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水墨自幼聽師父講這故事時,便記得深刻,如今望見那副畫,便覺得畫中女子正如唐婉再遇陸游時的一般心境。至于陸游數(shù)十年后還為唐婉悲傷落淚,秦水墨卻不愿再講,錯已鑄成,香魂已逝,作為男子卻又哀哀怨怨寫幾首隨風(fēng)而去的酸詩又有何用?
“奶奶的,管他是長生天還是玉皇大帝,若是我深愛的女子,天塌了也不會放手!”棘默連喝一大口酒,目光如炬,盯著秦水墨空濛悠遠(yuǎn)的雙眸。
秦水墨卻不理他,低頭去用筷子夾案上的荷葉糯米團(tuán)。
“你說這詩是千古絕唱?意思是很有名?我也聽了李翰林三年的課,怎么就沒聽過什么陸游唐婉?那個沈園在什么地方?我們?nèi)ネ嫱婧貌缓??”棘默連又喝一大杯問道。
“那是戲文里講的,不知真假?!鼻厮牭郊B的問題,心中一動,也許自己師門所學(xué)諸般種種真的隱秘于世不為人知,回去定要向師父問個明白。
養(yǎng)心殿內(nèi)香爐升起陣陣清香,透人心脾。從文華殿收了眾人新作的小太監(jiān)大大咧咧地將手中的紙卷攤在案上,一面打個哈欠。
案幾之上,皇帝手捧著一卷文書正在批閱。望見這“小太監(jiān)”東倒西歪的身形,不禁搖搖頭。
“瑩月!注意儀容,成何體統(tǒng)!”皇帝雖在訓(xùn)斥,語氣卻全完沒有了往日的森嚴(yán)冷漠,還透出一分絕少有的溫和。
“哎呀,父皇!我不就是想看看我未來皇嫂們都什么樣嘛,瞧您批奏折肩也酸了吧,讓瑩月給您捏捏!”那“小太監(jiān)”卻正是當(dāng)今皇帝最寵愛的小女兒,瑩月公主!瑩月烏溜溜的眼珠一轉(zhuǎn),臉上露出天真爛漫的笑容,來到皇帝身后,輕輕為皇帝捏起了肩膀?!安贿^父皇啊,您這幅畫出的題也太難了吧,總共才收回了五份詩稿??!”
皇帝向案頭看了一眼,“你哪里知道,幾年前翰林院新春詩會,我也曾叫紀(jì)如海將此畫帶去,也只不過有七人勉強(qiáng)為詩罷了?!?p> “那畫只有女子一人是正面,兩名男子皆為背影,又無前因后果,確實(shí)不能憑空編故事?!爆撛抡f著,手上的力度小了下來。
皇帝哈哈一笑,輕輕拍了拍瑩月的手,“和你紀(jì)師傅學(xué)了幾年詩詞文章,倒也有些長進(jìn)!”
“說不定父皇的難題今日有人做得出也未可知!”瑩月撅著嘴巴說。
“哦,此話怎講?”皇帝本已累了,聽到瑩月這話,又來了興致。
“我看今日那比狀元還好的秦家小姐和狀元張玉若倒寫得都不慢呢!”
“你紀(jì)師傅自愧不如的,是哪個秦家小姐?”
“好像是歸德將軍家的,我看啊,棘默連對她倒有點(diǎn)意思,不過她長的嘛,平庸了些?!?p> 皇帝無奈一笑,“瑩月,若不是父皇舍不得你,你倒是也到了出閣的年紀(jì)了?!?p> “父皇!”瑩月含羞不語。
“你今日也乏了,回寢宮歇息去吧!”
瑩月瞥見案上各省各司報來的奏折還有很多,向皇帝一拜,“父皇,那兒臣走了,您也保重龍體!”
瑩月公主走后,皇帝喝了杯參茶,緩緩將桌上的五卷詩作逐一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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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沒有比這個更好聽的故事,快,再來一個!”文華殿內(nèi),棘默連悠悠地說,一張口喝下了今晚的第五壺酒。
“你當(dāng)我說書的?賞錢都沒,我憑什么要講?”秦水墨瞧見棘默連寶石般的眼睛蒙上了三分醉意。
“等你嫁到了大漠,我們在篝火邊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再慢慢講,比這個四面不透風(fēng)的天安城強(qiáng)百倍!”
“你信不信,再說我是世子妃,我也問寧王要個什么瓶兒、罐兒的當(dāng)信物?”
“你——”棘默連終于閉口。
那廂,寧王尹南殤打個噴嚏,不知自己被秦水墨做了擋箭牌。
“圣旨到!”去而復(fù)返的劉公公,一揚(yáng)拂塵,大步而來。
德妃帶領(lǐng)眾人拜倒。
“請歸德將軍府秦氏上前接旨!”劉公公高叫。
“咦,叫你接旨呢,莫不是給你我指婚了!”棘默連小聲嘟囔。
秦水墨卻無暇跟他斗嘴,急忙起身,走上前去再跪倒。
“秦氏燕兒,逸韻高致,舉止嫻雅。先拔得長安雅集頭籌,后解本朝無字畫謎,蕙質(zhì)蘭心,才堪一表。特封為端寧郡主,欽此!”
隨著劉公公宣旨完畢,眾人大吃一驚。原來剛才那幅畫就是傳說中難倒了翰林院學(xué)士的無字畫謎,聽說那畫謎有二十余年無人能解,今日竟被秦府的小姐解開了?皇上竟然封她做端寧郡主!聽說這表小姐在秦府地位尷尬,皇上究竟是何用意?
一時間眾人心內(nèi)腹議不停。有人想莫不是皇上要重用秦玉德對拜月國用兵?有人想莫不是這秦氏女子竟是皇上的私生女,可長得不像???更有人想難怪棘默連對此女青睞有加,原來人家一早就是賜婚的對象,這不封郡主了不是?
秦水墨坦然謝恩站起,正迎上張玉若兩道目光。秦水墨淡淡一笑,還不認(rèn)輸嗎?那便繼續(xù)!原來自己十年前所聽的故事,竟是專為這無字畫謎而來。師父的苦心經(jīng)營,千里布局竟耗了如此多的心力。秦水墨的目光越過樂呵呵的棘默連,越過捉摸不定的尹南殤,越過一臉不甘的張玉若投在西南方,那里正是嶺南畫館所在的天嶼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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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儀,詩儀,朕明白了!朕明白了!原來這才是你的心境,你還愛著朕,你還愛著朕!朕錯怪你了,是朕負(fù)了你!”窗上人影起了又坐,坐了又起,仿若養(yǎng)心殿的燭火一夜搖晃。
劉公公徹夜未眠,在殿外守候。他的思緒也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那時的皇上還是個郁郁不得志的皇子;而那位容貌并不出眾的女子卻偏偏令皇上魂牽夢縈,之后的造化弄人,轉(zhuǎn)眼間亦是天人永隔二十余年了。劉公公暗暗向諸神禱告,此番皇上心結(jié)的解,自然是好,只是大悲大喜切莫傷了身體,還是該請?zhí)t(yī)來瞧一瞧才好。劉公公遠(yuǎn)遠(yuǎn)瞥見德妃宮里的宮女青蘿,連忙上前,悄悄說道:“請德妃娘娘寬心,皇上身體無礙,只是近幾日政事繁忙,怕是要宿在養(yǎng)心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