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昱人得知蘇州也陷落于劉展之手，真是膽戰(zhàn)心驚，縱馬飛馳南下。不日渡過黃河，來到河陽，將上項事向光弼問了備細。然后請命要帶舜王坪兵馬前去平叛。光弼道：“我知道昱人兄的家在蘇州。劉展原是舜王坪舊部，量他不會為難令尊一家?！辩R平與崇堯也多說：“十二弟莫要意氣用事。朝廷已經(jīng)教駐扎在任城的平盧兵馬使田神功去討伐，相信不日就會告捷?！标湃诉€是心神不安，說道：“但愿田神功早日奏凱。”光弼道：“當下史思明與我對峙，相持一年多。勝敗難料，用人之際，昱人兄須以大局為重。”昱人點頭道：“我聽大帥的?！辩R平與崇堯甚是高興。
忽聞報：“仆固將軍打下懷州，生擒叛將安太清。”光弼大喜道：“仆固真乃虎將也。”那人又說：“可是仆固將軍的兒子，仆固瑒?chuàng)镒吡税蔡宓钠拮印０蔡逶诶沃写罅R我朝無恥，言辭激烈，要求見大帥?！惫忮鍪溃骸熬褂羞@等事?！瘪R璘道：“仆固長子仆固玢當年被叛軍擒去，后來跑回來。仆固將軍還是將他正以國法。仆固瑒素來英勇善戰(zhàn)，屢立戰(zhàn)功，今日又是初犯。念在仆固一家陣亡那么多人的份上，這件事還須息事寧人的好，莫要傷了和氣?！惫忮雠溃骸斑@件事若是傳揚出去，我朝體面何在？惡果會很嚴重。不行，我得去把人奪出來?！睆阶月暑I一干親信將校前去仆固大營搶人。那仆固瑒正在軍營調(diào)戲安妻，未料光弼縱馬闖入轅門，勒令將士去把人帶出來。眾將士哪敢違抗，闖入仆固瑒營帳，便搶人。
仆固瑒見說是大帥要人，到嚇一跳，看著把人帶出營帳去，驚心甫定，氣急敗壞地說：“李光弼欺人太甚耶。左右與我把人搶回來?！辈繉⒛膫€不聽他的話，登時便動手搶人。雙方群毆起來，打到眼紅處，亮出了刀。光弼性急，拈弓搭箭便射殺了六七個廝打的軍士，風也似的把人馱上馬背揚長而去。仆固懷恩聞訊趕來，見他們已遠去，看著地上幾俱尸身，破口罵道：“李光弼，你為叛軍殺官軍耶。”光弼回到河陽，把安妻送還在牢中的太清，夫妻兩相見，抱頭痛哭，宛然劫后余生一般。仆固羞憤，也不來見光弼。兩下似是相安無事了，實則是貌合神離，芥蒂已生。
一日，崇堯想起一事，向鏡平詢問道：“那年我們教老六劫奪那被擄女子，事體究竟如何？你見著了老六，問了麼？”鏡平道：“我問了。老六說當日接到八弟書信，便要派人去行事，可是不知哪里冒出來一伙草寇中途劫殺回紇兵?；丶v兵死一百多人，草寇兩百多人悉數(shù)被殺死，死了數(shù)百女子，只有兩百多女子逃脫虎口。”崇堯道：“那么他就沒有動手？”鏡平道：“老六說當時動靜弄得很大，回紇王子勒令地方徹查，追出主謀元兇來?；丶v兵又得到地方保護，無從下手，老六怕禍及舜王坪，便沒有動手?！背鐖虻溃骸霸缰沁@樣，我就該親自走一趟了?？蓱z吶?！辈粍凫[。鏡平別過了出來，淚流不止，心中似有難言之苦，只得藏在心里了。
思明屢屢敗于光弼，聽從眾謀士計較，差人往長安散布謠言說：“洛陽可一戰(zhàn)而收復，李光弼久久拖延，是待價而沽，向朝廷要更多的賞賜，想要割據(jù)一方?！背⑿艑⒁桑闩苫鹿賮硖絾?。仆固又畏懼光弼嚴整治軍，想要取代光弼而代之，便向朝恩進言，要光弼攻取洛陽。觀軍容使魚朝恩也認為時機成熟，洛陽可取，便上奏皇帝勒令光弼出兵收復洛陽。李亨便下旨意教光弼出兵收復洛陽。
旨意傳到河陽，光弼接到旨意，倒吃一驚：“史思明兵力尚強，怎么能出擊呢？這必是有奸人挑唆皇上?！辩R平道：“史思明打不過我們，就要使這等詭計教我們離開堅城與他決戰(zhàn)。這是取敗之道。大帥快快上奏說時機尚不成熟?！瘪R璘道：“只怕是又要遭受像哥舒大帥一樣的覆轍，前車之鑒，不可不防啊。”光弼旋即寫奏章，交由宦官帶回。李亨接到光弼奏章，想道：“京師到處傳說李光弼圖謀不軌，看來是果然有所預謀?！碑敿聪轮冀趟偎偈諒吐尻?。光弼又接到旨意，嚇的落淚道：“我為朝廷計，卻不受信任。我禍不久矣?！标湃?，鏡平，崇堯都來說還是再上奏表，陳訴出擊的利害，或許會教皇帝改變主意。光弼為數(shù)萬唐兵性命著想，只得再上表，細細陳說出擊必敗的道理。李亨勃然震怒道：“光弼欲投敵耶！”又下旨意，教他火速發(fā)兵，不然便以抗旨論處。
使者捧著旨意來到河陽，光弼接旨看了，只得說：“臣領旨。”送走了使者，捶胸痛苦：“我軍危矣?！瘪R璘，抱玉，崇堯等眾將官來看，曉得了旨意是要教出戰(zhàn)，多喋喋抱怨起來，大罵朝廷是把將士的性命做草芥。不日，觀軍容使魚朝恩，神策軍節(jié)度使衛(wèi)伯玉也來河陽，說是奉命來相助攻取洛陽，實則是監(jiān)督光弼出兵的。光弼道：“即日便向史思明下戰(zhàn)書決戰(zhàn)?！背餍Φ溃骸按髱浻⒚鞴麤Q呀?！?p> 思明接到光弼戰(zhàn)書，高興地舉著戰(zhàn)書向眾將叫道：“李光弼用兵有幾下子，論到機謀可要遜我多矣。”眾將好生歡喜，叫道：“他龜縮在河陽三城，我們拿他沒辦法，這下可好了也?！被鸢翁斓溃骸拔覀儦⑺麄€片甲不留。”思明道：“可要把握這次機會。擊敗了唐兵，朝廷必定會罷黜李光弼的兵權，那時候我們就可以長驅(qū)直入，殺進潼關，覆滅唐廷了?！被鸢蔚溃骸叭缃裉仆⒔幢粍⒄箶嚨锰旆馗玻馁x稅基地遭到嚴重破壞?？刹皇翘煲鈿w我大燕麼?！彼济鞯溃骸罢f得好。天意歸我，故有這么湊趣的事。諸位回去好好備戰(zhàn)?！?p> 正是河水解凍，春鬧枝頭，二月早春時節(jié)。那時兩軍列陣會戰(zhàn)于邙山腳下。鏡平，昱人，崇堯三個率領舜王坪幾千兵馬列于唐軍左翼，個個都是揎拳裸臂要與賊拼個你死我活。
之前，光弼命仆固依靠邙山扎營御敵，教澤潞節(jié)度使抱玉鎮(zhèn)守河陽，自領其余眾將士攻打洛陽，迎擊思明。仆固尋思：“此戰(zhàn)我軍若勝，李光弼必然備受器重，愈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且教他輸上一陣，待他失去兵權。我便是天下兵馬副元帥，收拾殘局，成就大功，何愁沒有一場大富貴耶。”遂不依光弼主張，將大營列于平原之地。光弼布陣，即將與思明開戰(zhàn)，卻聽得仆固不從節(jié)制，私自將兵馬布于平原。哪敢遲疑，急忙來到仆固軍營，勒令他依山扎營列陣，說道：“依靠險要列陣，進可攻退可守。你布陣于平原，如果遭遇叛軍騎兵沖擊，大軍將陷于被動，會導致全軍覆沒。你這樣做是犯了兵家大忌?！逼凸讨弥焕?。
思明見唐兵人馬涌動，列陣未了，聞報：“仆固懷恩列陣平原，李光弼尚未列好陣勢?！睗M心歡喜道：“正好打。”當即傳令：“騎兵避開李光弼大軍，直取仆固。其余眾將速速出擊攻殺李光弼。”當下擂鼓進兵，真是萬馬齊鳴，千軍呼喊，氣勢磅薄的沖擊向仆固。那仆固將兵馬列于平原開闊地帶，到教叛軍兩萬鐵騎沖的七零八落，亂成一團。
光弼列陣未了，只見叛軍步騎混雜，人頭攢動，殺聲震天排山倒海似的沖殺而至，驚慌失措地說：“恁地快。”來不及下令諸將御敵，登時被叛軍步騎沖亂了陣腳。那時仆固陣營，光弼陣營都遭受到了賊兵的重創(chuàng)?；丶v將軍帝得死于亂軍之中，回紇兵頓時作鳥獸散了。光弼欲要調(diào)兵遣將，以患為利，挽回敗局，奈何空有計謀難以傳達。唐兵先自亂了陣腳，故而失了先機，一時紛紛攘攘，匆忙間各自為戰(zhàn)。思明只叫：“滅了李光弼?！北娰\直撲中軍大營，朝恩嚇的驚魂欲飛，急叫道：“撤退，撤退?！毙l(wèi)伯玉保著朝恩率領神策軍率先撤走，望西潰竄。
那時舜王坪兵馬也陷于重圍。鏡平見三個敵將甚是猖狂，抖槍撥馬殺去。那三個敵將叫道：“咦，舜王坪的徐老三。我們殺了他，可不是大功一件。”三個刀槍并舉聯(lián)手將鏡平裹住廝殺。鏡平臨危不亂，一桿槍使得如游龍戲珠，招架的滴水不進。三個敵將竟自有些驚駭。鏡平此時顯出他那精絕的武藝來，就馬背之上，凌空掠起，避開刀槍，一槍追風趕月似的戳翻一個。另兩個驚叫一聲：“大哥啊?！币粋€掄刀，一個挺槍向他戳砍過來。鏡平凌空一個翻身，一槍將那個使刀的打落馬背。另一個撥馬走開，張弓搭箭便射。鏡平取了弓箭，乍見那箭射至，急忙用弓將那箭撥開。那將欲要射第二箭，卻沒鏡平出手迅捷，嚇的臉色多變了。鏡平只一箭將其射于馬下，策馬過去，復一槍結果了性命。那個墜馬的掙扎起來，望著兩個兄弟尸身，好不傷痛，拔出腰刀叫道：“徐鏡平，我跟你拼了。”鏡平兜回馬來，長槍如電戳入他的咽喉，登時結果了性命。感嘆這三個頗是義氣，心下甚是惻然。
其時山翁，莫南率領一干賊兵沖殺入舜王坪陣營。崇堯見了，好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掄刀直取山翁。兩個刀來斧往，打十數(shù)回合，崇堯敵不過山翁神勇，看看敗下陣來。鏡平叫道：“八弟，我來與你殺他?！蓖尲尤霊?zhàn)圈。
山翁大叫：“呂崇堯，便是把你的兄弟們都叫來，又能把我如何啊?！币粭U萱花大斧著實沉重，每一擊下來何止幾百斤的力道，震得崇堯跟鏡平的手臂都酸疼。莫南被昱人糾纏了住，一個使劍，一個使槍，長槍短劍殺得也著實驚險。昱人笑道：“沙場之上還是我的長槍好使?！蹦系溃骸按玳L尺短，休要得意?！蹦笾鴦υE，打起精神來攻守，如臨大敵一般，心道：“白昱人武藝著實長進不少?！毙南轮鴮嶑敭?。兩個竄來躍去，來來往往殺了數(shù)十回合難分軒輊。此時唐兵已成潰敗之勢，賊兵一浪一浪的簇擁過來，殺得唐兵丟盔棄甲，望風而逃。
崇堯道：“三哥，別打了。我們撤罷?！辩R平叫道：“大帥定會轉(zhuǎn)敗為勝?！鄙轿桃獨⑺麅梢卜侨菀?，又見舜王坪眾兵亂箭射來，急忙撥轉(zhuǎn)馬頭就走。鏡平只道山翁怯戰(zhàn)，撥馬追趕道：“老賊休走?！背鐖虼蝰R急趕，叫道：“三哥回來，別追了，回來。”鏡平道：“我們與賊兵勝敗在此一決，豈能退卻。舜王坪的兄弟，跟我殺啊?！边B向山翁射了三箭，都教山翁回身以手接了去。鏡平氣急了，索性棄了弓箭，打馬急趕。舜王坪眾兵發(fā)聲喊，浴血廝殺，打的賊兵節(jié)節(jié)敗退。莫南撇了昱人，閃入亂軍之中去了。昱人跳上馬背，便要去追山翁。只見那山翁猛地回頭，覷的鏡平較輕，揚起萱花大斧暴劈而落。鏡平趕到跟前，勒馬不及，眼看著那斧頭當頭落了下來，只叫地一聲：“苦也?！辈患罢屑?，被劈的腦漿迸流，墜馬而死。昱人登時心膽俱裂，驚得動彈不得。
崇堯看到鏡平被山翁劈死落馬，驚得心膽俱裂，失聲嗥叫道：“三哥！”舞刀來殺山翁。山翁欲要將崇堯也殺于此地，瞧見昱人上馬來追，還有舜王坪那些亡命之徒正在步步為營殺退燕兵，只想：“與他兩打起來，又費手腳，可莫要脫不得身?！毕氲酱?，急急縱馬而去。崇堯跳下馬背，注著地上頭面血肉模糊的鏡平，早已淚水模糊了雙眼，雙腿似有千斤重，挨到他身邊，將鏡平抱在懷里放聲大哭起來。昱人失魂落魄的走來，跪在地上，淚流滾滾，嗚咽地說：“三，三哥，你怎么就，就這樣死了呢。”舜王坪的兵馬好不容易打退這股賊兵，紛紛撲了過來，倒地慟哭起來，真是哭聲響徹天地。
這時一員小將殺到這里，見舜王坪眾兵號哭，驚異的分開人群進來，見是鏡平陣亡，落淚道：“天妒英才，豈不叫人痛惜。”昱人抬頭見是朔方渾瑊，哭道：“大帥這仗是怎么打的？”渾瑊見賊兵圍攏過來，忙說：“快撤罷，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苯辜钡剡B聲催促。昱人道：“八哥，我們撤罷。來日與三哥報仇，未為晚也?！睆阶耘c渾瑊抬起鏡平尸身，扶上馬背。崇堯怒發(fā)沖冠，持刀開路，宛若瘋了似的殺得賊兵亡魂喪膽，不敢過分逼近。至此舜王坪眾兵將跟鎮(zhèn)西兵且殺且退與撤出河陽城的抱玉兵會合，星夜渡船，退回澤州，方才喘了口氣。那時節(jié)思明命史朝義全力追擊唐兵，晝夜不歇。光弼與仆固渡河，退保聞喜。朝恩與伯玉退守陜州。不題。
思明奪取了河陽，懷州等地大勝一陣，命朝義務要拿下陜州。思明進駐河陽，犒勞將士，說道：“這一仗打的唐兵丟盔卸甲，輜重盡被我軍繳獲。更難的是燕山翁在這一仗殺了舜王坪徐鏡平這員虎將，可謂是奇功一件啊。”便命山翁接受封賞。山翁自得的說道：“這是皇上洪福齊天，豈是我的功勞。”思明愀然作色道：“山翁何必過謙耶。我滿朝將士那個不曉得山翁是武藝超群的好漢。這樣，朕就封你做我大燕國第一勇士。賞黃金萬兩，賜錢十萬貫，如何啊?！鄙轿踢殿^謝恩。思明又教取一件金光燦燦的盔甲來，說道：“這可是寶物，穿上它便可以刀槍不入呢?！鄙轿檀笙差I受，穿在身上，黃金閃閃。諸將無不喝彩夸贊，山翁喜上眉梢，好不興頭。又聞報：“田將軍打下睢陽?！彼济鞔笙?，傳命道：“便封田承嗣為睢陽節(jié)度使，眾卿家以為如何？”眾將舉杯慶賀道：“這可是雙喜臨門，捷報頻傳啊。祝賀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鄙胶艟虐萜饋?。思明愈是歡喜，推杯換盞與眾將吃的不亦樂乎。
莫南也不起身朝拜，吃著悶酒，瞧著山翁恁麼趾高氣揚的，心下不服：“我大師兄死了，這才顯出你的手段來。我大師兄為了刺殺李光弼，把命都丟了，也沒得到這樣的尊崇。史思明，你也忒偏心了。”暗自傷悼登云與不渝，又有無限的惆悵落寞，著實感慨世態(tài)炎涼。思明見莫南悶坐吃酒，說道：“李先生，你也有賞賜?！蹦弦膊黄鹕恚徽f道：“無功不受祿，待我殺了呂崇堯，然后請皇上封賞罷?！彼济骱糜X沒趣，只向山翁說道：“望卿家再接再勵，大燕國師寶座還是卿家的?！北妼⒂峙e杯向山翁祝賀，只冷落了莫南一個吃寡酒。
卻說光弼與仆固退到聞喜。光弼厲聲自指責仆固，罵道：“是你不聽節(jié)制，喪師辱國，我殺了你?！卑纬雠鍎Ρ阋獨⑵凸獭Ｆ凸套灾镓熒钪?，跪下道：“大帥，我是有罪。要殺便殺，隨你罷。”光弼便要一劍刺殺了他，叵耐左右溫儒雅，李懷光等拽住光弼，叫道：“大帥，擅殺大將朝廷會降罪于你啊?！逼凸滩繉⒎吨菊\，張詔，徐璜玉三個急忙拉起仆固，說道：“大帥息怒，仆固將軍情愿將功折過，收復失地。還望饒恕他這回罷。”光弼見眾將為他求情，將劍擲于地上，方才作罷。志誠，張詔等急忙擁著仆固去了。光弼仰天長嘆道：“魚朝恩必然會歸罪于我，罷黜我的兵權。平叛大業(yè)便有賴諸公了?！比逖诺群醚該嵛?，兀自說：“皇上寵幸大帥，依然會使大帥掌兵御敵?！惫忮銎嗳灰恍Γ鋈欢?。
未數(shù)日，果然仆固賄賂朝恩，朝恩將戰(zhàn)敗罪責卸到了光弼身上。龍顏大怒，罷黜光弼兵權，召回光弼任為工部尚書，下詔改任仆固為天下兵馬副元帥，朔方節(jié)度使，朝恩依舊為正元帥，行監(jiān)軍之務。光弼喟然長嘆，也不與眾將辭行，打點行裝，回朝上任去了。仆固至陜州叩見朝恩，備言其事，深表感激。朝恩自是歡喜。
且說，抱玉，馬璘屯兵澤州，聽報說朝廷罷黜了光弼兵權，改任了仆固做元帥，明曉得是仆固賄賂朝恩，將罪責推卸到了光弼身上，都是憤忿不平，卻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崇堯，昱人傷悼鏡平，整日以淚洗面，茶飯不思。抱玉，馬璘多番勸慰，教以抗敵大業(yè)為重，莫誤了國事。二人聽了朝廷竟然罷黜了光弼兵權，更是心灰意懶。舜王坪兵士無不垂淚嘆息，悲愴不勝。這日聞報：“朝義屢敗于伯玉，思明親率大軍去打陜州?！背鐖蚪械溃骸扒野讶绲墓讟∷突厮赐跗?，設個靈位，莫要安葬。待我殺了燕山翁，提著他的首級來祭奠三哥英靈，然后發(fā)喪下葬?！标湃四I道：“正要這樣才能告慰三哥在天之靈?！眱蓚€便向抱玉請戰(zhàn)，前去陜州。
長孫蝶跑來叫道：“大哥慘死，仇人一日不死，他的魂魄也一刻不得安寧。我要跟你們一起去，誅殺燕山翁這個老賊。”馬璘道：“我娘子的仇人，便也是我的。殺仇人，我責無旁貸?！北в褚娝麄儝逗?，個個嚼齒穿齦，懷刻骨之恨，一心報仇，便說：“好，你們?nèi)チT?！瘪R璘道：“澤州安危就拜托李將軍了?！北в竦溃骸笆匪济髦驹诠ゴ蜿冎荩缓筮M兵潼關，長安。量他還不至于就打澤州，只你們此去可要好好審時度勢，莫要失手了?！瘪R璘，渾瑊遂與抱玉辭別。崇堯也點起舜王坪兵馬，兩路兵渡過黃河沿著南岸望西征進。
話說朝義進兵至姜子坂，屢屢被伯玉擊退。部將駱悅道：“殿下且待皇上來了再處罷。”朝義道：“父皇不待見我。他來了必會指責我出師不利啊?！瘪槓偟溃骸澳愀富示褪瞧珢坌粱屎蟾屎蟮膬鹤映?。”朝義道：“我豈不知耶。他想教朝清做太子，也非一日了。”駱悅道：“滿朝文武哪個不敬重懷王殿下宅心仁厚，眾將不會聽由皇帝罷黜你的太子之位的?！背x道：“真的麼？”駱悅道：“殿下相信我。我駱悅是跟殿下站在一條船上的。皇上廢了太子殿下，我的身家性命也不保啊?！?p> 未兩日，朝義聞知思明大軍已至懷州駐扎，急忙率領一干將佐僚屬前去拜迎。思明大罵道：“你以得勝之師便打不下陜州麼？簡直是無用?；熨~東西，朕殺了你。”朝義與眾將佐嚇的流汗不止，頭也不敢抬起來。左右眾將急忙勸思明，權且息怒。思明見眾將為他求情，又發(fā)泄一番，率領眾將方始入營帳，說道：“諸位將軍，哪位肯去做先鋒，拿下陜州?！睏畛?，令狐潮，牛廷等爭相叫道：“末將請求攻打陜州?！彼济鬈P躇不決。山翁上前叫道：“老夫去，必然成功。”思明甚喜，說道：“好。我教朝宗與你同去建功，務要拿下陜州?！鄙轿檀舐暤溃骸袄戏蛟噶④娏顮??！彼济鞯溃骸昂雾毴绱艘！鄙轿痰溃骸盎噬洗叶髦厝缟?，禮遇有加，臣萬死難報耳?！彼济髂孔⒛?，心下不悅：“李莫南怠惰致此，不堪大任矣。”
次日便為山翁，朝宗餞行。二人領了一萬披堅執(zhí)銳的精兵，金鼓齊鳴，耀武揚威開往陜州。伯玉聞聽說是山翁率兵而來，想道：“久聞燕山翁有萬夫不當之勇，當年潼關下呂崇堯，白昱人，徐鏡平，李得晗四個聯(lián)手方與他打個平手。前日邙山一仗，徐鏡平也死于他手。我?guī)は履挠杏聦⒖膳c他爭衡?！币炎詨櫫酥練?。隨即傳令撤兵退回陜州城。山翁便駐營陜州城下，令人搖旗吶喊搦戰(zhàn)。仆固聽得山翁在城下搦戰(zhàn)，叫道：“老匹夫欺我唐營無將耶?！北阋ヅc山翁單挑。伯玉忙阻住說：“今時不同往日了。將軍已然是朝廷的兵馬副元帥，一旦打敗了，毀了一世英名不說，墮了士氣，卻教人恥笑?！背饕嗾f：“眼下將軍剛剛上任元帥，人心不服，莫要首戰(zhàn)失利，予人口實?！逼凸膛痣y以遏制，叫道：“似此便教他這樣猖狂麼？”
伯玉道：“探子回報說馬璘兵馬已經(jīng)蟄伏在了中條山南麓，賊兵的左后方。我想待到明日賊兵喪了銳氣，午后時分，他們必然出擊。那時我們出城決戰(zhàn)，教他首尾不能相顧?！逼凸痰溃骸榜R璘來了，破敵必矣?！辈竦溃骸斑€有舜王坪的兵馬哩，像是要報徐老三的仇?！逼凸痰溃骸靶炖先媸且粋€好漢，難怪他們趕到這里尋仇?！辈竦溃骸捌脚堰€需要舜王坪將士鼎力相助，這個順水人情便送給舜王坪罷。打了勝仗，還是元帥的功勞，何樂而不為呢？”仆固道：“言之有理?！彼觳活櫳轿痰闹櫫R，只待明日舜王坪動靜，便可出擊。
山翁教那嗓門高的罵了一日，城頭高懸免戰(zhàn)牌，不見唐兵出戰(zhàn)，竟做了縮頭烏龜，哂笑道：“邙山一仗，唐兵果然被打怕了。”黃昏時分，罷兵退去?；氐綘I寨，山翁解下腰間的曠夫刀，脫去穿在衣服內(nèi)的黃金鎖子甲，只顧教：“拿酒來?！毙⌒街迸鮼砭迫猓辛藵M桌。山翁大口咀嚼牛肉，大碗吃酒，高興的叫道：“痛快痛快?！背谶M帳來，說道：“我們雖然深溝高壘，遍插鹿角，布置了崗哨，可也須提防唐兵偷營劫寨。山翁忒托大了?！鄙轿绦Φ溃骸芭律?，有我一口萱花大斧在，便是他千軍萬馬殺來，又能把我如何？便是有名的舜王坪徐鏡平也死在我的斧頭下，還有誰敢來送死?！?p> 朝宗甚為憂慮，唯唯不敢則聲。山翁道：今日我們在陜州城下立了威，來日務必殺入陜州城去?！北銌柍诠コ瞧餍悼稍鴤浜谩３诘溃骸岸家呀?jīng)打造完畢?！鄙轿痰溃骸斑@就好?？蠢戏蛎魅沼H自殺到城下用大斧劈破城門?！鄙贂r，山翁吃的酩酊大醉，倒身便睡，打起了呼嚕。朝宗悄悄出帳，擔了個愁布袋，一夜不曾合眼巡視崗哨。
當夜無話，山翁睡到次日半晌，方才揉著惺忪的醉眼起來，兀自有些頭疼昏悶。朝宗來請教能否進兵。山翁叫道：“快打快打，問我作甚?！奔奔贝┝艘录?，攜了曠夫刀，綽了萱花大斧率賊眾殺奔到陜州城下。朝宗傳令：“攻城。”數(shù)千賊兵架著云梯，擁著撞城車喊殺著沖到城下，奮勇攻城。城頭上唐兵不歇的擲滾木巨石，亂砸亂打，亂箭射殺攻城賊兵。朝宗只顧催促：“殺殺殺。”賊兵恨不能肋下生雙翅飛上城頭，叵耐只有雙手足，哪能便登上城頭。未攀得一半，便紛紛被砸得腦漿迸流，粉身碎骨，腰折骨斷的不可勝計。山翁蹙眉道：“我在史思明跟前夸下海口，拿不下陜州城，甘當軍令。”雖見部眾傷亡慘重，卻是一副絕不罷兵的念頭。
仆固，伯玉，儒雅，懷光，志誠，張詔等將領多在城頭指揮，那唐兵哪個敢怠慢，都是要在主將面前表現(xiàn)，恨不能殺倒賊將，以示勇猛。激戰(zhàn)到晌午，賊兵銳氣盡失，又餓又累，負傷的沒人來管，多在城下待死，慘叫嚎哭之聲與跟前的血腥廝殺渲染成一幅沙場無情的畫面。朝宗情知唐兵同仇敵愾，堅城難攻，急急來見山翁，備言不可再打下去了。山翁只是叫道：“皇上可在身后看著哩。臨陣不前者殺無赦?！背跉獾囊а溃牡溃骸吧轿桃唤槠シ?，不曉用兵之道?！闭媸前没诟麃泶蜿冎?。正此時來報道：“左后方出現(xiàn)舜王坪旗幟，向我靠攏?！鄙轿搪剤?，心頭一動：“舜王坪兵馬也來了。我索性滅了舜王坪，可不是強于在此攻打堅城，枉然損兵折將。”遂放棄了攻打陜州念頭，傳命道：“迎擊舜王坪唐兵?！?p> 朝宗正要等他這話以求出脫，急忙鳴金收兵。眾賊兵紛紛棄了戰(zhàn)車云梯回兵，山翁已經(jīng)率領數(shù)千兵趕殺舜王坪兵馬去了。朝宗只叫地一聲：“苦也?！敝幌耄骸吧轿滩恢搶崳灰饧惫?，只怕會落入唐兵圈套。”朝宗慌忙教擂鼓進兵，要去馳援山翁。鳴一金又擂一鼓，賊兵正想要回營吃飯休息，卻又聽得教進兵，正摸不著頭腦，要教他們向哪里進兵。但聽得城頭鼓響，陜州城門洞開，唐兵蜂擁殺將出來。朝宗只得率殘兵敗將迎擊唐兵，豈能抵擋住養(yǎng)精蓄銳，如狼似虎的唐兵。轉(zhuǎn)瞬間便被殺的尸橫遍野，朝宗也顧不得山翁，也顧不得大營輜重，率領余眾倉皇東撤。
且說山翁引兵追趕到山麓，舜王坪兵馬與他廝殺一場，便望山谷中撤去。山翁引兵趕得上氣不接下氣，叫道：“呂崇堯，有種跟我一決雌雄?！背鐖蚧伛R舞刀來戰(zhàn)，兩個打十余合，便向山谷中奔去。山翁窮追不舍，領兵進入山中。走了一程，只見山勢四周懸崖峭壁，奇峰突兀，甚是險峻。眾賊兵饑勞疲憊，氣喘吁吁，多坐倒休息。山翁道：“此處山谷幽深，莫非有伏兵。我們快從原路返回。”眾賊兵抱怨起來：“又趕不上舜王坪那些賊男女，他們跑的比兔子還快哩。阿翁卻要趕他，沒被殺死也要活活累死。”懶散的起身向山外走。
驀然間，山頭上呂崇堯叫道：“燕山翁，你還想走么?！标湃说穆曇艚兄骸按说乇闶悄愕脑嵘碇亍！鄙轿桃惑@，抬頭望著層巒疊嶂的山嶺，回音久久不絕，真不知他們是遠是近。眾賊兵加快腳步，也顧不得腳下深淺，心驚膽戰(zhàn)的想盡快走出這是非之地。倏地山頭上傳來數(shù)千人的大笑聲，馬璘一聲：“動手。”便傳來轟隆咣當，開山裂石的聲音，猶如天崩地裂。山翁大叫：“不好，快撤?！闭f時遲那時快，山頭上滾落的大小石塊便如冰雹似的砸向賊兵。賊兵哭爹叫娘，怪叫嚎啕之聲，喧哄成一片人間煉獄。
山翁與機警的賊兵多將身子貼在兩側石壁與足以遮藏身子的地方逃得了性命。山翁看著眼前將士或被砸成肉泥，或被砸成殘廢，禁不住落下兩顆老淚，大聲道：“呂崇堯，你這個暗算人的小賊。有膽出來啊?！睌?shù)千唐兵滿山叫喊舞刀仗槍從山上俯沖下來，好不聲勢浩蕩。山翁便率余眾數(shù)百殺了出來。唐兵將他們圍個水泄不通，劍拔弩張，形勢緊張。馬璘，崇堯，渾瑊，昱人，長孫蝶四個頂盔貫甲，手持兵刃閃入人群中來。山翁道：“呂崇堯，老夫到底栽在了你這娃娃手上?！背鐖虻溃骸澳銥榛⒆鱾t，惡貫滿盈，終究會為你所做的付出代價。”長孫蝶叫道：“老賊，似你這般身懷絕技，卻要為非作歹。但是我大唐兒女必人人得而誅之?！标湃藚柭暤溃骸袄腺\，還我三哥命來?！蓖尶v身便刺。
山翁掄起巨斧，急架還迎。眾賊兵發(fā)聲喊迎著槍林箭雨便發(fā)作起來。唐兵一擁而上，潮水似的聚攏戳殺賊兵，賊兵明知必死，絕無僥幸，更是發(fā)了狂似的廝殺，要拼個魚死網(wǎng)破。崇堯掄起大刀也跳下戰(zhàn)圈與昱人合戰(zhàn)山翁。那山翁也著實了得，以一敵二尚自游刃有余，殺得他兩個神忙意亂，應接不暇。殺了數(shù)十回合，崇堯跟昱人愈是難以力敵，數(shù)合間險象環(huán)生，著實扣人心弦。長孫蝶在旁掠陣，看的驚心動魄，冷汗直冒，不敢再遲疑。當下嬌叱一聲，也仗劍跳下聯(lián)手對付山翁，總算勉強打個平手。
此時賊兵已是被唐兵盡數(shù)殺死，馬璘眾兵將他四人圍住。唐兵要射死山翁，馬璘敬重山翁是個蓋世少有的好漢，教他們住手。山翁見唐兵個個恨的須發(fā)戟張，卻是不放箭，也不上前助戰(zhàn)，笑道：“呂崇堯，你也是條漢子?！背鐖虻溃骸拔胰齻€必要殺了你，取你首級去祭奠三哥英靈。”山翁道：“你兩個是徐老三的兄弟，要殺我不足為奇。家仇國恨，你這黃毛丫頭又是報哪門子仇？”長孫蝶道：“徐三爺跟我曾結拜，是我的義兄。我可殺得你麼？”山翁無言以對。崇堯的刀砍在山翁身上便似砍在金鐵之上，昱人的槍也戳不透山翁身體，兩個大是駭異。山翁一頭廝殺，一頭叫道：“別費工夫了，你們殺不了我的。我送你們幾個一道去見徐老三?！痹挼秸f的硬朗，可終究是年老體衰，又被酒淘虛了身子骨，喘息如牛，愈打愈是吃力。
崇堯與昱人兩個心意相通，愈打愈是得心應手。又打十余合，山翁一個疏忽，教崇堯撩起一刀將他掌中的萱花大斧震得脫手飛去。待要去取，崇堯一刀抹去，嚇的山翁急忙縮手，拔出腰間的曠夫刀架住他們?nèi)惚袕P殺。長孫蝶冷眼看他身上穿著精鋼鍛造的鎧甲，又仗著手持神兵利器，心下焦慮久戰(zhàn)下去必有傷亡，遂取個心思，待他們戰(zhàn)到酣處，輕身一躍跳出戰(zhàn)圈，掌心扣著兩把飛刀，覷的較輕，叫聲：“著?！奔ど浯蛉?。山翁不及提防的她還有這一手，登時雙腿分別被釘了一刀，血流如注，慘痛難當。昱人叫道：“打得好。”趁他分神，一槍打在他右臂之上。山翁捏不住曠夫刀，失手落在地上。
山翁雙腿血汩汩的流，齜牙咧嘴，著實疼痛難忍。昱人笑道：“燕山翁，還不服輸么？昱人跟長孫蝶走過一邊，目注著苦苦掙扎的山翁，眼神中充滿了憤恨，毫無一絲憐憫。山翁聲嘶力竭的叫道：“呂崇堯，你贏了。士可殺不可辱，殺了我罷?！背鐖虬训督唤o昱人，說道：“燕山翁，我跟你單挑，拳腳上比個輸贏?！鄙轿桃詾槭锹犲e了，詫異道：“你說什么？”崇堯道：“我是要跟你單挑，比試拳腳?！标湃说溃骸鞍烁?，要小心啊?！鄙轿堂銖娡χ绷松碜?，說道：“好，我跟你最后打一場。你輸了又如何？”崇堯道：“你難道還想活著離開么？我贏了，你給我三哥償命。我輸了，我便把命輸給你。那時候你問問他們，可肯放過你?！?p> 山翁目注著數(shù)千唐兵，哪一個不是滿眼的仇恨跟鄙夷。苦笑說道：“好?！闭f罷，一聲虎吼，半空竄降下來，直撲崇堯。崇堯一掠而起，教山翁撲了個空。山翁猛然回身，雙拳打向崇堯。崇堯卻不躲閃，挨了山翁雙拳，隨即運起山殛掌法，長出一掌，著實沉重的打在山翁胸膛上。山翁如受重錘打擊一般，慘痛的目眥欲裂，倒退了數(shù)步，委頓在地?？诒侵杏苛鞒鲅獊?，已是被震壞了內(nèi)臟。
昱人道：“雙拳換一掌。燕山翁，你認命罷?！鄙轿袒腥幌肫甬斈晟阶诖篝[洛陽，一掌打的云天走得無影無蹤的事，叫了起來：“山殛掌，你使得是山殛掌?！背鐖虻溃骸澳爿斄??！笔捌鸬厣系臅绶虻秮怼１妼⑹康稑尶牡?，齊聲大叫：“殺了他，殺了他?！背鐖蜃呷?，曠夫刀一揮，山翁的頭早滾落一邊。崇堯面向著舜王坪方向，跪下落淚道：“三哥，我們給你殺了仇人了?！彼赐跗罕娦值芏啾步患?，抹著眼淚甚是欣慰。
馬璘道：“呂門主是跟我去陜州，還是回舜王坪料理徐三爺后事？”崇堯道：“唐兵集結于陜州，仆固不會敗給史思明。我須回去防守澤州，稍便料理三哥后事。請將軍見諒?！瘪R璘道：“人之常情，我也不強人所難了?！遍L孫蝶向馬璘說：“妾身也去舜王坪送大哥一程，也算兄妹一場。來日仆固元帥收復洛陽，我夫妻再相聚罷?！瘪R璘笑道：“娘子要去，我豈能攔阻。”長孫蝶笑道：“謝謝相公?！碑斚鲁鐖颍湃?，長孫蝶三個與馬璘別過，帶了山翁首級，率領舜王坪兵馬返回。馬璘，渾瑊自去陜州。不題。
思明聽說山翁陣亡，教人找回尸身，只留得軀體，卻沒有了頭，好是難過。便傳令以國士之禮厚葬山翁，把那件黃金鎖子甲與他陪葬了，又親自送葬入土。那時三軍戴孝，哀聲沖天，好不悲痛。
葬罷，思明召集眾將商議破敵之策。朝宗道：“山翁陣亡，唐兵氣焰甚盛，必然來攻我。尚需以防守為要?！彼济鞯溃骸扒浼宜允且??！绷詈钡溃骸拔覀兺捅盂啵坏┨票笈e進攻，可是很被動的?！彼济鞯溃骸扒浼乙詾槿绾危俊绷詈溃骸翱梢越ㄒ蛔浅?，駐兵于內(nèi)，可與我軍成掎角之勢?！彼济魃跸?，叫道：“史朝義，朕命你筑此城，限一日完工?！背x應道：“一日工期太過倉促了，望父皇再寬限一日?！彼济鞔笈溃骸疤票⒁曧耥?，隨時會來攻打我，哪里能待到兩天之后？再敢多言，便按忤逆罪，斬了你。”
朝義惶恐領命?；氐綘I帳向部將將上項事說了。駱悅道：“懷王殿下體恤我們，我們深感大德，可是皇上旨意，誰敢違抗？趕快動工便是了。”蔡文景道：“我這就去辦?！贝掖覀鬟_思明旨意。那時朝義部眾都懷抱怨，累死累活的趕工筑城。朝義也放下太子身份，親到其地搬磚和泥，累得滿頭大汗，飯都顧不上吃。到黃昏，思明率領一干文武前來監(jiān)工。朝宗道：“太子殿下克日完成，真是難得?！彼济骼淅湟恍?，目注著城墻上尚未抹泥。那些將士見思明來視察，方始急忙起身和泥。思明厲聲向朝義，叫道：“為甚沒有如期完工？”朝義道：“將士們著實很累了，我教他們休息一下?！彼济髁R道：“愛惜士兵，就寧愿違抗我的命令麼。”隨即憤怒地罵道：“這些小事都做不好，打下陜州城之后，朕就殺了你?！闭f罷，拂袖而去。
朝義急忙教將士將工程做完，方始回營，好是害怕思明果真會在打下陜州后殺了他。正自驚恐間，聽得帳外喧騰。倒吃一驚，叫道：“誰在帳外喧嘩？”只見駱悅，蔡文景，周子俊等將領魚貫而入。朝義道：“諸位深夜來此，有甚緊急的事麼？”駱悅叫道：“不見皇上今日所言么。廢長立幼的事自古以來常有的事。懷王殿下性命不保，難道我們能夠幸存？”蔡文景道：“是啊。覆巢之下無完卵，殿下該早作決斷啊。”朝義驚道：“你們要我逼迫父皇讓位么？”駱悅叫道：“殺了他，殿下登基。我們方可以保住性命。”朝義聞言，彷徨驚悚，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
駱悅跪下，情詞懇切地說：“請殿下快快召見掌管皇上宿衛(wèi)的曹將軍，再晚就來不及了?！辈涛木耙嗾f：“如果殿下不答應，我們就只好去投降唐軍了，不能再侍奉殿下左右了?！背x沉思良久，細想思明喜怒無常，動輒殺戮將士全族，著實過夠了膽戰(zhàn)心驚的日子，一咬牙說道：“好，速速召見曹將軍?！瘪槓偟溃骸按耸氯舻贸晒?，尚需一人從中幫助。”朝義道：“誰啊。”駱悅道：“李莫南?！背x道：“我聽說父皇與他有了隔閡，你們快去請他來?！瘪槓偟溃骸皩傧逻@就去找他?！睌y帶重禮前來拜見莫南。
莫南接待了駱悅，賓主坐了，茶罷。駱悅道了來意，莫南亦是懷恨思明不為他報仇。兩下說話投機，一拍即合。比及莫南隨著駱悅來見朝義，文景也請來了思明宿衛(wèi)曹將軍。一干人計較良久，當晚便帶數(shù)百人來到思明駐地永寧鹿橋驛。宿衛(wèi)兵士見一伙人疾步走入轅門，幾個欲待聲張。莫南一個箭步竄將上去，一口劍使得青芒怒擲，殺了幾個兵士。余眾一見是曹將軍，駱悅等一干將領，又有莫南這一個煞星，早嚇的俯伏在地，不敢則聲了。莫南叫一聲：“殺?！北妼⑹恳桓C蜂擁入思明營帳。思明正待要取弓矢，卻教駱悅部將周子俊一箭射中左臂。思明叫道：“是誰要殺我？”駱悅道：“懷王。”思明望著他們，情知是一時失言，召來大禍，說道：“朝義殺我太早，使我不能到長安。把我囚禁就行了，別招殺父之名?！?p> 莫南尋思：“在此處殺了他，可不是引火燒身?！彼煨Φ溃骸暗钕轮皇且艚匣?，沒有別的意思?！贝叽亳槓偟热藢⑺壙`起來，然后用毛毯包裹了，押往別處。朝義自感罪孽深重，恐怕難以服眾，一夜擔驚受怕。次日一早，眾將正要揮兵攻打陜州，來中軍營帳議事。兀自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邙山一仗，唐兵士氣受挫，關中震動，此時正是攻打陜州的良機。錯過了無以復加也?！背x教莫南威逼出來，見了眾將，急忙說：“父皇身體有恙，先回洛陽了。教我傳達旨意，且回洛陽再處?！北妼⒉唤馄湟猓坏朗羌Z餉不濟的說法，紛紛回營打點退兵。莫南已是教人將思明縊死，密地送回洛陽。比及朝義率兵退回洛陽，已是掌握權柄，諸將方曉得思明已死，便擁戴朝義做了大燕國皇帝。
朝義惟恐眾將作亂，日夜與莫南形影不離，商討大事。莫南說：“我朝眼下有十萬兵馬，戰(zhàn)將如云，謀臣似水。唐廷想要與我一較高下，為時尚早?；噬媳叵瘸撕蠡?，方能百戰(zhàn)不殆耳?！背x道：“先生是說殺了母后與皇弟朝清?！蹦系溃骸爸T將多有離心叛逆的，我怕夜長夢多。他們一旦擁戴朝清，皇上不說能安享寶座，自身只怕是也很難保?！背x遂聽莫南之言，將辛皇后及皇弟朝清殺了。莫南又公報私仇，排除異己，以不聽號令的罪名，殺了十數(shù)個往日與他有嫌隙的將領。洛陽一時人心惶惶，諸叛將內(nèi)訌，相互攻殺，死數(shù)千人。朝義仗著莫南扶持，滿朝文武懼怕禍及自身，紛紛表示愿效忠朝義，可是心中都不服朝義。
一時萬馬齊喑，朝義自以為高枕無憂了。莫南又說：“唐兵是正面的敵人，皇上還須提防河北老家的敵人啊。”朝義道：“先生所言極是?！毙磦髦迹鈴堉抑緸楹汴柟?jié)度使，李懷仙為范陽節(jié)度使，薛嵩為鄴郡節(jié)度使，各賜錢十萬貫，賞黃金萬兩，綾羅綢緞萬匹送往河北，以此籠絡他們。
莫南與孝忠，火拔，駱悅，蔡文景五個結黨營私，打擊異己，掌握燕國軍政大權，聲勢烜赫，時稱五貴，也有冷眼旁觀的暗地叫他做五鬼。五貴橫征暴斂，倒行逆施，把個燕國攪得烏煙瘴氣，內(nèi)外交困，自不必說。莫南更是飛揚跋扈，門前車馬湊集，門庭若市，出入前呼后擁，往往有上千兵甲，儼然封疆大吏似的好不威嚴興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