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之上,船只往來,羋凰與若敖子琰并肩立于大江北岸。
亙古的江風從江水滔滔的江面上吹來,輕拂二人背后長發(fā),在風中漸漸糾纏在一起,仿佛這一世的命運,交織成一面黑色的旗幟,在他們身后隨風張揚。
二人的目光在江風中淺淺交匯。
一個雍容爾雅,一個肅穆凝思,猶帶著一絲不解。
“王姬,發(fā)亂了?!?p> 輕語一聲。
若敖子琰以指輕輕撥開羋凰面上被風吹亂的發(fā)絲,微涼的指尖輕輕滑過她略帶風霜的容顏,一雙黑眸漸漸幽深。
“多謝公子,羋凰自可拂去?!?p> 輕輕嗯了一聲,羋凰卻不知為何倉促后退一步,雖不見羞澀,卻特意移開交匯的目光,重新投在對岸的郢都城池上。
也不以手捋發(fā),她一甩馬尾,徒留一個烏黑的頭盔側對著身邊的男子。
雖有不敬,卻少了一些尷尬。
若敖子琰輕笑盯著她的后腦:“王姬可是疑子琰有不軌之舉?”
若敖子琰有些無奈地看著二人之間又拉遠的距離,似從相識之初彼此之間,二人之間總保持著這不遠不近的一臂之遙,他靠不近,也抓不住,仿佛眼前之人,就像這岸上生長的黃荊花,花在眼前,卻不可觸摸,不可掌控,握之即傷。
“咳……”
“公子誤會了。”
羋凰握拳輕咳一聲,回答:“這三年來,公子傾囊相授,凰感激不盡,早已在心中將公子當作我?guī)?,不敢越舉?!?p> 說為師徒,言辭之間的生疏,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也許他們之間本是陌生人。
雖然回京途中她已接到二人賜婚旨意,也做好了即將多出一個“未婚夫”的心理準備,可當與他真正接觸,她還是無法適應這突然而然轉變的親密關系。
他們相識十一年,從未有過超過同窗之誼,即使這三年,往來楚庸兩地飛鴿傳書不斷,也僅是如師如徒一般的信書請教問候多于密友之間的交心。
而前后兩世,她也鮮少有過密友,即使親如姐妹一同長大的四大侍女,今生也是亦主亦友。
在她心底,總留了一處保留地帶。
那就是她今生重生的秘密。
“我楚人多浪漫自由,中原人倒是恪守禮教,王姬此言倒不像我楚王姬,倒像那周王姬?!比舭阶隅闹敲?,二人關系疏離,于是故意笑語反駁羋凰信口搪塞。
說完,定定望著她,他如倒豆子一般將這些年的心思傾訴而出:“只是……王姬心中待我如師……可知子琰心中卻待你如妻?”
羋凰語遲。
回望著面前突然一語點破二人關系的男子,不自然的環(huán)視一圈身側的隨護親衛(wèi),旦見他們各個充耳不聞,或若聾啞,或低頭沉思,或舉目眺望江河……可不知為何,她更因此目光多了幾分閃躲,低頭接道:“這……父王的婚旨,凰已在途中知悉。”
“子琰說的不是父母婚約,而是……”
若敖子琰盯著她,不依不饒。
“公子!”
面對生死殺場,羋凰可以不懼,可不知為何面對他,皇皇不安打斷:“羋凰即將隨軍入城,可有一事困擾心中已久,我離京三年,王城之中,物事人疏,不知將來在宮中要如何自處,特向公子當面請教?!?p> 若敖子琰聞言無奈輕笑,不過一會便收拾好心情,信手折了一枝牡荊反問回去:“入宮之前,子琰也有一問。”
“公子請問!”
羋凰立即躬身以學生之禮謙道。
“王姬走后,子琰于宮中學習之時,常見宮中有一鳥停于枝頭,三年不飛,三年不鳴,人人言其奇怪?!?p> “敢問王姬,可知此鳥?”
羋凰聞言疑惑:“公子所問非人,凰不在宮中,如何得知此鳥?”
“此鳥乃是一只凰鳥?!?p> 若敖子琰解釋說道:“于王姬出宮之日落于王廷,此后不飛不鳴,人人皆疑此鳥難道要一生停于枝頭不飛,一生黯于枝頭不鳴?”
羋凰聞言心中波瀾驟起,驀然按住腰間寶劍,凜然道:“羋凰不知公子此問何意?”
“王姬真心不知?”
若敖子琰輕笑看了一眼她緊張握劍的舉動,仿佛荒林里生長的荊棘之花,雖然美麗迎人,實則全身帶刺,拒人于千里之外,于是向后大袖一揮,可就連她的侍女司劍都看懂了他的意思,五位親護齊步向后退遠,各自抱劍守住四周,以防有人走進偷聽。
“王姬,可旦說無妨?!?p> 說完他不再做聲,只是淺笑雍容,當風立于岸上,一手掐著牡荊花枝輕嗅,任江風輕輕吹亂他的長發(fā)與衣帶。
真不知他哪來的這般從容。
是令尹之子身份使然?
還是果有驚世才華?
想必二者都有吧。
羋凰默默將一切看在眼里,謹言答道:“非羋凰不敢言,只是公子突然問起,我不知如何作答?!?p> “是嗎?”
若敖子琰平平伸出一手,輕挽河上江風,一片一片撕了牡荊上的淺黃花朵隨風送入江波,淺笑慢語:“正好今日江風涼爽,有益思維,王姬不若登舟回城之前,可在此好生想一想!”
“是,少師?!?p> 羋凰無法拒絕。
可是任憑清風再是冰涼,羋凰被他一人獨獨盯死在這方寸之地,任是百般思量也總有些怪怪的感覺縈繞在心頭,就像被老師盯著的頑童,最后只能直言:“羋凰愚鈍,想來此鳥不飛不鳴三年,只因時機未到?!?p> “何謂時機已到?”
若敖子琰聞言輕蔑一笑,回頭反問。
“這……”
羋凰這回是真的不知如何回答,她知入城之后才是真的危機四伏,可即便有前世所知,如今一世已變,她卻不知該從何起手才能扭轉今生。
“還請公子教我?!?p> “右手,伸出來?!?p> 若敖子琰朝她伸出一手,羋凰一凜,右下臂下意識貼緊腰間,瑟縮了一下:“羋凰……右臂有傷。”
“伸出來!”
“我看看!”
若敖子琰目光一沉,對她直言命令。
羋凰當場拒絕:“不!”
若敖子琰嗤笑一聲,手執(zhí)荊條在她腰上沒有鎧甲處一抽,羋凰吃痛間,快速拉起她的人就往他懷中一帶,就在這時一把短匕如蛇信吐露,向著若敖子琰的腰間快速劃去。
“真是帶刺的荊棘花!”
若敖子琰眼見技窮匕現(xiàn),嘴角上揚輕松一手奪過,目光微寒的看著這柄袖珍短匕:“《歸藏》曰:君子藏器于身,待時而動。王姬不是八尺男兒,卻藏器于身,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眼見身上暗器被人卸去,羋凰微怒道:“女兒家防身之器,談何一鳴驚人!羋凰只恨武藝不精,否則何須此物防身?!?p> “是么?”
若敖子琰特意拖長聲音,捏著短匕,瞇眼翻看上面古樸的云紋,對她說道:“此匕外表樸實無華,倒不像我楚國貴女佩戴的寶石裝飾匕首,更像出自吳越的殺人利器……”
“就是不知王姬想殺何人?”
這一世想殺……的人太多。
這一世想報的仇……太深。
一切叫她又從何說起。
“公子謬言?!?p> 羋凰將手緩緩按在腰間的劍柄之上,此時眼神充滿殺意的看著這位識破她所有意圖的楚君使者:“羋凰乃楚王姬,若想殺人,何須親手殺之?何況楚律條條,羋凰豈敢隨意傷人性命,此匕首真正切切只是防身之用。”
“防身也罷,防人也罷?!?p> 若敖子琰嗤笑,目光看著她就像看著灌木從中帶刺的荊棘花:“王姬只要記?。捍松灰乐隅?!”
“我……”
羋凰語遲,看著他此時的眼,心里的不解更多了……
“匕首還你。”
若敖子琰看著她,將匕首親手交還于她,并小心的安智于她的臂上,低頭叮囑,“切記小心收藏,不要傷了自己?!?p> “否則,我會心疼……”
羋凰握緊匕首,臻首微垂,前世今生兩世何曾聽到一句“我會心疼”,不自然的咕噥應到:“是……公子?!?p> ……
大江,寬五百丈,非人力可以橫渡,舟人力拉纖行進兩個時辰,方可渡江而過。
“船靠岸啦!--”
岸上纖夫以繩索木鉤勾住船身向岸邊拉動大聲吆喝,接應的工兵快速搭起船板,鋪設容車馬可以通行的木板橋,五千王卒將戰(zhàn)馬戰(zhàn)車武器裝備戰(zhàn)利品分批拉上臨時征調的舟船之上,同時將俘虜押解于最大的幾艘軍船,嚴加看管。
“好了,舟船已經全部靠岸!”
“王姬請上船吧!”
眼見征調的舟船全部靠岸,若敖子琰帶人著她一路安排臨時征調的漁夫充當舟兵苦隸:“傳令下去,車馬步卒戰(zhàn)俘分批上船!”
“諾!”
三年從軍經歷,將曾經那個稚齡雙髻女子留在了往日的時光里,方城的風霜雕刻了她的容顏更顯立體,裁剪了她的眉眼更顯英氣。
眼見全部車馬戰(zhàn)士登船完畢,羋凰拔劍聲傳全軍。
“發(fā)船!”
也許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可于她而言,已是千山萬水,相隔一世,再世輪回。
羋凰一路從楚庸交界之地方城,凱旋高歌東歸,當初西征的十萬大軍已沿途分批返回原采邑,抵達郢都城外三十里時,已只剩這最后五千王卒,由驚風,霍刀,歐陽奈,楊尉以及司劍五人,各領千人士卒押解一千庸國貴族俘虜。
一同隨她入京。
一張不算絕美的小臉,峨眉英目,神情肅然,一頭烏黑如瀑長發(fā)以金環(huán)高束發(fā)頂,吉金鎧甲加身的女子,立于楚國黑鳳旗下。
遠眺大江南岸。
只見巨石累土堆砌而成的郢都王城,矗立在滾滾波濤的大江邊上,宛如一艘風雨中飄搖的巨船,令人心憂。
此時她不知是因為近鄉(xiāng)情切,還是剛才若敖子琰的那一番話,在她心底翻涌起一股波濤急流。
“郢都,闊別三年!”
“我,羋凰,終于活著回來了!”
誰與為偶
關于本書偶想說明一下,看前面大家的章評說有很多疑問,因為這本書布局很長,涉及九州爭霸,所以設定是女主一開始不會很強,即使重生十年了也一樣,所以這是一個有關成長為天下之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