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從此陌路人

　　桃子穿著一身七成新的土布衣裙，外面套著一件水紅色小襖，頭發(fā)讓娘重新梳成兩個辮子，蹦蹦跳跳出屋，對坐在院里的張海山跑過去，站在張海山面前，原地轉(zhuǎn)個圈，“爹，你看，好不好看?。俊?p>　　張海山滿意的點頭，“好看是好看了，可是這剛?cè)肭铮痛┟抟?，你不覺得熱？”

　　桃子拉拉衣服，聞言小臉泛紅，剛洗干凈的臉蛋果然如一顆水蜜桃，水靈靈，紅潤潤，“熱……不，不熱，一點都不熱。爹，我能出去玩一圈嗎？”

　　張海山還沒說話，張銀花已經(jīng)出屋門，聞言取笑她，“不就換身新衣服，你這是找誰顯擺去啊，也不害臊！”

　　“娘，你真討厭啦?！碧易余阶?，不好意思的跑出家門。

　　張銀花目送三丫頭離開，一臉感慨，“三丫頭現(xiàn)在也知道要好看了。都長大了！”

　　張海山端起碗喝口茶，對張銀花眨眼，“她們都大了。不過，你還年輕……”

　　張銀花臉一熱，啐道，“多大的人了，還口沒遮攔！”

　　一扭身，就要回屋，臨進門，又回頭斜他一眼，“討厭的東西！”

　　張海山心里一樂，放下茶杯，舌頭舔下嘴，看看西屋關(guān)著門，搓了搓手，跟著張銀花進了正屋，“孩他娘，咱們聊聊天吧……”

　　桃子出了門，直奔村尾學(xué)堂，走到上下學(xué)的必經(jīng)路上，正好碰到放學(xué)的孩子們，一眼就看到人群里的二虎子，她招手呼喚，“二虎子，二虎子，這邊，這邊啊！”

　　二虎子看到她，臉上露出笑容，可下一刻，硬是收了笑容，故作一本正經(jīng)，走過來，對她抱拳作揖，“張三姑娘，下午好，你喚我啥事？”

　　桃子愣愣看著他，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他口中的張三姑娘是指她，再看他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不由得怒上心頭，抓住二虎子的衣領(lǐng)，對著他就是一頓暴打。

　　“你什么意思，這才學(xué)了幾天字，就給我擺臉子。別忘了，你四歲跟我下河抓魚，差點淹死，還是我救了你，你那時候嚇得屎都出來了。五歲，你跟我去地里烤玉米，本來說烤一個玉米吃，結(jié)果你燒了半畝地，一地的玉米花子，我怕你爺爺打死你，我就替你認(rèn)了罪過，卻讓我爹滿村追著打我。今年春天，你……”

　　“別，別說了，我錯，桃子，你饒了我吧，快放開，快放手，拉拉扯扯，像什么樣子。我的衣服，衣服是新的啊……”

　　二虎子急出一頭汗，雙手合一拜托，恨不得捂上她的嘴，一旁路過的學(xué)堂童子，聞言都嘿嘿笑出聲來，二虎子臉色瞬間脹紅。

　　“什么意思，還不讓拉衣服了啦！這衣服……你這衣服……還真好看……”桃子喃喃放了手，眼睛上下打量二虎子。

　　二虎子如今一身青灰色長褂學(xué)子衫，腳下黑頭布鞋，肩膀斜掛一個放書的布兜，頭發(fā)梳的順溜，臉也干干凈凈，一雙大眼睛，唇紅齒白，說話都開始拿腔捏調(diào)，像個讀書人了。

　　才多久不見，原來灰頭土臉的野小子，已經(jīng)成了小小讀書郎！

　　再低頭看看自己，半新不舊的土麻布衣服，外面是個不合時節(jié)的紅色棉襖，紅色已經(jīng)洗白泛舊，頭上是臨出門娘親給扎起來的兩根小辮子，扎辮子用的是舊衣服扯成的布條。

　　她腳上，二姐給的舊布鞋，鞋面上都是補丁，鞋子有些大，娘給縫跟帶子，綁在腳脖上，也就勉強不掉而已。

　　二虎子整整衣服，拉拉布兜帶子，又左右捋順袖子，一套動作下來，帶上了幾分讀書人的矜持。

　　“桃子，我爺爺說，我以后是要做學(xué)問，給家里光宗耀祖的。我娘也說，等我蒙學(xué)有成，我們就去鎮(zhèn)上住，找更厲害的夫子求學(xué)，將來還要做大官……”

　　二虎子眉頭皺起，心里對大官什么的沒有概念，“總之就是比村正還要厲害的。還有，我以后也不叫二虎子了，先生已經(jīng)給起了大名，我叫，張浩軒?！?p>　　桃子愣愣看著他，沒說話。

　　二虎子，不，張浩軒看她一臉茫然的表情，心里突然有種小優(yōu)越感，從布兜里拿出巴掌大一塊用蘆葦葉包裹的糕點，塞到桃子手里。

　　“給你吃吧，這是今天先生給的獎勵，凡是背過書的學(xué)子都有獎品?？珊贸粤?，我本來想留著回家給娘吃，……現(xiàn)在給你吧。”

　　桃子低頭看手里的糕點，蘆葦葉包裹四四方方一塊，用掐絲葉子做繩子，扎的結(jié)實，還打成漂亮的蝴蝶結(jié)，一股桃花和糯米的香氣就飄了出來，鉆進鼻子里，胃里一陣蠕動，這糕點該是很好吃吧。

　　“以后你和小北荷花他們好好玩……我不能再跟你們玩了，先生說不能玩物喪志。你吃完糕點，去一邊玩去吧！”張浩軒揮揮手，后退了一步。

　　桃子抬頭就看張浩軒揮手的動作，讓她想起張志遠，都是這么揮揮手，趕蒼蠅的動作。

　　她在他們眼中，就是一只蒼蠅。

　　桃子眼中閃過羞怒，一把將糕點摔在他身上。

　　“你不就是認(rèn)識幾個字！怎么就不能一起玩了！認(rèn)字就不能一起玩了？怎么就不能一起玩了！”說著，沖上去推了他一下，眼里閃現(xiàn)淚花，“怎么就不能一起玩了？怎么就不能玩了！”

　　張浩軒躲開她的推搡，張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彎腰把糕點撿起來，又塞到她手里。

　　“先生每天都教習(xí)新東西，我下了學(xué)堂，回家就要努力溫習(xí)功課。不然第二天先生問，回答不上的，先生會用戒尺打人手心。手心會腫起來，疼好久，我們都不敢不認(rèn)真，每天努力學(xué)，根本就沒時間玩耍了。我娘也說了，我們將來的生活，是不一樣的，根本不可能一起玩下去……你，這個你快吃吧，真的可好吃了，我，我要回家了?！?p>　　不敢看她表情，張浩軒轉(zhuǎn)身落荒而逃。

　　桃子手里抓著糕點，瞧他毫不留戀的轉(zhuǎn)身離開，周圍駐足圍觀的童子對她指指點點，她心里一陣氣苦，把糕點對著他遠去的背影扔了過去，扯開嗓子大吼。

　　“去你的二虎子，什么好吃的玩意，你自己留著吃吧！我，你等著……我以后也會認(rèn)字，也會出去，我……我要走的比你還遠??！”

　　吼完，用袖子胡亂擦把眼淚，回頭瞪向?qū)W堂，她咬牙切齒，把這一切都怪到書生身上。

　　是的，都怪他！

　　如果不是他來了村里，村里就不會有這么多事，如果不是他把二虎子給改變了，也就不會發(fā)生今天的事情。

　　一切，都怪那個書生！

　　桃子邁步往學(xué)堂走，她想去質(zhì)問書生，想讓他把二虎子變回來……

　　沒走兩步，后面?zhèn)鱽砗苫ǖ暮魡韭暋?p>　　“桃子，桃子，你快來，小北回來了，他……他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