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在小院里閑話家常，話題在商輅身上聊了一會兒之后，劉珝忽然道：“國美，那《白蛇傳》的話本是你所寫？”
趙彥心中疑惑，不知劉珝是從何處知道的，便反問道：“叔溫兄，此事不知你是從何處得知的？”
劉珝笑道：“某與同仁兄前幾日來到京城，在一處茶樓中小坐，聽那茶樓里的說書先生講的。”
尹旻頷首點頭，示意劉珝所言不差。
劉吉見趙彥默認了，不禁笑道：“好啊，沒想到國美竟然還有這一項本事，那《白蛇傳》某也看了，其中的故事確實是膾炙人口，可惜某只得了半部故事，不知國美何時將下半部寫出來??？”
趙彥苦笑，自己是《白蛇傳》作者的消息很大可能是從東廠或者錦衣衛(wèi)那里傳出來的，知道這個消息的人不外乎自己的家人、東廠與錦衣衛(wèi)、宮里以及另外幾人，自己的家人都曾叮囑過，宮里與另外幾人自恃身份，自然不會傳播這些小道消息，而東廠的毛貴與錦衣衛(wèi)指揮使馬順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皇帝直接下令釋放自己，他們沒有辦法只能遵命，但傳播一些消息給自己找點小麻煩卻是他們所樂見的，不過也說不準是毛貴與馬順某些知道內(nèi)情的手下人傳出來的，比如詔獄里被自己坑過一次的牢頭。
《白蛇傳》屬于老少咸宜男女通吃的大眾故事，被人知道是自己寫的也沒什么，最多有看的入迷的書迷上門討要下半部故事，可是《金*梅》雖然同樣膾炙人口，但于士大夫階層中的某些衛(wèi)道士來說卻是看不得，就怕消息傳出來被某些人利用，進而攻訐自己，當初怎么就沒想到這一層呢？現(xiàn)在只希望小朱皇帝能幫自己守住秘密，畢竟偶爾看看《金*梅》有助于陶冶情操，促進陰陽和合。
這些日子閑來無事，趙彥只當練字，又將《白蛇傳》的下半部分默寫了兩份，一份書稿已讓人捎回了深州給李筠，一份書稿正在屋中，趙彥聽劉吉發(fā)問，便進屋將書稿取了出來。
“咳咳，佑之啊，為兄年紀大了，歷來喜愛這等世情故事，不如先讓給為兄看幾天如何？放心，為兄看此類話本很快的，最多三五天必定給你送過去。”原本今天有些發(fā)蔫的萬安搶先開了口。
素來是行動派的尹旻二話不說，直接截胡，將書稿從趙彥的手中搶了過來，嘴里往外蹦了幾個字：“某兩天看完?！?p> 劉珝樂呵呵的看著不說話，他也喜歡看這類話本故事以作消遣，但興趣沒有其他幾個人大。
這年代人們的精神文明建設異常低端，特別是讀過書的人，思想覺悟比普通人要高，但精神上更加容易產(chǎn)生空虛感，普通人到了晚上沒事做的話就是啪啪啪，而讀書人大部分都已經(jīng)脫離了這種低級趣味，更喜歡挑燈夜讀書，但總是看四書五經(jīng)之類的書實在是太枯燥了，所以自明初到如今，各種話本故事應運而生，其中類似《金*梅》這樣的世情小說最受讀書人追捧，其次是《白蛇傳》這種摻雜了神仙鬼怪、情愛糾葛的傳奇類小說，當然，類似楊家將那樣，由歷史改編的小說也很有市場。
萬安見尹旻截了胡，不由吹了吹胡子，賭氣道：“某一天半看完?！?p> 尹旻眼也不眨便道：“某一天看完。”
劉吉看了看尹旻手中那厚厚的一疊書稿，心道自己還是別摻和了，打死自己一天也看不完，就算囫圇吞棗看完了也只是過過眼，里面講的什么恐怕轉(zhuǎn)眼就忘。
萬安與尹旻歲數(shù)相差五六歲，兩人雖然一個油滑一個寡言，但共同語言還是不少的，所以關系還算不錯，此時萬安見尹旻跟自己抬杠，眼珠一轉(zhuǎn)，笑道：“罷了，罷了，一天便一天，一天之后某找你去取，可不許賴皮。”
尹旻一愣，他雖然寡言卻也是偶爾喜歡開開玩笑的，原本他想擠兌萬安應承半天看完，沒想到萬安滑不溜手，反過來將了自己的軍，這下可有點坐蠟了。
趙彥見狀，笑呵呵來當和事老，道：“小弟這里有紙筆，書稿雖多，但我?guī)兹艘煌瓕?，小半個時辰便可謄抄一份，我等何不一起抄上幾份，這樣幾位兄長也不用爭搶了?！?p> 尹旻聞言忙道：“是極是極，國美想的周到?！?p> 萬安哈哈笑道：“罷了，便依國美之言，我等一人一份，想看多久看多久?！?p> 當下幾人擺好架勢開始謄抄起來，李二負責輪流研墨，等到斜陽當空總算是謄抄完畢。
正在此時，喜寧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萬安等人雖在，喜寧卻也不放在眼里，他徑直走到趙彥身前，一伸手：“趙庶常，今日的章回呢？”
喜寧穿著宮里宦官的服飾，萬安幾個人見了心中詫異，卻也不好此時發(fā)問，等趙彥進屋取了兩片紙打發(fā)走了喜寧，萬安才問道：“國美，這位公公來此作甚？”
趙彥無奈，也不好說皇帝朱祁鎮(zhèn)要看自己寫的小說，免得傳出去被人說自己諂媚幸進，便只好含糊其辭的說道：“此人叫做喜寧，乃是宮里負責灑掃的小宦官，平日里便喜歡看些話本故事，前些日子他去看病，被診斷出不治之癥，也不知怎么知道《白蛇傳》是小弟所寫，便來求小弟經(jīng)常為他寫些故事看，小弟看他可憐，便動了惻隱之心?！?p> 劉吉聞言道：“這些宮里的螻蟻之輩卻是有些可憐，賢弟有心了。”
劉珝此時卻道：“某觀此人長相不似漢人，倒像是北方草原上的韃子亦或是遼東那一片的女真人?！?p> 趙彥心中一動，問道：“何以見得？”
劉珝答道：“我漢人長相便如我等一般，而此二種人則大不相同，最明顯的便是顏面扁平、塌鼻細眼、高顴圓臉，故而某覺得此人不似漢人?！?p> 萬安此時也道：“叔溫言之有理，其實宮里大多數(shù)宦官都非漢人，都是朝廷平定各地叛亂之時帶回京的，譬如永樂朝時的三寶太監(jiān)便是色目人，也即是回回，還有本朝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金英，便是安南人?！?p> 這類事多見諸于史料，趙彥卻是沒有關心過，他只知道王振、劉瑾、馮保、魏忠賢，這些有名的太監(jiān)們無一例外都是漢人，搞的趙彥以為宮里的太監(jiān)們大多數(shù)也都是漢人呢。
聽到劉珝與萬安的解釋，趙彥卻是想起了一個人，這個人在土木堡之變時出賣了皇帝朱祁鎮(zhèn)，借機上位做了瓦剌太師也先的‘師爺’，那個人也是太監(jiān)，若是沒記錯的話，也是叫做喜寧，只是沒想到此人很大概率并非漢人，那也就不算是漢奸了，但還是可以叫做明奸的。
未來的明奸喜寧公公悠哉悠哉的進了宮，隨后將那兩片紙奉給皇帝朱祁鎮(zhèn)，等朱祁鎮(zhèn)看完了又顛顛的給王振送去，不想趕上王振心情不錯，憑白得了王振的兩句夸獎，只讓喜寧滿心歡喜，就連晚飯都多喝了一碗稀粥，只是當他心情舒暢的呼嚕著稀粥的時候，卻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人給記在了心里。
夜已深了，趙彥放下炭筆伸了個懶腰，他還是不習慣早睡，可是不說妻子，他現(xiàn)在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就算想學老百姓入夜后蒙起被子造人也沒有對象，呼朋喚友觥籌交錯的生活又非他所愿，無奈之下入夜之后只能看看書寫寫字，偶爾弄根炭筆練習素描。
今夜月明，李二的呼嚕打的震天響，哪怕隔著兩堵墻幾扇窗都能聽見，趙彥倒是挺羨慕他沾床就睡的好習慣。
一副素描已然完成了大半，雖然有些細節(jié)處理的并不好，但紙上的人物依舊可以稱得上是惟妙惟肖了。
趙彥畫的不是別人，正是李筠，兩人的婚期定在今年的十月二十三，而李筠今年才十六歲，還是虛的，雖說現(xiàn)今已然出落的亭亭玉立、凹凸有致，而且也懂事了不少，但到底還是個孩子，趙彥想到再過不久便要和她成婚，雖然心底并不排斥，到底還是有些別扭的，但這個時代便是如此，男女成婚的年齡普遍偏小，不滿二十歲便有兩個孩子的比比皆是。
趙彥的思緒繼續(xù)飄飛，今年是正統(tǒng)十三年，明年土木堡之變便要發(fā)生了，王振一系的人好日子快要到頭了，可另外許多人的命運也會隨之發(fā)生絕大的改變。
要說命運改變最大的肯定是朱祁鎮(zhèn)了，從大明朝高高在上的皇帝，一下子變成了瓦剌太師也先的階下囚，就連最基本的衣食住行都不能保證，慘是慘了點，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有果必有因，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和王振，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再次將目光投向了桌上的素描畫像，趙彥嘴角泛起一絲微笑，深謀遠慮從來不是自己的長處，自己也只是一個普通人罷了，私心不算小，欲望也不少，有些事盡力而為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