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萬安寺的歷史比鳴國還久遠(yuǎn),素有“先有萬安積福,再有鳴國建城”的說法。算來算去,也有幾百年的光景。那場坑殺肯定在萬安寺建寺之前,年代已經(jīng)不可考。而流觴又沒有讀過俗世的史書,更無法確認(rèn)具體年限。但是畫中慕知秋出現(xiàn)的時間,近千年應(yīng)該是有了。
難道畫中場景不是在此地?那也不對,慕知秋十三歲就接任慕天門,而畫中的紅衣慕知秋怎么看也是三十歲上下。
這件事越理越亂,像一團(tuán)麻繩,怎么也找不到線頭。正在他絞盡腦汁想畫中故事和慕知秋的關(guān)系時,無意間瞥到畫面右下角有個箭簇一樣的藍(lán)色標(biāo)記,如不仔細(xì)看還以為是畫師無意甩上的顏料。
流觴沉吟片刻,又倒回去看了幾幅畫,發(fā)現(xiàn)上面都有這樣的標(biāo)記。只不過,每逢岔口的時候,箭簇所指的方向不同。
“原來如此,竟然這么簡單。被這些亂七八糟的畫糊弄了啊?!绷饔x打開扇子,笑吟吟的扇著。
每逢他的臉上出現(xiàn)此刻的表情,就是有了自認(rèn)為了不得的發(fā)現(xiàn)。冉童倒是知道他的這個習(xí)慣,急忙問道:“怎么了,怎么了?”
流觴帶著他,慢慢踱步,笑說:“咱們不用再看畫了,我知道怎么走出去嘍。”那得意洋洋的表情,讓人真想揍上一拳。
很明顯,慕橫舟也是這么想的。他和流觴走了個照面,正好看到那副神情。他把頭向后仰,做出夸張的表情:“仙師這是要飛升啊?!?p> “飛升”這兩個詞表面上是夸贊,其實修道的人都知道,那不過是大限將至的美好修飾語。慕橫舟這句話,要是放在普通人嘴里就成了“你要死??!”
流觴聽后,氣不打一處來,用扇子隔空點著他的腦袋大聲道:“你那張嘴就吐不出象牙!”
“呦,仙師吐個象牙我看看?!?p> 流觴遠(yuǎn)離塵世太久,顯然不是經(jīng)?;燠E江湖的慕橫舟的對手?!罢媸怯惺裁磶煾担陀惺裁赐降?。”
慕橫舟兩手伸向腦后,將松垮垮的開始下滑的銀帶子系緊些:“嗯,這話我倒是認(rèn)同。我說,你師傅要是看到你現(xiàn)在這樣,會不會一個人躲在被窩里,咬著被角哭啊?!?p> “慕橫舟!”
“噗!哈哈!”
流觴的怒吼蓋不住冉童的爆笑,他現(xiàn)在真是郁悶到了極致。這小子不僅心黑,嘴上也不饒人,不輸他師父。所以,他決定了,才不要告訴慕橫舟他在畫中的發(fā)現(xiàn)。就讓這小子當(dāng)替死鬼到死吧!
“好啦,好啦。仙師大人有大量嘍?!蹦綑M舟抖了抖幾乎垂地的廣袖,“再有一趟,迷宮就拼好了。仙師大人,可將畫都記住啦?”
流觴還沒想好怎么回復(fù)他,就聽一聲尖嘯破空而來——那是動物垂死時發(fā)出的怒吼和哀嚎。
“撐不住了呀?!蹦綑M舟頗為煩惱,腳尖一轉(zhuǎn),準(zhǔn)備出去救人。
流觴連忙上前拉住他的廣袖,情急之下竟然拽的慕橫舟一個趔趄?!澳阏业玫剿麊??就算找到,帶的回來?”
“啊……那個……”能看到慕橫舟抓耳撓腮也是奇景了。
把冉童往慕橫舟懷里一推:“這小鬼你來照顧。拼完迷宮后,盡快帶著他出去。”打斷要開口詢問的慕橫舟,他繼續(xù)說道,“每扇屏風(fēng)右下角的藍(lán)色箭簇就是指示,向前就是出口的標(biāo)志,找到畫著這樣的箭簇的屏風(fēng),順著它們走出去就得了?!?p> 他將手上的星子劍向空中一拋,向后揮手催促道:“你們快走,我去找他?!?p> 星子劍在上升的過程中,從劍尖開始散成閃光的銀色細(xì)沙,待它停到空中的時候,已經(jīng)形成一片銀色的薄霧。
流觴將左手的食指和中指豎起,其余三指蜷在掌中,食指側(cè)面貼在唇上。他的兩片薄唇開合不斷,吐出沒人能聽懂的咒言。
慕橫舟好奇的看著他,努力想聽清他說的是什么。
冉童則抬頭望向貼近屋頂?shù)你y色薄霧——隨著流觴的咒語流出,薄霧開始聚集,最后終于凝聚成一面閃著銀色光芒的鏡子。
畫堂內(nèi)的全景都呈現(xiàn)在鏡中。
“哇?!比酵滩蛔“l(fā)出贊嘆的聲音。
慕橫舟聽到聲音,也往上看,凝神半晌,終于忍不住爆了粗口:“你爺爺?shù)牧饔x!有這東西不早拿出來。還讓我累死累活的拼這破玩意兒!”
“十個呼吸?!辩R中的影像已經(jīng)印在流觴的腦海里。
“什么!”慕橫舟再次抬頭的時候,只看到開始往下掉落、逐漸成型的星子劍。
“記住出去的路了嗎?”劍柄掉在流觴腰間的位置時,他一把抓住劍柄,并迅速斜著指向地面。
這下輪到慕橫舟傻眼了。慕橫舟光顧著抱怨,竟忘了看出去的路徑。“去他的!”
流觴搖了搖頭:“沒記就沒記吧,鏡中的路徑都是反的,以你的頭腦估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闭f完,腳下如踏著風(fēng)一般,在迷宮中穿梭。幾個呼吸間就沒了影蹤。
慕橫舟指著流觴剛剛離開的方向,低頭問:“他總這樣嗎?”
冉童抬頭,聳了聳肩,無語的攤手。
流觴此時的腦袋里,不僅有通向‘付敏道’的路徑,還有他現(xiàn)在的慘狀——鬼火開始漸漸拉長抻寬,有點人的形象,它們趴在那人身上,啖食著他體內(nèi)的靈魂。聲聲的呻吟和最后的嚎叫,并不是從喉嚨里發(fā)出的,而是來自靈魂。
本以為他應(yīng)該有些底氣,沒想到就是用自己喂鬼火啊。這不添亂嗎!
再說正在被鬼火侵吞神識的鏡靈。他的計謀眼看就要得逞,卻沒料到同樣狡猾的靈魂不止他一個。在一眾神識快被啃噬干凈的剎那,一股很強(qiáng)的力道,居然將他推了出去。這一推,正好將他送進(jìn)鬼火的口中。
流觴他們聽到的那聲吼,正是他在臨死前發(fā)出的。千算萬算,最后還是把自己送進(jìn)了死胡同。這就是命吧!他忍不住嘆息著。
在殞命的那一瞬,他終于想起了,想起自己曾經(jīng)是誰。他回想起,自己因為貪婪,受了溯緣鏡的蠱惑,一腳踏進(jìn)再無返還的機(jī)會。家中還有望眼欲穿的青梅竹馬,然而就在婚禮的前兩天,他選擇了另一種人生。
原來,應(yīng)該抱怨的不是命運,不是吞噬人心的鏡靈,而是他自己的選擇。
他聽到了腳步聲,輕盈的、急促的,越來越近。
“這樣也好!”他想著,然后被人形的瑩綠色的鬼火撕碎。不管曾經(jīng)是誰,有著怎樣的人生,從此世上再也沒有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