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毀詩

　　周夫子到底是來課堂了，看起來雙眼皮發(fā)青，眼珠還布有血絲，像是沒有睡好，但并未如沈子文所說的病態(tài)。

　　“本夫子所教的學生之中，居然能出一個上《詩報》的才女，老夫甚感欣慰，梅雪嫣，老夫治學嚴謹，所以待你寄予厚望才嚴苛要求，你該了解老夫的良苦用心吧？一日為師終生為師的道理該懂吧？”

　　梅雪嫣沒想到周佐仁的臉皮這么厚，前還跟她師生斷絕，現(xiàn)在又腆著臉說這般話。

　　“既然周夫子已厭棄學生，那日后我對夫子自然絕口不提，免得有辱師門。”

　　周佐仁面不改色地說道：“今日不講經(jīng)義，我看你們都捧著這月的《詩報》，那就說說詩詞之道，正好，梅案首的詩作得最好，就拿她的詩為例，大家一同品鑒品鑒?！?p>　　說著周佐仁沖梅雪嫣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從書箱里拿出一張薄紙，梅雪嫣覺得有點眼熟，這不是馮秋墨讓她改的那首詩嗎？

　　她一直將紙張夾在課桌底，忘了給他修改了，改詩比作詩還難，又要繼承原詩的意境，又要優(yōu)勝于原稿，一個不察就破壞了原詩，梅雪嫣一時把此事給忘了。果然，課本下面的壓著的稿紙不見了。

　　“周夫子，請將詩稿交還給我?！?p>　　梅雪嫣有些惱意，這周佐仁哪有一點為人師表的樣子？隨意翻動他人之物，跟偷竊有何區(qū)別？

　　“莫急，我雖說不重詩詞，可讀過的詩比你們寫過的字還多，鑒賞能力還是有的，你切勿登了《詩報》就自以為是，老夫得空指點你是你的榮幸?！?p>　　“周夫子的心意，學生心領(lǐng)了，不過它本就是未完成的初稿，談不上鑒評，也不勞煩周夫子指點了，我拿回去自會修改。”

　　馮秋墨信任自己，才私下將原稿給她，她疏忽沒保存好，卻讓別人竊取了，實在不應(yīng)該，這種底稿更不應(yīng)當公諸于眾。

　　沈子文拱手道：“梅案首，不過是一首詩而已，大家都想拜讀你的佳作，我們也好學習一二，梅案首不會這么小氣吧？”

　　“不問自取是為盜，如果是你的東西，想來也不會說得這么理直氣壯了?！?p>　　梅雪嫣加重了語氣，這兩個人狼狽為奸，不遺余力地找各種借口打壓她，越是好說話，他們就越得寸進尺。

　　“老夫好心指點你，什么盜不盜的？”周佐仁有些羞怒說道，“莫非你覺得我沒有資格點評這首詩？”

　　“是的?！泵费╂坦麤Q說道，“你我都沒有資格對這首詩指手畫腳，它并非我所作，我沒有保存完善已是有愧于人，更不能讓別人糟蹋了這首詩?！?p>　　“嗬?！敝茏羧世湫Φ?，“是怕自己出丑吧？讓大家知道你梅案首寫出這等破爛來，有損你的才名？諸位都是生員，一齊進步才是。”

　　“是啊。”沈子文附和道，“梅案首何必借他人的幌子?！?p>　　隨即周佐仁大聲將詩朗誦了出來。

　　“臨安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shù)重山?！?p>　　周佐仁捏著胡須說道：“辭藻平平，意境一般，對仗不工整……說實話，這種詩句出自童生之口情有可原，可梅案首不是才華出眾嗎？這兩句可沒任何出彩之處，大家也可以談?wù)勀銈兊目捶?。?p>　　眾人雖然崇敬梅雪嫣的才名，可好就是好，歹就是歹，詩句平凡也沒法大肆夸贊。

　　沈子文側(cè)目瞧了一眼梅雪嫣，她倒是坐得住，也沒有惱羞成怒。

　　沈子文有些快意，在他眼里，梅雪嫣所作的詩詞都很尋常，甚至還不如他所寫的，憑什么梅雪嫣能上《詩報》，而他卻無人頌揚？

　　“春風又吹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p>　　周佐仁譏笑道：“這兩句跟學童作的無異，毫無詩意。明月何時照我還，梅案首，你籍貫臨安，卻不知你要回去哪里？真是不知所云，無病呻吟?！?p>　　馮秋墨的愿意是表達他被貶斥多年，希望有朝一日回京，周佐仁將詩當作是梅雪嫣寫的，所以如此詬病。

　　“人人都有靈感不佳之時，周夫子何必揪著一首初稿不放過？”

　　陳君生憤憤不平地說道，周夫子是仗著師長的權(quán)勢欺人。

　　“這詩太爛，我看也沒有存世的必要，怎么改也改不好的，還不如就此毀了，省得被外人看到丟人現(xiàn)眼。”

　　周佐仁提起狼毫硬筆，沾足了墨汁，一行一行地涂了個徹底，最后在稿紙上打了個叉，面目全非才滿意。

　　“你們也要以此為戒，切勿偶得了幾句就沾沾自喜，像梅雪嫣此等不敬師長，不虛心求教之人，不出幾天就江郎才盡，泯然眾人了！”

　　生員們面面相覷，周夫子此舉毀人心血，實在有違師道，他們都看不過去，可尊師重道的傳統(tǒng)讓他們躊躇。

　　梅雪嫣淡淡問道：“周夫子點評完了？”

　　“如此敗筆根本不值得我點評，幫你毀詩也是讓你有個教訓?！?p>　　梅雪嫣走到講桌前，將涂畫得筆跡全無的稿紙疊起來。

　　“那我代人謝過周夫子，不過我只能帶這張廢紙與人交差了?！泵费╂虈@了一口氣道，“沒有護好詩稿，我只能去向馮院君請罪?！?p>　　“什么馮院君？”

　　梅雪嫣盈盈一笑道：“此詩是馮院君所作，讓我修改，不過既然周夫子代勞，學生感激不盡，想來馮院君也會滿意的?！?p>　　周佐仁如同晴天霹靂，豆大的汗水從額頭上滴下來。

　　他可以打壓梅雪嫣，可哪有那膽量去得罪馮院君？周佐仁只覺得腦袋里頭亂成一鍋粥，怎么會是馮院君的呢？馮院君怎么會讓梅雪嫣改詩？！

　　“此等毀人不倦的人渣根本不配當我們的老師！”有童生喊道，“滾出縣學堂！”

　　周佐仁被一支毛筆砸到臉才回過神來，只見生員們?nèi)紝λ慷?，好幾個膽子大的向他扔筆紙團，在被一方硯臺砸中之前，周佐仁倉皇地掏出課室。

　　“早就對他的德行不滿了，真是大快人心！”

　　陳君生高興地說道，他就是方才扔硯臺的。

　　“哼，這種人只會誤人子弟！大家一起向馮院君情愿，辭了這個老頭！”

　　“好！”

　　沈子文看著眾人激憤，將他排擠在外，顯然，他跟周佐仁一樣，縣學堂是待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