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林越飛越快,到后來已經(jīng)失去了原先猶豫不決的樣子,看上去一往無前。散沫跟著澤林,心里知道至少在這時候,澤林沒有遲疑和吞吐了。
澤林最終停在了一間宅子前,或者說一片屋子的前面,看著房屋中心的一團(tuán)黑氣。澤林說:“就是這里了。”
“什么?”散沫沒聽明白,現(xiàn)在的城里,需要幫助的人不計其數(shù),如果想救人,完全可以到外圍救人,不需要到中心來冒險。
“里面有個孩子,在哭?!睗闪值馈?p> “在哭泣的孩子到處都是,為什么唯獨(dú)惦記著這一個?”散沫嘴上隨意問著,心里卻有些遲疑。在這里面哭的是個嬰兒,聲音虛小、氣息微弱。
“因為這里哭得最響?!睗闪珠]上眼,耳邊傳來的全是嬰兒的啼哭,這哭聲就像是陰森夜色下的顫抖,聽得心慌,顯得無助。
哭聲的源頭,正是面前的這宅子,黑氣彌漫。
散沫看了一眼澤林,眼里閃過一絲詫異。
“我……我要進(jìn)去,你就在外面吧?!睗闪肿屪约旱男袨榉弦恍┳约旱哪挲g。說完,澤林沒等散沫反應(yīng),就一步跨進(jìn)了黑霧里。
直到澤林跨進(jìn)黑霧之后,散沫才皺著眉拿出了自己的羅盤,盤面上跳動著猩紅的光芒。
“這不是個凡角兒……”散沫眼里閃過兇光,殺!
天空中一道符紙經(jīng)過,射到黑霧里,驚得散沫趕一抖。
等到符紙全部沒入黑霧,散沫兇光再起:殺?
不殺。散沫瞇了眼睛,這澤林體內(nèi)的特殊力量也許會是自己以后的一個巨大的依仗。
殺!散沫繼續(xù)猶豫,就在這時,黑霧里突然閃起一大片紅光,是符紙內(nèi)的火術(shù)被釋放出來,正在保護(hù)澤林。但就算有火術(shù)作保,他散沫要澤林死,澤林就不得不死。
不殺。散沫搖搖頭,殺澤林,以后有的是時間。而那股力量,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殺了澤林,就算贏了這游戲,但失去了一股力量,值得嗎?
就在散沫思索的時候,他突然看向遠(yuǎn)方,一皺眉,顯得很煩。
礙事的家伙……散沫的羅盤上閃起綠光,一條綠色的絲線飄在羅盤之上。你們想來,我就送你們一條線索,順便給她加一道菜。
散沫的手指在羅盤表面靈巧地點(diǎn)了幾下,分別在羅盤表面上映出紅色、綠色、青色的光,做完這一切,散沫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重新把目光投到闖進(jìn)去的澤林身上,再次開始考慮。
殺,還是不殺?
散沫他透過虛無看著澤林,澤林懷里緊緊抱著一個嬰兒,半瞇著眼朝外一股腦地沖。
澤林快沖出來了。
經(jīng)過一小陣打岔,散沫放棄了對澤林生殺的予奪,決定聽天由命。既然澤林死不死都有益于自己,糾結(jié)也沒什么意思了。
散沫心中在地上標(biāo)了一條線,如果澤林跨過了這條線,那就可以放過澤林一馬。
不過……澤林可能沒辦法活著跨過這條線了。散沫冷漠地看著里面,作為澤林護(hù)身符的火術(shù)符紙在半空中搖搖欲墜,快要消耗殆盡,而澤林如果想抱著孩子出來,起碼要受到三波襲擊??墒?,散沫標(biāo)的那條線,恰恰是澤林剛巧無法到達(dá)的地方——在他到達(dá)之前,他會先被壺?zé)煋涞乖诘亍?p> 除非,有什么別的東西在幫他。
然而,就是在這么警急的關(guān)頭,顧良還是沒有過來,甚至連動身的想法都沒有。
是忘記了嗎?散沫疑惑,同時將顧良在自己心里拉低一個檔次。如果顧良只是這個水平,那散沫無需對他多加注意。
散沫看著正在一股腦兒往外沖的澤林,他即將被真正的壺?zé)熝蜎]。散沫已經(jīng)看到澤林咬緊牙準(zhǔn)備扔出嬰兒了,而就在這時,那原本黯淡的符紙突然閃了最后的一次光,火焰再次冒了出來,抵擋了一波。與此同時,符紙落到地上,徹底消耗殆盡。
“原來還有最后的一點(diǎn)……”散沫的眼里閃過冷漠的寒光,計算著:“不過很可惜,拖不了時間。”
“而且……”散沫察覺到遠(yuǎn)方的顧良大驚失色,急忙趕過來。散沫確定了,顧良真的是忘記了澤林的安全。他搖了搖頭:“不到半息的時間,來不及了?!?p> 散沫看著蔓延的壺?zé)熞呀?jīng)伸出了觸角,呈半圓形欲將澤林包裹,就像是惡魔的擁抱。
散沫感到同情和惋惜,默念:“永別了,我的朋友?!?p> 想著,散沫看著澤林身前的,那條三步之外的線——雖然這條線并不存在,但散沫確定這條線就在那里。
因為,這是澤林永遠(yuǎn)也無法到達(dá)的生與死的分界線。
……
懷里抱著孩子,澤林悶著頭一股勁兒地往前沖,他看到了散沫,想讓散沫快跑,但澤林他累得說不出話來。
靈力無用、接觸即死。帶著靈力的法器一旦沒入身后的黑煙里,就失去了聯(lián)系。這讓澤林明白,自己所有的能力在黑煙面前都不堪一擊,非但消耗不了那黑煙,說不定還有資敵的嫌疑。
抱著孩子,澤林有些后悔,他明明知道很危險,明明散沫和顧良師兄警告過他,為什么他還要闖進(jìn)來。
但澤林也有些慶幸,雖然死了,可自己好歹進(jìn)來了,也算不辱名聲。就是可惜懷里的孩子,自己給了他生的希望,卻無法讓其生還。
靈力無用,接觸即死。
靈力無用,接觸即死。
靈力無用,接觸即死……
還有最后一招能用!被澤林鎖在體內(nèi)安分守己的靈力突然翻涌起來,澤林咬了牙,全身的皮膚開始高頻震動,傳來酥酥麻麻的感覺。
散沫的眼里突然亮起了精光,只見澤林體外竟然隨著震動而泛起了一圈圈波紋,朝四周輻散。波紋須臾便接觸了壺?zé)?,后者被攪得不得安寧,雖然沒有消散,卻失去了方向,不得接近澤林一絲一毫。
逼而不殺,逼而不殺,逼而不殺!散沫瘋狂地給壺?zé)熛旅?,手掌一翻,羅盤的邊緣被勾勒成紫色,散沫死死盯著澤林,羅盤上紫光閃動,不住地算計著,散沫能察覺到這波紋其中蘊(yùn)含的強(qiáng)大力量,甚至難以一下子算清楚。
峰、谷、高、低、平緩、劇烈……
難以置信……散沫咬著牙,大量的靈力被羅盤抽走,羅盤上紫光閃動得像是燃著麥稈稻節(jié)的火焰,噼啪閃亮。這樣的計算對靈力的要求太高,要下死功夫的法子還是不適合現(xiàn)在的他。
如果擁有本體的靈力……散沫咬了牙,要不是那顆紫玉珠被一只野蠻的野獸搶了過去,雖說也是杯水車薪,但誰會嫌靈力多呢?
“多謝?!鄙⒛呁蝗豁懫鹨痪湓挕?p> 就在這個時候,散沫只覺得眼前一花,一個身影闖入,手一拉,被澤林身邊的波紋震得一抖,然后繼續(xù)伸向了澤林,移形換位一般把澤林拽到身后,輕輕一送推給散沫。他手再一提,把澤林懷里的嬰兒抱到自己臂彎里,半耷拉半托著,左手指尖綻放出明黃橘暖的火花,一下子照亮了四周,撲向了壺?zé)煛?p> 散沫冷漠地搭一把澤林,看著顧良出現(xiàn)后舉重若輕地化解了一系列危勢,他很不滿顧良打斷了澤林,也打斷了自己對澤林的演算。
在這種情況下,散沫當(dāng)然還有辦法讓澤林繼續(xù)使出功法,但那需要引來全城的壺?zé)煛n櫫即_實(shí)不具備解決全城壺?zé)煹哪芰?,但具備這個能力的人已經(jīng)快到了,澤林不想自找麻煩,他現(xiàn)在還得躲著避著,還得靠那個人下個黑手。
“麻煩托著他,別讓他坐下?!鳖櫫紝ι⒛溃氨е鴤€孩子跑這么遠(yuǎn),立刻坐下對身體不好?!?p> 散沫點(diǎn)點(diǎn)頭,示意自己明白。
顧良一邊處理著虛無,一邊看著累得幾乎昏迷的澤林,道:“我怎么跟你說的?是不是讓你在房間里好好待著?”
澤林虛弱地連回應(yīng)都沒有。
顧良看了看手里的孩子,道:“不過你干的也不錯,這孩子有救?!?p> 澤林喘著,稍微氣點(diǎn)了點(diǎn)頭,表示明白。
“還有,救人是好事,但自己救不了人,還把自己搭進(jìn)去,這就是壞事,明白了嗎?”
澤林沒有說話。
“你自己用靈力給自己緩緩吧,緩?fù)炅四銈儍蓚€就出去,城中交給我,明白嗎?”
澤林努力地張口,呼吸,血腥味一下子就從喉嚨口涌上來,他忙吞咽,梗咽,掙扎,然后才勉強(qiáng)能說話:“有救嗎?”
“沒有?!鳖櫫即蚱茲闪值幕孟耄瑵蚕乱慌枥渌骸拔抑荒苡幸稽c(diǎn)救一點(diǎn)?!?p> 澤林困難地開口:“我想……救孩子。”
“不許。”顧良冷漠地拒絕,道:“你自己知道為什么,再敢亂來,我就打暈?zāi)?,然后把你拖出去——那對我們都是不小的?fù)擔(dān),我希望你自己好好想想?!?p> 澤林低下了頭。
“你得明白,你現(xiàn)在拼盡全力也救不了一個?!鳖櫫嫉?,“而如果你以后有了救一個而全身而退的能力,十次,你就救了十個?!?p> “是。”澤林聲音干澀。
顧良瞥了一眼澤林,沒說話。顧良相信澤林現(xiàn)在非常煎熬,他既明白現(xiàn)實(shí)無法抗拒,又有著理想,最后卻屈于自己不得不放棄。死對他來說不如理想被埋沒而來得痛苦。
沉默地過了半柱香,除了手上這個即將消失的虛無源頭外,還剩下一個源頭、第四片、以及一只嬰兒。顧良可以跑,但修士的尊嚴(yán)不允許他這么早就離開。
顧良看著低落的澤林,突然退了一步,道:“這樣吧,我不許你動手救人,但我允許你在路上勸他們離開——只能勸一次,你明白嗎?”
澤林勉強(qiáng)笑笑,似乎擺脫了一些不甘:“是?!?p> “嗯。”顧良看了看四周,他們是修士,從他們的視角里自然能看到彌漫的黑霧與危險的虛無。但凡人不是,當(dāng)澤林勸人離開的時候,除了一些孩子,又有誰會相信呢?
其實(shí),換做顧良,他也只會相信自己的眼睛。想到這里,顧良道:“希望到那時候,你不會太失望。”
澤林搖搖頭,順口回答道:“不會的。”
顧良點(diǎn)點(diǎn)頭,第二朵虛無消散在他的手里,對澤林道:“那你就快走吧?!?p> 話音剛落,顧良突然感到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心悸。
不知何時,巨嬰居然換了個姿勢,從云霧里探出腦袋,饒有興致地隔著十里用詭異的瞳孔看著三人。
顧良除掉虛無,最終還是引起了巨嬰的關(guān)注。
巨嬰晃悠悠舉起了手,全城的虛無皆是一震,帶著副產(chǎn)的黑霧緩緩朝著三人涌過來。
散沫低著頭看地面,心里暗叫該死。這時候,他不敢暴露身份。
那只能犧牲這一個或者兩個人了。
顧良繃住了嘴,傳音道:“你們跑?!?p> “什么?”澤林一愣,似乎不知道聲音是從哪里傳來的。
“給你們十息,頭也不要回,直接跑!”顧良說完,徑直奔向巨嬰,兀自抵抵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