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如今想來我從小到大所擔(dān)任過的職位總是來的有些莫名其妙?!睍r一微低著頭,雙手交疊放在雙腿上把玩著衣角,既然話題至此,又何必扭捏作態(tài),不等林越開口,旁若無人的繼續(xù)說,“我讀小學(xué)時,曾當(dāng)過挺長一段時間的小隊長,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個職務(wù)。學(xué)校方面一直都很注重安全教育,每當(dāng)放學(xué)鈴響時,大家各自收拾完書包后就按照自己所屬的回家路線站隊,一列一列的排在過道上,當(dāng)時我家是我屬小組成員里頭最遠的一個,老師就讓我當(dāng)小隊長排在隊伍的最前頭,確保這個隊列里的每一個同學(xué)都安全回家,并做好登記工作實時向老師匯報,后來我也因此光榮的成為少先隊員?!?p> “所以事件的開端在于你家最遠?”林越遲疑了幾秒,側(cè)身問道。
“是啊,想不到吧,紅領(lǐng)巾少先隊員的稱號來得如此輕而易舉?!睍r一再次想來,仍覺得無奈,不無慶幸,“初中時,我擔(dān)任學(xué)習(xí)委員你是知道的?!?p> “恩?!绷衷捷p聲應(yīng)了下,表示肯定。
“但你不知道由來,開學(xué)注冊報到時,新生都要填寫一堆的個人資料,班主任見我字跡端正,卷面書寫工整,后來找我談話,說是在還未找到合適的人選之前,由我暫時擔(dān)任,而這一當(dāng)就是三年?!?p> “可事實證明,你的確能勝任。”林越毫不猶豫的回答,以板正時一的“光輝形象”。
他又怎知“責(zé)任”二字對時一意味著什么。
“班主任只知以字如其人來推測我做事條理清楚,毫無根據(jù),我卻因為這無端降臨的職務(wù),費盡心思的在學(xué)習(xí)的各方面體現(xiàn)卓越成績,以不枉這頭銜和他對我這毫無倚仗的信任。”正所謂,在其位,謀其政,“我做不到拔尖,但也足以令我沾沾自喜,每次大考完后看著年級光榮榜,我都宛如劫后余生?!?p> 時一比任何一個人都注重自身形象,她既是老師眼里勤懇的好學(xué)生,又是長輩口中貼心的好孩子。
時一心思細膩,所有不言于色的喜悅皆因她享受學(xué)有所成帶來的快感,學(xué)習(xí)是她唯一得以自傲的籌碼,努力與回報成正比是現(xiàn)階段最劃算的交易,但凡從中嘗點甜頭,便足以鞭策著她在學(xué)海無涯中力爭上游。
她不想白擔(dān)這職位毫無作為,遭人“不過如此”的鄙夷。
但如今不同了,她處在人生的令一個階段,高中的課業(yè)繁重,她自是有所心理準(zhǔn)備,她不一定能保全自身。九門學(xué)科一股腦的堆在同一個時段,將她的生活填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俗話總說“笨鳥先飛”,她偏偏因怕“笨鳥插翅難飛”而憂心忡忡。
副班長的職位必要有優(yōu)異的成績加以輔助才可熠熠生輝。她想。
“學(xué)習(xí)是學(xué)生的天職”她信這句話。
林越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她。
“任何職位可不只是一個稱呼如此簡單?!睍r一總結(jié)陳詞,她這是在委婉的告訴林越,她避之不及的一切種種都可因他無心的一句提議,扭轉(zhuǎn)局勢,而所有縈繞在她心中經(jīng)久不散的想法豈是三言兩語就能一筆帶過的,“其實也挺好的,我也因此更加賣力的讀書?!?p> 他不懂,他什么都不懂。
不論如何,豁然開朗并無壞處。
林越定定的看著她,目不轉(zhuǎn)睛,他開始重新認真的審視面前這個絮絮叨叨的女生,以求填補過去三年的欠缺,從前那個沉默寡言的時一,此刻她一字一句傾吐展露內(nèi)心的想法,樂此不疲的分享人生的某刻片段,自信而昂揚。同一張面孔下判若兩人的她,好似兩個特別的靈魂在他面前重疊,合二為一成此刻真實的她,時一周身竟籠罩著強大的磁場,他不愿稍加偏移哪怕分毫視線角度,從中捕捉平衡的支點。
林越很久沒有回話,話末,時一疑惑的轉(zhuǎn)向林越,確認他是否在聽來推測自己還有沒說下去的必要,或者還是說是自己的話題太過干澀無趣?
她不自覺微偏的著頭,眉頭微皺,張開伸出的手在林越呆滯的雙眼前揮了揮,以拉回他的注意力,把焦距定格在眼前的事物。
竟沒想到卻被林越一把抓住,厚實而溫暖的手掌緊貼著掌心包裹著她纖細的右手,因常年持筆生出些粗糙硌硬的繭,是最為真實的觸覺,時一有一秒的愕然也不形于色,表面波瀾不驚,內(nèi)心波濤洶涌,如此直接的舉動驚得她不敢動彈,然后又很知趣的慢慢從中抽離,一副鎮(zhèn)定自若的模樣。
林越暖心的回答:“我在聽?!?p> “我是不是扯太多了?!彼D覺氣氛有點微妙,小心翼翼的重新擺正坐姿,眼神飄忽不定,思緒也連帶著有些游離。額前垂了幾縷細碎的發(fā)絲,她習(xí)慣性的用剛才與林越觸碰過的右手順了順及肩的秀發(fā),把干擾著視線的發(fā)絲別在耳后。傍晚剛洗過的頭發(fā),現(xiàn)在已經(jīng)干的差不多了,她盡量不露痕跡的深吸一口氣,用力嗅了嗅空氣,還隱約可以聞到清新的洗發(fā)水香味。
而她一系列的細微動作都在掩飾剛才的尷尬,最起碼她自認為如此。林越可以如此淡然處之,她定不能猶如驚弓之鳥。臉頰竟有點點逐漸升溫發(fā)熱,所有的跡象都是下意識的,她大可以管控住面部表情,但不能修飾掩蓋的生理表現(xiàn)卻又真真實實。右手的每一個舉動都帶著遲疑,略感僵硬,似是已經(jīng)抽離了自己,不受所控。
女生心思縝密細膩,內(nèi)心搗著鼓,還努力把持著情緒,林越自是無法參透時一的局促為何。
“沒有?!绷衷接X得好笑,而他只是單純的覺得她可愛。
然后又是一段良久的沉默,時一不知道怎么開口,因為剛才林越毫無征兆的親昵舉動,只聽得見在那一刻腦中嗡嗡作響,有如什么東西突然之間炸裂了一般,思緒也跟著中斷,張了張嘴,又放棄的閉上了,無論什么話題都銜接不上,只能隨口胡謅一句不著邊際的話搪塞這段無聲的空白:“盛夏里的蚊子真多,看來是選錯地方了,不該來這喂蚊子的。”
然后很配合的用手扇著腳邊,驅(qū)趕著什么。
軍訓(xùn)以來的這些日子白天里總是穿著長褲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不得已而為之。晚上相較白天,略有一絲涼意,時一洗完澡時自然舒暢許多,便沒多加顧慮的挑選了一件牛仔短褲,也沒噴灑什么防蚊蟲叮咬的花露水涂抹,主要是一開始也沒想到會跑到花園這透口氣。
也不知道蚊子具體在哪個位置轉(zhuǎn)悠,她隨便揮了揮,又尷尬的笑了兩聲,只覺得滑稽,便不再亂動,用拇指指甲在大腿上被蚊子咬得凸起的紅色小包上橫豎狠狠的掐了個“十”字。
“小賣部應(yīng)該有賣花露水之類涂抹的膏藥,我去看看。”林越剛說完話,就作勢要起身。
“男生的細致入微的確很討女生歡心?!睍r一本只是客觀的評價一句,可話出口,卻滿是不對勁的酸意,“你就是這么撥撩女生的?”后半句她音量低了下來,說得及其小聲,眉眼低垂,看著腿上另一個紅包又掐了個“十”字。
“什么?”林越反問了一句,指向不明,不知是沒聽清楚,還是想再確認一遍是否聽岔了。
“沒什么?!睕]聽到就算了,也好,一時腦熱,把內(nèi)心疑惑說了出來到底是不好的,幸好他什么都沒聽見,“我是覺得差不多該回班了,溜出來太久不太好,你也別買了。”
“我沒有。”
“恩?”時一為林越這前言不搭后語的一句話有些不明所以。
“我不是那種雨露均沾的人,你別誤會我了?!?p> 林越聽見了。
所以,林越目前的所作所為,言下之意是……他撇清時一對他的誤解,她不敢過早妄自斷定、想入非非,只當(dāng)是他的好心。
但這話對著時一說著實有些怪異,她努力不讓自己想偏,這與我無關(guān)的話不過是當(dāng)下善意的謊言。
“哦?!彼恢绾位貞?yīng)比較合適,只能有些心虛的簡單應(yīng)了下。
“那我先走了,你也快點回大廳吧,影片放映完是要點完名后才能回宿舍的?!睍r一好意提醒,她沒等林越回話,就二話不說的兀自往教學(xué)樓的方向走,還努力表現(xiàn)得每一步都走得自然且穩(wěn)當(dāng),卻不自主的加快了腳步,逃離這是非之地。不留結(jié)伴而行的機會,所以話開口也是不留余地的婉拒。
“登記工作在你那吧!”林越對著急匆匆的背影喊道。
時一頓了頓步伐,微微一怔,沒有轉(zhuǎn)過身,惡狠狠的回了句:“別想賴掉?!?p> 林越是個禍害,最起碼對她而言是這樣。時一咬牙切齒,恨自己的沒骨氣,亦柔亦剛隨意憑他拿捏的滋味好不自在。
林越到底是怎么想她的,她不得而知。
但她知道,林越是她望塵莫及的深切渴望。
等她回去的時候影片放映的也差不多接近尾聲了,原本只打算隨便找個僻靜的地方透口氣,不知不覺時間竟也消無聲息的滑走。
時一弓著身子遁入黑暗里,溜回到了座位。
她剛坐定,陳慕姿略有責(zé)備:“還以為你去去就回呢,也在外面呆太久了吧!”
時一深感歉意,往眾班主任座位的那一側(cè)看了一眼,虛心的問了句:“彬哥來過嗎?”
“來過兩次?!?p> “兩次?”時一刻意壓低了音量,但因震驚而條件反射性的尖著嗓子,顯得格外滑稽。
“不過還好,第一次來的時候只是交代周安余一會散場后安排一些同學(xué)留下來檢查大廳衛(wèi)生,光線挺暗的沒太注意你?!标惸阶苏Z調(diào)平靜,時一也略微緩了口氣。
如果被彬哥發(fā)現(xiàn)自己身為班干部也不通報一聲就隨便離開,那真的是太說不過去了,以身作則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那第二……”
“第二次來的時候,他一直站在旁邊有好一會,然后就發(fā)現(xiàn)你沒在,來問我?!标惸阶藳]等時一說完,就趕忙接話,“嚇?biāo)牢伊?,我?dāng)然只能說你去上廁所了,好在他第一次沒發(fā)現(xiàn),不然兩次時隔這么久,你還沒回來,謊話都要不攻自破了。”
原來是虛驚一場。
“謝謝你了?!睍r一又不好意思道。
“對了,當(dāng)時就你和林越不在座位上,雖然江則也說他是去上廁所了,但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應(yīng)該也跟你一樣呆不住吧,聽說你們之前也是同班,看過的電影自然覺得沒趣了,情有可原?!比缓笥衷掍h一轉(zhuǎn),“你碰見他沒?”
“……”陳慕姿的突然問話,令時一始料不及,她沉默了一下,然后鎮(zhèn)定地回答說:“沒有?!?p> 表情和語調(diào)都拿捏的十分真誠。
而剛才的那段敘述中,對于時一來說另一個側(cè)重點在于,陳慕姿聽說了她和林越曾是同班同學(xué),也許不止她一個。
“哦?!彼唵螒?yīng)答,也沒再多問,她信了。
時一有點矛盾,她希望陳慕姿一臉曖昧的探過神來意味深長的笑笑說:“??!少騙人了,是不是一起約好的?你倆是不是有一腿??!相互喜歡的那種?!?p> 隨后她掩蓋不住的嬌羞一笑:“怎么可能啊,你想太多了?!?p> 然后對方全然不買賬的一臉不捅破的心知肚明。如果陳慕姿真這么說,她沒準(zhǔn)還會在心里反駁一句,其實她只說對了一半,他們不約而同,且只是她喜歡他。
而她知道嬌羞一笑不是她的作派,她只會如剛才那樣不露聲色的撇清他人從她這探聽種種的可能。
但陳慕姿一臉漠不關(guān)心的一個哦字,難免令她黯然神傷了一下子。雖然只是一下子。
看吧,在別人眼中都覺得自己跟林越是碰不到一塊去的人。時一暗想。初中同學(xué)又如何,緣分也只局限于此。好像陳慕姿剛剛的那句問話只為更進一步確認他們并沒太大能引人想入非非的關(guān)系。
電光火石之間是擦不出的花火。
陳慕姿信以為真。
但她又誠摯的希望,他們什么都不知道,只要她自己了然于心就好。
林越姍姍來遲,正巧趕上了點名。散場后只留下了幾名男生檢查衛(wèi)生,女生先行一步回宿舍。
后來時一又想了想,林越自是那種不隨意給人添麻煩的人,即使他人如何威逼利誘,不可撼動的便是他的原則,與她副班長一職和是否會念在早已認識而幫忙開脫無關(guān)。
他憑什么覺得她定會偏袒他?憑著這層紙糊的關(guān)系,既不牢固還隨時一戳就破,橫隔在兩者之間,模棱兩可,或明或暗的面目。
時一睜著眼睛平躺在自己的涼席之上,蚊帳包圍得嚴絲合縫,她盯著上面的床板,睡不著。這一夜無眠,大家各自懷揣心思輾轉(zhuǎn)反側(cè),雖然與前幾夜熄燈后的夜幕降臨的氛圍一樣,但到底還是能聽到偶爾翻身的床板咯吱聲和翻動被單的輕微聲。
身旁手機提示燈閃爍。
廖韻之說,他找我了。
對話框內(nèi)只是這么簡單的一句話,但她知道廖韻之的意有所指為誰,而這也不過是又一個難熬漫漫長夜的無眠姑娘。
斷不凈,舍不得,離不開。
世事變化萬千,你我也難逃于此。
03
弘毅中學(xué)處于一棟棟由紅磚堆砌而成的低矮民房之中,這塊居民區(qū)還保留著上個世紀簡樸而古雅的時代印記,其中還不乏留存著小資人家的歐式小洋房,因其特殊性,至今市政府仍未將它拆除。
小至幼兒園,大到高中,這片領(lǐng)域的學(xué)校比比皆是,因此近幾年附近的學(xué)區(qū)房價格走勢與人口密度一直領(lǐng)先于其他區(qū)域,而弘毅就位于這塊腹地。
開學(xué)前為期五天的新生軍訓(xùn),是在校內(nèi)實踐。私家車止步于路口,為防發(fā)生交通堵塞,彼此還未熟稔的同級生在父母的陪同下徒步穿梭羊腸小道,拖著厚重的行李箱攜著輪滑摩擦不平整水泥路發(fā)出的“骨碌碌“的聲音,承載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那啻撼瘹狻?p> 而當(dāng)高中畢業(yè)多年后,旁人向時一問起,高中時期留給她最初的印象為何時。她帶著一副眷戀的模樣,就像初嘗美食的稚嫩小孩不甘的吮吸指尖殘留的余味,認真的解釋,是獨自一人拖著笨重的行李箱,站在開敞的校門前,呼吸的第一口不一樣的清新空氣,懷揣著一顆似要賭上一整個青春的決心。
一墻之隔,又是另一番新天地。
時一站在306女生宿舍門口時,容納六人間的宿舍里已經(jīng)站了3個人,彼此間在各自選定的床位前默不作聲的收拾著。
意料之中的尷尬氣氛,一時之間時一也不知該以怎樣的開場白對著陌生的面孔打著相較自然的招呼。
她猶豫不前,獨自在內(nèi)心整理著合適的措辭。
靠近門口床位的女生發(fā)現(xiàn)了呆立在門前的時一,停下欲將蚊帳邊角細線在欄桿處打結(jié)的手,熱情的上前一步向時一主動示好:“你好,我叫楚妤?!?p> 叫做楚妤的女生,將一長束烏黑亮麗的秀發(fā)牢固的盤在腦后,熱情洋溢的臉上帶著一副舞者特有的自傲。這是時一對她的初印象。
時一禮貌性的回以同樣的招呼:“你好,我叫時一?!倍笸浦约旱男欣钕渥叩娇看翱罩拇参磺?。
“我叫陳慕姿,很高興認識你,時一。”與她相對著的床位上鋪的女生跪坐在剛鋪好的涼席上,對著斜下方的時一自我介紹。
時一聞聲后轉(zhuǎn)身回以微笑。
大家都在自己可控氛圍內(nèi)隱藏著最本質(zhì)的性格,試圖以開朗活潑的語調(diào)拉進還未熟知彼此間的距離,塑造一份其樂融融的相處模式。
包括隨后進門的辛琦琦,即使帶著對新集體氛圍的不適與怯懦但仍努力將自己佯裝得落落大方。
而與時一一板之隔的陳椏楠不同,她始終在上鋪有條不紊的兀自整理著,不抬頭、不插嘴、也不逢人客套的說些圓滑的話。
直到時一先開口以滿足自身對她的求知欲,這個在公交車上有過一面之緣的好學(xué)生。
裝扮中規(guī)中矩的她,連話語間的字句都不夾雜著一絲余綴,簡單而生硬的說著自己的名字:“陳椏楠?!?p> 緊接著便是一句句因不滿而逐漸調(diào)高音量的埋怨聲在樓道中響起,伴隨著嘈雜的腳步聲向306宿舍逼近:“我都說了,不用你們特意幫我拿到宿舍里,我自己能行,你們回去吧,煩死了?!?p> “這么多東西,你一個人拖著往三樓走,多不方便,反正也就一會功夫,我和你媽幫你安頓好后就走?!被卦挼氖悄莻€女生的爸爸,面對女兒不解的情緒,依舊表現(xiàn)出父親特有的慈愛與寬容。
306宿舍門口正對著寬敞的樓道,一切舉動盡收時一眼底。
在離門口一米的地方,那個急不可耐的想擺脫父母過分關(guān)照的女生,在見到樓道內(nèi)因自己和父母不合時宜的爭論,而漸漸從各自宿舍吸引出來的同級生,更是急于擺脫當(dāng)下的窘境。不由分說的就從父母手中搶過行李,扯了扯因過于激動而下滑的背包肩帶,一步步的向一時所處的方向大步邁進。她父母一臉的無可奈何,擺擺頭,看著女兒走進宿舍,留給探頭張望的新生們一個歉意的微笑才離去。
“那是你爸媽吧,對你挺照顧的?!毕乳_口的是楚妤,看了看被一股腦的胡亂堆放在地上的行李,轉(zhuǎn)而對還未消氣的同班生嫣然一笑。
旁人眼中的明媚,在楚妤一點點輕扯開來的上翹嘴角處綻放。卻在宋因冉波動難平的心境下看來,越發(fā)刺眼。
宋因冉不想多加理會假意套近乎的楚妤,下意識的將她的話與幾分鐘前的難堪聯(lián)系在一起,字字刺耳。對我挺照顧的?不由輕聲冷哼,斜睨了一眼楚妤,又看了看無辜的行李,從床板上起身蹲在雜七雜八的東西面前,極力耐著性子的一件件拆除封套,再一一將其放在屬于它們的原位上,一副并不準(zhǔn)備搭理楚妤的樣子。
本以為可以稍加緩解氣氛的楚妤,還天真的以為是自己的問話太過唐突,令宋因冉暫時還緩不過勁來,繼續(xù)搭話:“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叫楚妤?!?p> “宋因冉?!碑吘故墙窈笠ο嗵幍耐瑢W(xué),過早的留下不好的印象并無好處,可依舊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
同宿舍的其他人只得一旁干笑兩聲,努力尋個新的話題,以便給雙方尋一個合適的臺階下。
時一遵循種種跡象,得出一個結(jié)論便是,宋因冉并不好處。
陳椏楠雖和宋因冉一樣,都端著一副于己無關(guān)的架子,可前者是因為少言寡語,后者卻是因為過分自尊。
十一點半的午飯時間,新生們陸陸續(xù)續(xù)的從各自宿舍房間向?qū)W校食堂走去,勾肩搭背的模樣好似早已熟知的舊友。
大家都自覺的圍繞著各自的舍友,在學(xué)校分配好的團體下一前一后的行動著。
陳慕姿與楚妤相談甚歡,辛琦琦無所適從的模樣站在她們身邊略顯突兀。
時一自認為不太會說話。既不善于與人交談,也不急于包裝自己,更何況與舍友的認識從早至今也才短短的三個小時不足,除了知道彼此姓氏,并無其他信息可供人多加了解。
此前毫無生活交集的人,一切話題都干癟無味,三言兩語就結(jié)束的問答更是令人尷尬。但轉(zhuǎn)念一想,也許聊天是個不錯的選擇,起碼比無言的站在陳椏楠和宋因冉之間要好,自己主動點也并不委屈。
時一想以公交車上的初遇為契機,打開話題的閘門,可話到嘴邊又生硬的咽了回去,還是算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那是我爸媽。”宋因冉突然開口,帶著一股擰巴勁,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前面頻頻與陳慕姿相視而笑的楚妤。
她是在延續(xù)剛才在宿舍的話題,帶著一種對楚妤的疏遠。
走在前頭的楚妤好似有所察覺的模樣,正巧轉(zhuǎn)回頭,看了看走在身后的她們是否已經(jīng)跟上。
就像無聲的對答,銜接流暢,不帶有一絲停頓。
時一有點不懂,就算宋因冉脾氣倔強,但遷怒于人著實不應(yīng)該??伤膊缓靡馑级嗉釉u論,只能簡單的說一句:“她也沒別的意思?!?p> 可換來的卻是宋因冉一臉“你怎么知道的”的端倪。
校食堂人頭攢動,大家蜂擁而至打餐口,空氣中彌漫的都是各自按捺不住的激動,混雜著鍋碗瓢盆的碰撞聲。
打餐口的后面都是長年工作于此的食堂阿姨和叔叔,熟練的掂勺技巧,讓分量本就不多的配菜更是少之又少,三兩塊相對完整的肉掩藏在三分之二的青椒中,兩葷一素挑挑揀揀也勉強不過兩素一葷。
時一端著餐盤挪到米飯自取、清湯自舀的長桌前,卻又是一堆人擠人的戰(zhàn)場,幾個人拿著鏟子將本就已被分割成塊的米飯盛進餐盤里,其余的人靜靜的在周圍等待,眼睛一刻不離的注視著打飯人手里的動作,身旁是躍躍欲試上前的手,生怕慢人一步被搶了去。
時一在一旁不爭也不搶,等到好不容易盛上一口熱飯緊接著又去清湯處排隊,才剛拿起勺子正準(zhǔn)備舀,卻不料湯已見底,只留有勺子碰撞鐵桶底部刺耳的摩擦聲,她尷尬的向旁邊的另一桶剛從廚房提出來的熱湯瞄了一眼,升騰的熱氣儼然是最大的諷刺。
“沒了?”跟在后頭的男生,向前探頭看了一眼桶底,詢問呆立在鐵桶前手足無措的時一。
“嗯,已經(jīng)見底了。”時一無奈的對他笑笑。此刻她只希望食堂阿姨快點再重新提一桶熱湯出來,這才不枉好不容易站到這的自己。
說話的間隙,一大勺舀好的熱氣騰騰的清湯“殷勤”的送到她的面前:“要嗎?”
她沒太顧得上思考,趕忙將餐盤雙手奉上,讓那一大勺湯準(zhǔn)確無誤的倒入碗中,以防持勺的手一個重心不穩(wěn)把湯灑了,毀了這份意料之外的好意,說了聲:“謝謝?!?p> 是林越。他這才重新又從桶中舀了一勺倒入自己的空碗中。她沒敢眾目睽睽之下過分直視他的臉,只稍輕微的一眼,體現(xiàn)該有的禮貌。
此時,食堂阿姨在她正欲轉(zhuǎn)身走的空擋,又提了一桶清湯出來放在桌上供學(xué)生自取,好像是因為剛才有人進后廚催促了一聲。她自覺的退至一旁,好讓后面的人跟上,促進排隊進度,時一掩護好手中的餐盤和在碗中隨著肢體行動而輕微晃蕩的湯,在擁擠的人流中越是舉步維艱越是小心翼翼的掩護。
“那人你認識?”默不作聲地跟在時一身后的宋因冉突然的一句問話,令時一一時語噎。
怎樣算認識?以多久時限為基礎(chǔ)?彼此又該熟知到何種程度?
旁人狀似無意的一句問話,令時一頭一次開始真切的思考,如果她對于林越來說,不過是三年里注視同一塊黑板,面對相同面孔,身處于同樣學(xué)習(xí)環(huán)境中“朝夕相處”的同班同學(xué)。那她是否又敢單方面自以為是的覺得她認識他。
答案是否定的,她只不過是有幸參與他過去三年的人生,又妄自拿命運做賭注,試圖扭轉(zhuǎn)未來,可到底她并不算認識他,她所知曉的也不過是些與普通同學(xué)無異的淺層表象。
“初中同學(xué)?!睍r一簡單概括了他們的關(guān)系。
回應(yīng)她的卻是宋因冉拖著尾音的一聲:“哦~~”伴隨著再次扭頭向后看的動作。
時一一面細心注意著腳下的路,一面抬頭確定不遠處自己舍友所在的方向,終于將手里的餐盤安然無恙的放置在餐桌上。剛舒了口氣,肩膀卻又被人毫不客氣的拍了一下,驚得她剛拿起的筷子,手一松掉到桌上,好在不是地上。
她轉(zhuǎn)頭看向來人,只見尤翹楚賤兮兮的咧嘴笑,一手拿著盛著食物殘渣的餐盤,一手還不忘空出來向一臉對她無奈的時一揮手打招呼,旁邊還站著同謀廖韻之。
“吃完了?”時一瞳孔放大。
“嗯哼?!庇嚷N楚回以她的是一臉小人得志的沾沾自喜,眉毛輕佻。
“這是我舍友?!睍r一對著尤翹楚和廖韻之介紹到,“這是我自初中起結(jié)交的好友,尤翹楚和廖韻之?!庇謱χ狼暗纳嵊呀榻B著站立在旁的兩人。
雙方簡單的招呼下。
“五個人?”廖韻之開口。
“還有一個還沒來,應(yīng)該快了。”
緊接著大家被一陣哄亂聲吸引了去,循聲望去,一圈人閃躲在事發(fā)中心地帶旁,從中傳來的是接連幾聲滿懷歉意的對不起,連帶著附近的幾張餐桌上的人都停下手頭的動作,閉嘴張望。
“怎么了?”時一也不忍好奇,自己坐在位子上看不見,起身張望又儼然一副好事者,只能求助于站著的尤翹楚。
“好像是一個男的不小心把綠豆湯灑在了一個女生的后背上,驚呆了周圍的小伙伴們。”尤翹楚從圍觀群眾的身體間隙向里看去,得出了此番結(jié)論。
“是楚妤!”陳慕姿突然提高音量肯定道,辛琦琦也驚呼出聲,只有陳椏楠和宋因冉一副淡然的模樣,猜想不透眼底的心緒。
“你舍友?”尤翹楚疑惑地轉(zhuǎn)頭問時一。
“嗯?!边€好只是清涼的綠豆湯,不會燙傷皮膚,如果換做剛出爐不久的清湯,薄衣裳下準(zhǔn)會留下一塊燙紅的印記。
“旁邊有人遞了幾張紙,應(yīng)該不礙事了,就是事件的男主角顯得很尷尬,自己惹的事又不能上前幫忙,只能一個勁的道歉?!庇嚷N楚還附帶解說功能,已經(jīng)在手里拿了一會兒的餐盤也不急著洗。
“你還真別說,那男的還算有點姿色?!庇嚷N楚又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手肘碰了碰一旁的廖韻之,一句不著邊際的話,試圖從旁得到點肯定。
時一什么都沒看到,只是撇了一眼尤翹楚來表達自己對于外貌協(xié)會成員的“敬意”。
“走啦,沖盤子去?!绷雾嵵皇切πΣ挥柚迷u,拉了拉尤翹楚的衣袖,兩人便對著一桌子的人說了聲再見就往洗碗池走去。
楚妤回來后,本應(yīng)干凈的白T后背上留下了一大塊綠色污漬,黏濕感緊貼著肌膚。陳慕姿和辛琦琦立馬關(guān)切的問了句:“沒事吧?”
楚妤經(jīng)過宋因冉身邊繞到自己的空位上時,宋因冉看了眼,皺了皺眉,但什么也沒說。陳椏楠已經(jīng)默默的在一邊吃著餐盤里的飯,從始至終,都與世隔絕。
楚妤毫不在意的覺得:“一會回宿舍再換身干凈的衣服就好。”沒因此小題大做,并催促著大家吃飯。
只有當(dāng)大家低頭扒拉著碗里的飯,楚妤回以遠處某個身影釋然的笑時眼底閃閃爍爍的光被時一捕捉到。
原本被聚焦的中心人群漸漸散去,顯露出的是一個身著足球運動員球衣的高個男生。他被同伴牽扯著往外走時,仍不忘投以楚妤滿懷歉意的目光,同伴也朝這兒簡單點頭示意了下,就抱著手里的足球一起往食堂外走去。
后來,時一插空找了水龍頭沖洗餐盤時,宋因冉緊跟在旁,有一搭沒一搭的尋找著各種話題。
“你志愿填報情況如何啊?”
“你當(dāng)初為什么填報這所學(xué)校???”
“中考分數(shù)怎樣???”
“那你要是填報附中都綽綽有余吧?!?p> 這種狀似無意的聯(lián)絡(luò)同學(xué)情誼,都隱藏著蓄謀已久的本意。她不敢相信此時的刻意親近跟好幾分鐘前一臉鄙夷的斜睨竟都出自同一個人。
直到宋因冉再也忍不住開口詢問:“時一,你初中同學(xué)叫什么???”
宋因冉一定憋了很久吧,從飯桌上不時偷瞄她餐盤剩余的飯菜以此來估算她吃飯進度,和當(dāng)她收拾桌面殘渣準(zhǔn)備離座沖洗餐盤時,宋因冉立馬起身,熱情的邀請她一塊去,她就隱約有所察覺。當(dāng)時一桌子那么多人,她肯定不太好開口,若舍友問起又懶得解釋緣由,索性耐著性子終于等到她們兩人獨處的機會。
“林越?!睍r一不忍告訴她真相,其實她真沒必要特意拉進彼此情誼,她若能熬到下午正式軍訓(xùn),定然會知道林越其實也和她們一個班。
而她能得到宋因冉暫時的信任也不過因林越的存在而起。
林越,我們算不算又靠近了一點點,你再次見到我,究竟懷有怎樣的情愫,他鄉(xiāng)遇故人雖有些夸大其詞,但于我而言真的一點也不為過。
而這些無聲的疑惑都從未得到過真切的回應(yīng)。11
其實按理來說,開學(xué)第一天各科任老師與新生的初次見面是不會正式開始上課的,其旨在介紹本學(xué)科的學(xué)科內(nèi)容和今后安排,而后植入今非昔比的觀念,在之間劃出一道清晰的界限,意在讓學(xué)生重新擺正觀念以更端正的態(tài)度面對今后的學(xué)習(xí)。
時一覺得,也許包括她在內(nèi)的所有同學(xué)都對第一堂課帶著某種良好開端的儀式感,水汪汪的大眼睛目不斜視,飽含著濃郁的求知欲在于潛意識的認為這是新的開始。
但是她想錯了,劉副毫不沾邊的侃侃而談所謂的經(jīng)驗之談,卻不是諸如“中考成績已經(jīng)是過去式了,無論高低,考過就算了,重要的是今后的學(xué)習(xí)?!?p> “高中跟初中不同,你們要轉(zhuǎn)變既定的觀念,調(diào)整好心態(tài)和學(xué)習(xí)方法?!?p> “高中不如初中那么簡單,不是隨隨便便臨時抱佛腳就可以考高分的,更在于平時腳踏實地的努力?!?p> 幾句相差無幾的話。
劉副則是在憶往昔,談著自己的生活閱歷,力在尋找彼此間學(xué)生時代的共通之處。他以獨特的視角切入她們的內(nèi)心,說著反雞湯式的論調(diào)。
他毫不避諱地說:“有賊心沒賊膽,始于青春叛逆,迫于形式壓力。”
“每個內(nèi)心上演著瑪麗蘇戲碼的女生,都妄想拖垮一個學(xué)霸,要么因其所向披靡,要么因其棄甲曳兵。而所有故事中的每一個人設(shè)并無主配之分,只有結(jié)局的喜悲之別?!?p> 時一聽得認真,一下子被這個站在廣大學(xué)生角度探討在這個年齡所禁忌的話題的大人所吸引。
他成功俘虜了一大片少女心。
劉副講到一半的時候,陳椏楠已經(jīng)從課桌抽屜里掏出了一本英語版《王后雄教材》,逐字逐句地解析語法知識點。
時一想,陳椏楠不屬于那一類人。
課間操的升旗儀式暨開學(xué)典禮,各班男女分開自覺排成兩列縱隊,江則作為新生代表上臺發(fā)言,時一在如此莊重肅穆的場合聽得認真。
“江則是你們女生眼中的學(xué)霸型嗎?”林越看著前面,站得筆挺,聲音飄蕩在空中。
“恩。”時一覺得江則確實了不起。
“那我呢?”林越以不服輸?shù)那徽{(diào)認真地說。
時一扭頭看他。猜不透林越的想法,琢磨著他所希望聽到的答案。
“你也是。”時一實事求是地笑笑說,末了又補上一句,“不論及語文的話。”
“你們什么時候這么好了?”林越緊咬不放地追問。
她明白了,林越最初的那句問話關(guān)注的是“你們女生”,而她則側(cè)重于“學(xué)霸”。
可現(xiàn)在這句不著調(diào)的問句,時一嗅到了某種“你們之間是否有奸情?”的意味。
時一帶著不解的神情再次看向他,林越面無表情,她就當(dāng)是自己多心了。
時一沒有回答。
“跟江則一個反應(yīng)?!绷衷接朴频卣f。
此時江則的演講已經(jīng)結(jié)束,緊接著便是噼里啪啦的掌聲。
時一的沉默不語并不代表默認。
可無聲的問答對林越來說就是不多做解釋的肯定。
他不懂自己為什么徒勞地死揪著這個問題不放,迫切的希望得到時一說出口的一句否定。
江則下臺后,接下來是校領(lǐng)導(dǎo)的講話。
“江則今早給你的宣傳單是新狀元的吧?!绷衷接珠_啟了一個新的話題。
可不可避免的是張嘴閉嘴總圍繞著江則,就好像脫離了他,所有的問答都無法成立。
“好像是?!睍r一今早沒多看,從江則手里接過后一直塞在校褲口袋里忘了拿出來,昨天他們才在電話里討論過這事,應(yīng)該就是新狀元的宣傳單了。
她把手伸進校褲口袋拿出、展開。新狀元為了宣傳不惜血本的改版了宣傳單的設(shè)計,不變的是正面仍碩大地印著“新狀元”三個大字,翻過來背面是詳盡的學(xué)科價目表。
“你要去?”林越從始至終與時一的對話都沒轉(zhuǎn)頭,直直地看著前方。
如若不是她與他并排站立,一句摸不著調(diào)的開口,她會誤以為是自己多慮又幻聽了。
看在時一眼里是林越那與我無關(guān)的步步緊逼。
“不知道,還在考慮?!睍r一定定地研究學(xué)科套餐內(nèi)容和課時安排。
隨后林越流利地說出其精準(zhǔn)坐標(biāo)。
時一震驚地對照了宣傳單上的地址,準(zhǔn)確無誤。
“你知道?”
這不廢話這么有名的補習(xí)班沒人不知道吧。
時一又重問了一遍:“我是說,你去過?也在那補過習(xí)?”林越知道的太過詳細,如果沒頻繁進出過,不至于不假思索地張嘴就來。
“從初中起就跟江則一個補習(xí)班上課。”林越說,“你不知道?”
原來他們一早就認識啊。
“我知道你初中時周末一直都有補習(xí),但不知道你是在那上的課。”時一如是說。
“江則推薦你去的?他就沒跟你說過?”林越終于面向她,狐疑地看著,刨根問底。
“沒有?!睍r一老實答話,確實沒有。她沒想到林越竟也在那上的課還和江則早已熟識,江則沒提,她也沒多問,按照正常人的思維來說,通常情況下若不知道兩者有所牽連,是不可能會想到一塊去的吧。
時一按著原來的折痕重新把宣傳單塞進口袋,神色暗淡了幾分,不經(jīng)意間地小聲說:“看來我要慎重考慮了?!?p> “時一,你對我有偏見嗎?”林越略有不悅,因為時一驟變的情緒,滿腹疑惑,大言不慚是她,推心置腹是她,現(xiàn)在的淡漠疏遠也是她。這讓他不自禁的相信女生真是個善變的生物。
時一仿若一個多面體,每一次的接觸都給他以不同的感觸,林越越是嘗試了解些什么,越是覺得她有諸多深不可測的方面。
“沒有?!痹趺纯赡?,無論怎樣都輪不上他,但不可否認的是,她眸底的色彩,或明亮閃爍或黯淡無光都關(guān)乎于他以及與他相關(guān)的一切。
課間操結(jié)束后,大家都散去,時一懷著心思木訥地朝班級的方向走去。
第三節(jié)的數(shù)學(xué)課,是即將退休的老唐,頭發(fā)稀疏,邊上略密的“長發(fā)”被他由這一端橫撇到另一邊以掩蓋中間少得可憐的發(fā)量。因此老唐上課時總習(xí)慣性的不時撩一撩“劉?!?,讓它安分守己的呆在屬于它的地方,以防垂散下來。他只花了十來分鐘說明他的課程要求,其他沒多做解釋,就讓學(xué)生們打開課本的第一章節(jié),十分昔時的按部就班開始正式上課。
時一本認真隨著老唐的上課進度做著筆記,可奈何突然從腹部傳來隱隱陣痛,由弱到強,握著筆桿的手也越發(fā)用力。起先她以為是前一晚空調(diào)冷氣吹多了,夜里被子沒蓋好,著了涼導(dǎo)致肚子疼,直至一股暖流,有所異樣,她才覺得不對勁。
躲過了軍訓(xùn)了,卻沒躲過開學(xué)。
她計算著日子,這幾天是該來了,卻沒想到來的這么早,她一時疏忽,忘了應(yīng)有所準(zhǔn)備的在書包內(nèi)層放幾片衛(wèi)生巾應(yīng)急,以備不時之需。痛苦的是無法舒緩的疼痛,不自覺的身體扭曲了起來,背一點點地弓下去,近乎整個身子快貼到桌面上,唇齒緊閉,手撫著腹部,硬是強撐著自己抬頭聽課。
離這堂課結(jié)束只剩幾分鐘時,她生怕被周圍的男生聽見,遞了張小紙條給旁邊專心致志聽講記筆記的陳椏楠:“你有帶衛(wèi)生巾嗎?”
陳椏楠搖了搖頭,停下筆,關(guān)切地問了聲:“還好嗎?撐得住嗎?”
“還行吧?!逼鋵嵅惶茫吹囊?。時一面色一點點由正常的血色變?yōu)樯n白,額頭沁著汗。
“需要我下課時幫你問問別人嗎?”
“謝謝了?!睍r一只覺得說話吃力,現(xiàn)在什么都不愿挪動。
好不容易撐到下課鈴響。陳椏楠向楚妤幫時一借了一片衛(wèi)生巾,陳椏楠說的婉轉(zhuǎn),楚妤領(lǐng)悟到她的本意后,把自己的書包拿到時一身邊,盡可能躲避開男生的視線,小心謹慎的從書包的里層慢慢拿出來,在書桌的掩護下,時一接過,攥在手里塞進口袋,艱難的從座位站起來,盡可能自然的往女生廁所走去,盡管難受至極。
最后一節(jié)是彬哥的體育課,同學(xué)們收拾好各自的桌面漸漸撤離班級準(zhǔn)備去操場集合。
她從女廁所回來時,江則正準(zhǔn)備離開班級下樓,她叫住了他:“班長,我身體不舒服,體育課上不了了,你能幫我跟班主任說聲請個假嗎?”
“怎么了?肚子疼?”江則看著時一掩肚狀。
“恩。”時一沒好意思說出實情,太過難以啟齒,她注意到江則的視線,慢慢放下一直搓揉著肚子的手。
“那你就在班上休息吧?!苯瓌t十分體諒地說。
“恩?!睍r一點點頭,走回自己座位,她是真的疼到想哭,此刻卻也只能趴在桌面上,雖然于事無補,但總可以換個舒服點的姿勢,安慰下。
江則站在門口好一會都沒離開,看著時一扭打在一起的身體,又不放心地走到時一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語露關(guān)懷:“看你這么難受的樣子,要不我扶你去醫(yī)務(wù)室吧?!?p> “不用了,可能一會就會好點了。”時一抬頭說著違心的話后又趴了下去。
她一個人靜靜地呆在班上。
時一想撐到放學(xué)回家,雖沒痛苦到不能走動的地步,可疼痛難忍,她是一個多余的舉動都不愿做了。
離放學(xué)還有二十分鐘左右的時候,陳椏楠回來了,關(guān)心的問了句:“好點沒?”在她旁邊坐下。
“恩,還好?!睍r一悶聲悶氣的回答,她只想找張大床躺著,閉目養(yǎng)神,以睡眠的方式舒緩疼痛,“你怎么回來了?”
“后半節(jié)課自由活動,班主任擔(dān)心你,讓我回來看看?!标悧块粗鴷r一桌面上的半瓶水,主動的伸手摸了摸拿起對時一說,“我?guī)湍闳ゴ螯c熱水吧?!?p> 時一之前一直覺得陳椏楠不在乎除自身學(xué)習(xí)以外的任何事,只懂得埋頭解題,翻動練習(xí)冊。
可必要時的關(guān)心,她還是熱騰騰的送至她的面前。
她只是不善于表達。
時一選擇繼續(xù)趴著小睡一會,直到感覺到有人在自己桌面上放了個東西,她原以為是陳椏楠盛完水回來了,可聽東西放置的聲音并不像是自己的水杯,就算對方刻意動作輕緩。
她抬頭確認,出乎意料是林越,他用一次性紙杯裝了杯冒著熱氣的溫水放在她的面前,然后拉開時一前桌的凳子,在她桌前坐下近距離面對著她。
“班主任也讓你來關(guān)心下我的?”
林越盯著他親自從辦公室飲水機里裝來的水,示意時一喝下,搖搖頭。
陳椏楠回來時,看到的是時一就這么和林越干瞪著眼,對視不過一會,她便敗下陣來。
她接過自己的水杯對陳椏楠說了聲謝謝,陳椏楠默默的在她身邊坐下,拿出數(shù)學(xué)書,用黑色水筆一遍遍的在稿紙上演算老唐上課講解的便捷的解題方法。
時一不自覺地拿起林越的那杯水喝下,喝完后她才覺察到自己竟在不自知中順由著心偏向了林越。
可還是裝出無關(guān)緊要的樣子。
林越滿意地看著她放下手中的紙杯。
時一見林越?jīng)]有要離開她面前那個位置的打算。
卻只有唐突的一句話:“中午一起走吧,我送你回去?!?p> 時一被林越的話弄得有些無措,她只見身邊陳椏楠寫字的手頓了頓,然后又假裝什么都沒聽見般繼續(xù)做題。
“不用?!睍r一不多加考慮的一口回絕了,她現(xiàn)在和林越面對面地坐著總覺得怪異,眼神飄忽不定,況且陳椏楠在身邊,模棱兩可的話,尷尬的處境,難掩的曖昧,不知情人士準(zhǔn)會想歪。
“順路?!绷衷秸f得坦然。
“不順?!睍r一據(jù)理力爭。
“我中午要去我外婆那休息?!?p> “我要回家。”所以,他去他外婆家,她回她的家,到底哪順了,八竿子打不著的對話。
“我外婆家就在你家小區(qū)那?!绷衷綘钏茻o意的輕描淡寫。
時一吃驚地看向他,仿佛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所以……那晚……難怪林越會出現(xiàn)在她所在的小區(qū)門口!她如夢初醒。
反之林越小人得志的奸詐,撐手隨性地放在時一桌上,身子不由向前湊近了一點,裝得一臉人畜無害。
時一該承認,這一秒,她深陷其中。
“我自己可以回去?!彼龥]有理由繼續(xù)逞強,也沒有理由讓林越陪同。
她越是喜歡林越,越是躲躲閃閃。
她擔(dān)心林越攝人心魄的眼睛,下一秒就會直射她的內(nèi)心,一覽無余。
他越是努力探求,她越是小心掩飾。
頭頂是電扇呼呼的轉(zhuǎn)動聲,身邊是課本唰唰的翻動聲,唯有腹部不時的刺痛才是最為真實的佐證。
她不知道林越原來也可以如此滑頭賴皮。
掠過她心,泛起漣漪的從來都是林越不經(jīng)意間的溫柔。
因為喜歡他,所以眼睛自帶美化效果,自動磨平過濾了一切瑕疵,留存于心、封印于此的都是關(guān)乎他的美好,成為她不足為外人道的心事。
她真想對林越發(fā)自肺腑的說一聲,你真好。
陳椏楠斷斷續(xù)續(xù)地干著自己的事,一停一頓毫不連貫,她已經(jīng)在同一張草稿紙上反復(fù)演算著相差無幾的步驟無數(shù)次卻無果,她找不到漏洞,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錯致使與答案出入過大,她逗留、糾結(jié)在同一道大題,久到時一很長一段時間沒再聽到她翻書的聲音,久到引起時一的注意多朝她看了幾眼。
“還有更簡單的方法。”林越因時一偏移的視線也被吸引了去,他思考了一會,就眼尖地發(fā)現(xiàn)并指正了陳椏楠解題過程中的疏忽大意之處,“你不介意吧?!绷衷绞侵竿蝗徊迨执驍嗨慕忸}思路。
陳椏楠配合地遞過紙筆,默默地聽著,收回,然后拿著林越寫過的演算紙看了好一會兒,令時一和林越都懷疑她是否真的聽明白了。
“我是不是語速太快了,還是字跡太過潦草,你看起來有點難懂?!绷衷綄擂蔚卣f著。
“聽懂了?!标悧块剡^神來,對照林越的筆記,重新整理了一遍想法,按照自己的思路寫下,終于對了。
“收拾書包吧,快下課了?!绷衷狡鹕恚f給時一聽,“等等我?!?p> 他剛說完,起身回到自己的課桌旁,三兩下收拾好就背著書包走到她旁邊。
時一覺得好笑,她還能跑哪去,拖著難受的身子。
她不緊不慢地整理出幾本自認為比較重要的課本,比對著老唐課后留下的作業(yè)所可能涉及到的教材和作業(yè)本。
拉上拉鏈,比早晨來時有了份量感。
她正準(zhǔn)備把雙肩包背到背上,林越出手阻攔:“我?guī)湍闾岚??!?p> “不用了,幾本書而已,我沒那么虛弱?!彼x絕了他的好意。
“你不是很疼嗎?”林越愛莫能助。
“林越。”時一固執(zhí),一字一頓咬字清晰,林越說的直白,到底都知道了些什么??!她作為當(dāng)事人隱隱的覺得他也許是猜到了八九分,不免有點難為情,可又也許他只是純粹的認為她肚子疼??傊畣我粋€“疼”字從林越這個大男生嘴里說出,就讓她感到十分違和和羞恥。
林越自知說錯了話,禁聲,不再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