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趴在床上的尤殷緩緩醒來,眼角的淚水酸苦蜇人,她支著身子從床上努力爬起來的時候,借著月光她看到了顧良,于朦朧幻霧間坐在床邊,靠在床沿上,靠在一角上,偏著臉看窗外。
顧良發(fā)現(xiàn)尤殷醒來,剛轉(zhuǎn)頭,不料突然被尤殷一把抱住腰,把臉埋進(jìn)了衣服里。
顧良感到了衣服上傳來的抖動和嗚咽,心里有些內(nèi)疚,輕輕撫著尤殷的發(fā),安慰道:“好了好了,哭吧哭吧,哭出來就舒服了,我會一直在這里陪著你的?!?p> 尤殷抬了抬頭,梨花帶雨,又將頭埋進(jìn)衣服里,悶悶的聲音傳出來:“你不就是個我夢見的……假的他?!?p> 顧良沉默,心里更加愧疚,帶著十分歉意,握住尤殷的手,放柔了聲音,輕緩而真誠:“沒有關(guān)系,沒有關(guān)系,安心地睡覺吧,我會一直在這里陪著你的。”
接著,顧良感受著尤殷安靜下來,俏皮的鼻尖呼著輕巧的氣息,顧良才稍微有些安心,看著夜里漆黑的房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清晨,窗外響起了第一聲鶯歌啾鳴,趴在顧良身上的尤殷爬起來,呆呆地仰著臉看著顧良。
“醒啦。”顧良笑呵呵捋一捋尤殷的頭發(fā),然后趁著尤殷發(fā)呆,伸手揉了揉尤殷的臉蛋,道:“你看,我這可是真的,不是假的?!?p> 尤殷抬起手,握上顧良的手背,難以置信地問:“可是公子不是……出去了嗎?”
“本來是該出去的。”顧良鬼頭鬼腦點一點頭,再道,“可是想到這還有這么個讓我不放心的小家伙,所以我就先回來了?!?p> 尤殷愣愣看著,顧良眸子里晶瑩的光。
“而且,我回來這個選擇很明顯是對的。這么個小家伙哭得梨花帶雨的,氣都喘不上來?!鳖櫫几┫律碜颖ё∮纫螅p聲渲染著感情,道:“我心很痛的。早知道會這樣,我就不離開了?!?p> 尤殷閉上眼,感受著幸福的顫栗,然后撲倒了顧良,把頭埋在顧良胸前,抽噎著:“對不起……”
“我才該說對不起……”顧良眼里的光先是一暗,倏而又轉(zhuǎn)為溫柔,撫著尤殷的腦袋,道:“哭吧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不哭了?!庇纫蟀褱I水蹭在顧良的衣服上,抬起頭露出傻傻的笑容,把耳貼在顧良的胸前聽著心聲,破涕為笑:“現(xiàn)在還哭就太不應(yīng)景了?!?p> “真不哭了?”顧良抬手,點點尤殷小小的鼻子,引來尤殷一陣不滿,張口佯裝要咬,顧良嚇得縮手,然后呵呵一笑,道:“不哭了也好,不哭的話,我們現(xiàn)在去洗漱準(zhǔn)備一下,等回來之后,我跟你好好算算帳?!?p> 尤殷眨了眨眼睛,小心地問:“算……帳?”
“對,算賬。”顧良故作高深點點頭,道:“算什么賬現(xiàn)在不能告訴你,洗漱之后才能開始說。”
“嗯……”尤殷想了想,突然笑了,她搖了搖頭,道:“愛算就算吧,反正我不怕。”
“顧良的準(zhǔn)妻子——也就是尤殷姑娘,請不要這么說,我很正經(jīng)地跟你算賬,你這樣會令我很難堪的。”
尤殷有樣學(xué)樣,露齒一笑:“那么,尤殷的準(zhǔn)相公,你的準(zhǔn)妻子現(xiàn)在應(yīng)該去洗漱了?!?p> 顧良無奈地翻個白眼,尤殷爬起來,理了理衣裝,剛朝外走一步又停下來,擔(dān)心地看了看顧良。
顧良會意,拉起尤殷的手,大大咧咧道:“我們一起去吧?!?p> 洗漱結(jié)束,顧良坐在床上,尤殷黏在顧良身邊,從側(cè)面抱著顧良,一點也不敢分開。
顧良笑問尤殷:“你怎么突然這么粘人了。”
尤殷搖搖頭,道:“你快算賬吧,算完賬就結(jié)束了,我就不怕這是假的了?!?p> “兔兔你怎么這么可愛?”顧良掩嘴笑,然后認(rèn)真道:“兔兔,這一點你一定要記住,誰也無法將我們兩個分開。”
“我怕?!庇纫笮÷曊f一句,然后道:“可是公子,你說過,所謂的??菔癄€,但凡只靠意志就想維持的東西,都是騙人的。”
“但這句話,我是認(rèn)真的。”
“還不是在騙人。”尤殷嘀咕,然后又道:“好啦好啦,我相信你,你快算賬吧,算完我就不怕了?!?p> “你這個……讓我覺得有些適應(yīng)不了?!鳖櫫监洁煲宦暎缓笄辶饲迳ぷ?,道:“算賬開始……昨天,你不主動跟我談?wù)?,我不希望逼你,所以我就沒有催你?!?p> 尤殷插嘴:“我知道?!?p> “嗯。”顧良點點頭,道:“我也知道你知道我不想催你?!?p> “好繞哦?!庇纫筻洁?。
“又不是聽不懂。”顧良低頭捏捏尤殷的臉蛋,然后道:“但是,問題就出現(xiàn)在這里……我想你主動跟我說,所以我不催你,可你居然就真的不說了?”
“你沒催嘛?!庇纫笸律囝^。
“我不催,你就真不說了?”顧良瞪眼,然后嘆一口氣,道:“能不能懂點男人的心思啊?”
尤殷靠在顧良肩膀上,撒嬌:“對不住啦?!?p> 顧良一笑,道:“你不主動,那就只能我主動,所以我就回來了……不過錯也在我,男人不主動,難道他是豬嗎?”
尤殷不住地點頭:“有理有理?!?p> “還有理呢?”顧良翻個白眼,問:“以前我伸個手你都知道我想干什么,這次怎么突然變笨了?”
“因為我好害怕。”尤殷眼神黯淡下來,道:“昨天,我突然就感覺,你是不是不要我了?!?p> 這感覺倒不是空穴來風(fēng)……看著尤殷害怕的樣子,顧良的心突然一緊:自己真是個人渣。
“不會的?!鳖櫫驾p輕抱住尤殷,道:“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p> “公子,我覺得你好傷心?!?p> “是因為心痛?!鳖櫫嫉募僭拸埧诰蛠恚缓笏麚Q了話題,掛上了輕松的笑容:“好了,算賬也結(jié)束了。那么現(xiàn)在,兔兔你覺得,我想跟你談些什么呢?”
尤殷尷尬地笑笑:“我能不說嗎?”
“不能,”顧良道,“這本來應(yīng)該是昨天你告訴我的事情?!?p> 尤殷吐舌頭。
“好了,告訴我吧。”顧良認(rèn)認(rèn)真真地捧著尤殷的臉,問:“之前為什么那么沮喪?”
尤殷躲避著顧良的眼神,小聲說:“因為……我怕我們沒有未來。”
說完,尤殷害怕地等著顧良發(fā)火。
“我們沒有未來……”顧良若有所思看著尤殷,問:“為什么會這么想呢?”
尤殷繼續(xù)閃躲著眼神,手不知道該抓到哪里,半晌才憋出原因:“因為除妖?!?p> 顧良握緊尤殷的手,放到額前:“愿聞其詳?!?p> “骨朵是去除妖的,但是不論是公子你還是骨朵,你們對妖的態(tài)度……”尤殷想了想,道:“很隨意,生殺隨心的感覺。還是對妖族不屑一顧……”
“我明白了?!鳖櫫键c點頭,拿出茶具泡茶,然后道:“你是怕自己身為妖族,以后也受到這樣的輕視,導(dǎo)致對我們成婚的反對,因而沒有未來,是嗎?”
尤殷點點頭:“是這個意思?!?p> 顧良露齒一笑:“見過我除妖嗎?”
尤殷搖搖頭。
“一般沒事沒非不會直接動手?!鳖櫫嫉溃把埠?,修士也罷,和凡間都有了一定的距離……你不也知道的嘛,不能用靈力干擾凡間,不能影響社稷中普通人的生活,這是底線。底線之內(nèi),一切好說。”
“所以說啦,”顧良聳肩道,“就算有的修士不贊成人族與妖族的平等,但也少有見妖就殺的修士——除非閱歷太低。畢竟,修士從某個方面來說,已經(jīng)不是人了?!?p> “而且,不會有人阻擋我們的未來?!鳖櫫疾[著眼睛看遠(yuǎn)方。
……
顧良又離開了,這次是放心地離開了。一個人飛著的時候,顧良心里除了有劫后余生的慶幸,還有對尤殷深深的歉意和內(nèi)疚。
愛情三十六計之欲揚先抑——或叫欲擒故縱。十分危險的一個做法,但卻不是什么深奧的套路,讓尤殷覺得自己很失望,然后自己出現(xiàn),予以希望,從而增進(jìn)感情,很簡單的大綱。
重點就在于,失望要暗含在曖昧的動作之中——只能是模糊不清的暗示,不能很明確的言行。其中對于細(xì)節(jié)的掌握——尤其是動作里點到為止的暗示——要求很高,一點差錯就萬劫不復(fù),因而很危險。
按照道理說,自己這次的欲揚先抑可以說是十分完美的:不論是自己動作中特意為尤殷準(zhǔn)備的暗示,或是對尤殷心理的評估。而且,自己出現(xiàn)的時刻也看得過去——雖然沒那么好,但也并不差。
明明這欲揚先抑已經(jīng)被自己表演出了精髓,而且也確實達(dá)到了目的??墒牵看蜗氲接纫竽墙^望的樣子,顧良心里卻如同翻了五味雜陳一般不是滋味。
這感覺是顧良曾預(yù)想過的,欺騙尤殷的罪惡感,他之前以為自己能忽視。
但其實不能。
顧良想起了桑秋尊者說的話。
“你沒辦法成為一個陰謀家,因為你的心狠不下去。你對別人那種狠,只是因為你看不起別人。但面對親朋好友,你永遠(yuǎn)抹不平心里的內(nèi)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