆黑天際,眼眸沉重,思緒低落,憶起初入宮門時的場景:明媚陽光下,朱漆大門高聳,兩排羽林軍嚴峻戍守,宮外馬車上走下無數(shù)烏黑亮發(fā)、如玉容顏、嬌嫩肌膚,皆為靜女美姝,個個意氣勃發(fā),自信滿滿,孰料最終竟只七人入選······

  淑女中,淪為內(nèi)御者雖多,我心底凄然一笑,喟然一嘆,只怕日后還會嫌少呢。

  記得娘親在家時,常對吾等感嘆,宮中內(nèi)御日子難熬:內(nèi)御入宮,除配各宮外,置永巷中,十室居十人,皆漏墻,一內(nèi)侍領(lǐng)之,其權(quán)甚大。內(nèi)御家中若有饋贈,一物必需二十金,且必由各門交進。故內(nèi)御能生活者,賴女紅以自存,無需人資助。內(nèi)御所用材料悉數(shù)由巷監(jiān)代購,購價必昂;制成由巷監(jiān)代售,售價必賤。巷監(jiān)從中漁利頗多。內(nèi)御每餐置飯木桶,咸雞、鴨肉二片佐之,皆臭腐不中食。縱還之,下餐復(fù)如此進,故內(nèi)御姿容多消減。唯衣裙宮裝由司衣房進,綢緞至佳,四時更新耳。但凡御殿中宮人意外染病,縱有御醫(yī)診脈,亦極不用心,隨意過場,留一藥方草草了事。若一月內(nèi)仍未痊愈,便需自行走出或被抬出月華門,交由外宮安樂堂照料,故常稱宮人性命不值一錢,‘意外暴斃’者數(shù)不勝數(shù),從無人聲張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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