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龍虎斗

　　姚溪桐那間屋一直沒有熄燈，蘇蘇勾勒出的地圖早已爛熟于心卻毫無所得。一番苦思之后，他試圖把屋舍換成數(shù)字，街道換成圖形，一個由九宮八卦陣演化出的全新陣型躍然于紙。“呼……”他長吁口氣，為布陣者的才思折服。一旁像老貓打盹的何伯忽然睜開眼問：“公子找到陣眼了？”

　　“那當(dāng)然咯，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這點兒小事兒難得到我？”何伯由著姚溪桐嘚瑟，等他自戀夠了才問：“我們明日破陣？”

　　“不急，等幾日?！?p>　　鬼鎮(zhèn)陣眼就在姚溪桐眼皮底下。記得蕭寶兒烤羊腿時曾見饕餮兩兄弟其中一人推開了后院的一間房門，她追著出去卻發(fā)現(xiàn)門外是條街，根本沒有房間，那兒就是鬼鎮(zhèn)陣眼，也是饕餮每日回去的地方。若要破陣就得和饕餮正面對抗，何伯勢必要暴露武功，不到萬不得已，他才不干這種賠本買賣。

　　何伯不再說話，又如老貓一樣昏昏欲睡的合上眼蜷縮在房間的陰影之中。

　　蕭寶兒聽說姚溪桐要把那只貓鼬煲了吃，匆匆跑到廚房，就看他做主廚。平日里挺斯文的一個人，擼開袖子卻是廚藝高手，只見他把貓鼬放入沸水鍋內(nèi)滾了一圈，撈取放在一旁瀝水，待水汽稍干時，用火燎去毛，放入清水盆中刮去污物，再次瀝水，緊接著將剁好的貓鼬放入熱油中爆炒。鍋鏟翻飛，早已備好的調(diào)味料像雪花般撒入鍋中，這些調(diào)料大多都已研磨成粉，蕭寶兒只認(rèn)識其中一味是上好的花雕。

　　一旁的何伯早已將蛇肉煮好，姚溪桐接過來用手一捋，霎時骨肉分離，他把蛇肉切成細(xì)條，蛇骨用布包好順手扔在了先前煲貓鼬的湯鍋之中。蕭寶兒識得不少蛇，眼見姚溪桐刀下起碼切著兩種以上的蛇肉，忍不住問：“我們都出不去，這蛇肉是從那兒來的？”

　　“抓來啊！”

　　“這時節(jié)早已入冬，哪會有蛇讓人抓？再說了，誰去抓的，饕餮？”

　　“貓鼬身體能抗毒，蛇蟲鼠蟻都是它們的食物，你以為我浪費糧食養(yǎng)著它干嘛？不就為了找到老窩順帶把窩里的食物拿來做菜?！?p>　　“這蛇是貓鼬吃剩的？”

　　“差不多吧。”姚溪桐又從鍋里撈出半只鳥，“龍虎斗要去徹底去腥，最好的辦法就是加入雞肉，找不到雞肉，只好把這半只野鳥湊合著用?！闭f著，他從那不足巴掌大小的半只鳥身上剔下了幾縷肉絲，直接扔熱油炸過才又扔到湯鍋中和貓鼬一起燉湯。想到這一鍋全部是貓鼬吃剩的食物殘渣，蕭寶兒頗有氣節(jié)的說，“中午我吃饃?！?p>　　“都是一家人，你又何必那么客氣？”

　　“什么意思？”

　　“螞蟻、幼鼠、竹蟲你都吃過，干嘛把蛇給撇開？不是說了嗎，蛇蟲鼠蟻本是一家。”姚溪桐不說還好，經(jīng)他這么一提，蕭寶兒忽然覺得胃部有些不適。螞蟻還好，吞下幼鼠，還有竹蠱被咬碎的感覺真是太糟糕了。

　　“皮襖子，你要不要那么討厭？”

　　“這話不該是我跟你說嗎？要不是因為你，我一個滿腹經(jīng)綸的文人又怎會淪為一個廚子？”

　　“是你要走古道?。　?p>　　“是你非要嫁給我??！”

　　蕭寶兒自知理虧，癟嘴想了半天才說，“要不一會兒去找饕餮說說，告訴他們我的真實身份，讓他們?nèi)ケ边|找我父王討點什么好處，你說這樣可行？”

　　“不行。”

　　“那怎么辦？”

　　“別杵在廚房里打擾我做菜，和你的猴子玩兒去?！?p>　　“他不是猴子，他是我徒弟。”

　　蕭寶兒聽話的走了，何伯打趣道：“小公主挺有意思的，老奴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公子這么調(diào)侃人了。”

　　姚溪桐停下手里的活計，挑眉看著何伯，“這話什么意思？”

　　“老奴覺得公子可以試試和小公主相處，也許她會像喜歡青山君那么喜歡你?！?p>　　“恩，”姚溪桐點點頭，何伯眼睛一亮，就聽他說，“若她知曉我給她吃過絕嗣藥呢？”何伯表情一僵，怎么把這事兒給忘了，“公子既然能下藥，自然有辦法找到解藥?！?p>　　“何伯，別忘了她是北遼人，一旦太皇太后的事情傳出去，北遼鐵騎很快就會踏破大夏河山，跟一個異族談感情，有必要嗎？”

　　何伯不認(rèn)同他的話，卻也沒反駁，默默地回身繼續(xù)燒火。

　　龍虎斗是有典故的，大夏立國之初，遼軍來犯，殺至春江水畔夏軍出戰(zhàn)迎敵。時值初冬，雙方都未曾打過水戰(zhàn)，只等春江結(jié)冰之后再行較量。大夏將軍遠(yuǎn)觀遼國兵強馬壯，心知這一戰(zhàn)討不到好，便于謀士商量著如何才能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

　　謀士獻計，聽聞遼國勇士擅射，不如雙方各喊一將用射箭決定勝負(fù)？大夏將軍隔空把提議說了。

　　遼國那邊也急，江面遲遲沒有凍住，每日糧草所需實在驚人，比試射箭來決定勝負(fù)未嘗不是一個方法，當(dāng)即同意了大夏這邊的安排。

　　雙方各派船只劃至江心，停穩(wěn)之后隔江對壘。

　　先由遼國大將射三箭。第一箭被大夏將士擋到江中。第二箭射來，大夏將士機敏地將頭閃向一旁，放了個空箭。待到第三箭射出，大夏將士竟將箭頭緊緊含住，驚得遼國大將一身冷汗。

　　輪到大夏將士放箭，此人沉著穩(wěn)重、鎮(zhèn)定自若，先不緊不慢地放了兩下空箭，讓對方放松警惕。緊接著第三箭飛射出去，不左不右，正中遼國大將的腦門，那人當(dāng)即一命嗚呼。消息傳回大都，龍心甚悅，稱這場驚心動魄的鏖戰(zhàn)為“龍虎斗”，并以此名命御廚在慶功宴上加了一道菜。

　　“當(dāng)日，御廚用豬肉和鱔魚制作了這盤佳肴。此后百年，菜名傳了下來，做法和花樣卻不斷推陳出新……我個人認(rèn)為，貓為虎，蛇乃龍，這才是龍虎斗……”

　　姚溪桐說了一大通關(guān)于龍虎斗的廢話才肯將桌上的砂鍋揭開，濃郁的香氣撲面而來，聞之令人食指大動。

　　蕭寶兒很認(rèn)真的聞了聞，根本分辨不出這道菜放過什么調(diào)料，先前明明看到放了酒，現(xiàn)在卻聞不出酒味，更別說食物原先的腥臊和腐臭。這道菜只有香味，渾然天成勾人食欲的香味。

　　蘇蘇聽到有貓肉，舉到半中的筷子又撤了回去?？匆娛拰殐涸诳叙x，好奇地問：“主子怎么不吃？”蕭寶兒咽了口口水，看著干巴巴的饃說，“最近肉吃多了，膩得慌?！?p>　　姚溪桐沒有點破，舀了半盅湯放在兩人面前，“銅鍋燉牛肉，受熱均勻，肉質(zhì)口感如一。砂鍋煲湯，講究一個燜字，多種肉類在砂鍋里沸騰纏繞，普通人的舌頭根本嘗不出這些肉類的區(qū)別?！?p>　　“我不信，”蘇蘇抬起碗小小的喝了一口，細(xì)細(xì)咋咋嘴，翹起指頭表示出對姚溪桐的佩服。蕭寶兒學(xué)她的樣子也對姚溪桐翹起手指，她相信以姚溪桐的惡劣品性，遲早會告訴蘇蘇這鍋湯是用什么食材燉的。若讓蘇蘇知曉里面貓不是貓，蛇是死蛇，鳥是聞著有點兒臭的殘尸，也不知會吐成什么樣兒。

　　饕和喜鵲分食了這鍋肉。

　　餮出現(xiàn)的時候肉已經(jīng)吃完，只剩一點兒湯渣，他用勺子舀起聞了聞，“龍虎斗以蛇為主，羹湯講究一個鮮字，蛇肉入口必須嫩滑鮮美。你這菜以貓為主，蛇肉為輔，失了鮮字，卻勝在用料了得，一道湯居然放在三十多種調(diào)味品，真是煞費苦心……”

　　這席話說的姚溪桐暗自心驚，這才是真正的老饕，僅用鼻子聞了聞就能猜到他放了多少配料。說話也留有余地，沒有說出他放那么多調(diào)料是為了祛除食材腥腐之味，想來這位才是那夜救下蕭寶兒的正主。

　　只聽餮接著道：“明兒我不想吃馬肉，除了馬，你們手上的材料也差不多用盡了。這個你拿著，明兒告訴我該怎么吃?！?p>　　姚溪桐接過小臂長的木盒打開一看，急忙合攏，認(rèn)真地說，“我今晚好好尋思尋思?！?p>　　“齊地潮濕多瘴，你應(yīng)該能想出怎么吃?！辈坏洒吟央x開，姚溪桐拿著盒子就躲回了房間。余下眾人仍舊和昨日一樣，蕭寶兒陪著猴子玩，喜鵲、蘇蘇出門探路。

　　翌日，蕭寶兒打完拳才想起姚溪桐今早要烹飪奇怪的食材。具體是什么姚溪桐藏著不說，晚飯也沒有見他出來，感覺那盒子里裝著了不得的東西。蕭寶兒帶著猴子興沖沖地去到大堂，一群人悄無聲息地圍著桌子在觀看什么，見她進門，蘇蘇主動讓出了位置。

　　姚溪桐居中而坐，昨日收到的木盒被打開條縫隙大大方方的擱在一旁。見沒人管那個木盒，蕭寶兒手閑的拿起來看了看，盒子已經(jīng)空了，看不出原來裝過什么，只是聞著有股子泥腥味兒。再看姚溪桐，只見他把雙手放在桌上，手下壓著一個信封模樣的紙袋，一只手按住紙袋封口處，還有一只手正輕輕地用指甲刮擦著紙袋表面。

　　“他在干嘛？”沒人回答蕭寶兒的提問，蘇蘇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說話。“做什么那么神秘？都不讓人說話了，我就想知道昨夜那東西是什么，該怎么吃?！?p>　　蘇蘇把蕭寶兒拉到一旁，“主子，那東西就在桌上的紙袋里，我們也好奇那東西該怎么吃?！?p>　　“為什么不讓說話呢？”

　　蘇蘇癟癟嘴表示不知，相處越久，姚溪桐在她眼中越是神秘，今兒這出搞得跟祭神一樣。大清早被姚溪桐使喚去找饕餮兩人，來了之后，他拿出個自制的信封樣兒紙袋，一手搓開紙袋封口處，另一支手使勁兒搖晃木盒。不知過了多久，他將盒子拉開一條縫，直接把紙袋封口對準(zhǔn)了那條縫，眾人什么都沒有看見，他便將盒子扔到一旁，接著開始用指甲刮擦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