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文皇帝貞觀十年,皇后長孫氏病危,臨終之時遺言薄葬??。太宗文皇帝遵照文德皇后的遺言,在皇后崩后,把她臨時安厝在九嵕山新鑿的石窟,陵名昭陵。
貞觀十一年二月,太宗文皇帝制《九嵕山卜陵詔》,除明確規(guī)定把昭陵作為自己和皇后的陵墓外,還號召文武大臣及皇親國戚死后陪葬昭陵。
接著,又下發(fā)補充詔書,允許子孫從父祖而葬昭陵,即所謂“其父祖陪葬,子孫欲來從葬者,亦宜聽允?!痹谔谖幕实鄣奶栒傧?,文武大臣和皇親國戚都以陪葬昭陵為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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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敏之年少時,未嘗沒有想過,要做肱股之臣國之棟梁,爭取百年之后能陪葬昭陵,以光大賀蘭家的門楣。
只是年紀(jì)漸長,厭倦了朝堂傾軋,這份心思,便日漸淡了。
他再沒有想到,他的母親,居然會以鄭國夫人的身份,得到這份“榮耀。”
看著陵寢的石門緩緩合上,他突然覺得,這份人人渴求的“榮耀”,委實有些可笑。
站在他身側(cè)一直留意著他的楊氏,被他唇邊的笑意,驚得臉都白了。
想起臨別時,老夫人千叮嚀萬囑咐,要她時刻小心著大郎的行止。說是大郎這幾日反常得緊,越是平靜,她心里越是著慌,總覺得要出什么事兒。
楊氏自己也有疑慮,老夫人發(fā)了話,更是不敢大意。她一路上小心謹(jǐn)慎,不錯眼地留心著大郎,心里七上八下的,就怕應(yīng)了老夫人的話。
好容易等到鄭國夫人順利落了葬,大郎并未做出什么出格之舉。她不由舒了口氣。
只是這口氣還未舒完,就被大郎這笑意,又提了起來。
老夫人在還罷了,偏偏老夫人不在,大郎若有個好歹,自己該如何交代?
楊氏背上沁出了一層細(xì)密的冷汗,身子跟著晃了一晃。
身后的侍女忙扶住了她。
楊氏定定神,對侍女一擺手,又站直了身子。
送葬隊伍順著山道往回走。
楊氏望著走在自己前面的武敏之,這十來日,武敏之不眠不休,加上只能吃些素食,不但身體銳瘦,連精神也有些不濟(jì)。
一陣風(fēng)過,吹動著了身上的斬衰兇服,他整個人似乎都要隨風(fēng)而去了。
回到寢宮,陵令夫人親自帶路,領(lǐng)著楊氏去了為她安排的院子歇息。
守陵將士均是世家出身,對京中的權(quán)貴階層了解得清清楚楚。
如今天下雖然姓李,但圣人身體不好,皇后獨攬大權(quán)。這周國公不但被賜了皇后的姓,又襲了皇后父親的爵位,何等恩寵。鄭國夫人生前無名無份,死后卻能得此殊榮,更是何等榮耀。
可見,皇后對這個姊姊,這個侄子是很看重的。
陵令夫婦自然不敢不處處小心。
武敏之夫婦住的宮殿,僅次于皇家親臨時所住的那間。且房中布置,均是由著夫婦二人的平日喜好。
陵令夫人猶怕楊氏不滿意,從婢子捧著的托盤中端起茶盞,親自奉了茶,看楊氏淺啜了一口,才小心地問道:“這里比不得京中,不知夫人可滿意?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夫人僅管指出來,我這就差人去辦?!?p> 楊氏面露悲戚,長嘆道:“夫人有心,我看甚好。況且,原是為家婆守靈來的,未能結(jié)廬守陵,已是不孝,哪里還敢挑剔?”
又起身對陵令夫人道了謝:“有勞夫人?!?p> 陵令夫人忙還禮道:“夫人客氣,愧不敢當(dāng)。”
她好生寬尉了楊氏一番,見她始終愁眉深鎖,便轉(zhuǎn)了話頭:“小大郎可好?去歲回京,在老夫人處見過一次,真是個漂亮的小郎君。更難得的是,明明是個小人兒,然言談舉止,卻頗為不俗。今日我便把話放在這里,夫人且請記著罷,小大郎日后,前途必然無量,指不定遠(yuǎn)勝他父親哩?!?p> 作母親的,生平最得意的事兒,大約便是有人夸自己的兒女了。楊氏也不例外。她一向端莊,又是這般情勢下,心里雖得意,臉上卻絲毫不露,只眉梢眼角,淺淺地浮上了一層暖意。
“夫人謬贊??靹e提。琬兒年紀(jì)雖小,卻最是孝順。原本要一同前來,為祖母守靈的。不巧因悲傷過度,臨行前卻病了一場。他雖執(zhí)意要來送祖母,老夫人卻不放心,死活留下了他。說待好了些,定差人送他過來,好容易才哄住了他?!睏钍掀饺赵挷⒉欢啵劦絻鹤?,不免多說了幾句。
陵令夫人見楊氏說得輕松,且面上并無擔(dān)憂之色,便知小大郎并無大礙,只怕源頭還在老夫人身上。
想起京中那些傳聞,陵令夫人不動聲色,先關(guān)心了小大郎一番,又狠狠地夸贊了一番??礂钍涎谧∽齑蛄藗€呵欠,便告辭退了出來。
另一邊,陵令則殷勤地陪在武敏之身側(cè)。
看武敏之一臉憔悴,且難掩倦色,他小心地道:“鄭國夫人已經(jīng)入土為安,國公千萬保重身體才是。這幾日國公不眠不休,一片孝心足可感天撼地,夫人若泉下有知,想必亦很是安慰?!?p> 這不過是陵令說順了嘴的套話,別的人多少都會隨情地客套幾句。武敏之卻只是揭開了茶盞蓋子,繚繚的水氣中,看都沒看他一眼。
陵令后面的套話就說不下去了。
他訕笑一聲,馬上又意識到不妥,忙端整了臉色,自如地切換出了一臉悲戚。
“國公請節(jié)哀順便。國公的住處,下官早已親自守著收拾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國公可要隨下官前去看看?國公雖一片孝心,寺中到底喧囂,依下官看,國公不如還是住在寢宮的好?!?p> 武敏之放下茶盞,淡淡地道:“無妨,我住在崇圣寺便好,還請陵令代為安排?!?p> 陵令誤會了武敏之的意思,忙道:“鄭國夫人的七七四十九日法事,下官已安排妥當(dāng),國公盡可放心。”
武敏之道:“陵令守陵多年,一向妥當(dāng),連圣人都贊許有加,我豈有不放心的?”他垂下眼瞼,淡然道,“我只是想親自為亡母誦經(jīng)祈福,再送她一程?!?p> 陵令本想用語言大大地表示一番對周國公的敬仰之情,可是剛才幾次說話,都碰了不個軟釘子,他聰明地選擇了閉嘴。改用表情,明白無誤地表達(dá)了自己的意思。
見武敏之的表情沒什么變化,陵令輕咳一聲,慢慢地道:“也好,所幸寺中,國公房間的被褥,都是下官親自領(lǐng)著人布置的?!?p> “有勞陵令了?!蔽涿糁脑捳f得倒是客氣。
陵令道:“不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