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流浪者之歌》(下)
這時,柳芭脫下芭蕾舞鞋,換上便鞋,悄悄走出她的練功房,躡手躡腳快步走到薩哈羅夫的書房窗外,向屋里窺視。她看到了爸爸坐在鋼琴前,正在給英哲分析《G弦上的詠嘆調(diào)——摩西主題幻想曲》所表達的主題思想,而英哲正神情專注地聽著薩哈羅夫?qū)非闹v解。
薩哈羅夫停頓片刻,似乎是在回味他說給英哲聽的《圣經(jīng)》里記述的那段古老的傳說,然后他又繼續(xù)說道:“你只有悉心探求到摩西老人這樣的心路,才能演奏出對他的贊美。最后,主旋律經(jīng)過幾次模進,升華為泛音,仿佛是摩西老人緩步走入云霞之中了?!闭f到這,薩哈羅夫起身,親切地拍拍英哲的肩頭,又說,“你自己琢磨一下,怎樣才能更好地把帕格尼尼的創(chuàng)作情感表達出來。只有當(dāng)你真的理解了作曲家通過樂曲所要表達的主題時,你才能對樂曲進行二度創(chuàng)作,完美地詮釋樂曲的主題。你說,是不是這樣?”
英哲這才明白自己是錯在什么地方了。原來,他僅僅是機械地照樂譜拉琴,沒有注入情感色彩,就如同描摹人物時如果只畫出了骨骼卻沒有肌肉、五官、毛發(fā)和神情,那結(jié)果就只能是畫出一副骷髏罷了。
“我知道了,薩沙大叔。學(xué)習(xí)演奏一部樂曲前,先要了解曲作者創(chuàng)作的動機,他要表達怎樣的情感,演奏者要忠實于這種情感的表達?!?p> “你說的只是一般演奏者應(yīng)該具備的水平?!彼_哈羅夫點點頭,又說,“對于一個出色的演奏家來說,那就不僅要忠實于作曲家的創(chuàng)作初衷,還應(yīng)該在這基礎(chǔ)上有進一步的升華。你一定要記住,一個出色的小提琴演奏家他不僅要向聽眾揭示作曲家豐富的內(nèi)心活動,還要向聽眾傳遞出演奏者自己對樂曲的感悟,如果能做到這點,那他就不僅是小提琴家,而是小提琴大師了。”
窗外的柳芭感到爸爸要下課了,于是趕緊離開窗戶,飛速跑回自己的練功房。她進屋后,輕輕關(guān)上門,緩步走到把桿前練習(xí)幾個芭蕾舞基本功動作,隨后又站到鏡子前單調(diào)地重復(fù)著幾個芭蕾舞造型。這時,她忽然聽見媽媽用她那女高音在喊爸爸:“薩沙,親愛的,你來一下!”
隨后,柳芭便聽到爸爸用他的男中音答復(fù)媽媽:“知道了,親愛的!”
柳芭馬上快步走到門口,側(cè)耳細聽屋外邊的動靜。
她聽到爸爸打開書房門的聲音,然后是伴著他高大的身軀走路時發(fā)出的沉重的腳步聲,還有他邊走邊隨意哼著的《摩西主題幻想曲》里的一段旋律。待院子里恢復(fù)平靜之后,柳芭打開屋門溜出練功房小跑幾步來到書房門口,毫不猶豫地一下推開門跨步就走了進去。正當(dāng)英哲站在譜架前琢磨薩沙大叔剛才講解帕格尼尼在樂曲里所要表達的是怎樣的主題時,冷不丁看見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柳芭,真把他嚇了一跳。柳芭擺出一副很隨意的樣子,在鋼琴前坐下,眼睛看著曲譜說:“你不想休息片刻嗎?我現(xiàn)在特別想聽薩LS蒂的《流浪者之歌》?!?p> 英哲點點頭,把琴夾在左腮下,閉上眼睛沉靜了片刻,隨后睜開眼睛問柳芭:“你明天下午干嘛?”
柳芭面無表情地反問道:“干嘛?”
英哲說:“明天是禮拜天,爸爸下午三點外出參加一個活動……”
柳芭似乎是認真考慮了一番后說:“可以……你來接我吧?!?p> 英哲馬上咧開嘴笑了,還沒等他說什么,柳芭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問英哲:“可以開始了嗎?”
英哲忙說:“是是,您請?!?p> 柳芭熟練地彈奏出前奏后,英哲默契地拉奏出西班牙著名小提琴大師薩LS蒂創(chuàng)作的世界名曲《流浪者之歌》那充滿憂傷情調(diào)的引子旋律。
這首小提琴獨奏曲《流浪者之歌》是由西班牙小提琴大師薩LS蒂創(chuàng)作的。薩哈羅夫曾告訴英哲說他的老師、俄國小提琴教育家奧爾評價薩LS蒂的演奏時說過,他所掌握的小提琴演奏技巧“使他整個演奏閃耀出一種特殊的光彩”。當(dāng)初,英哲開始學(xué)習(xí)演奏《流浪者之歌》時,薩哈羅夫耐心細致地給他分析了這首樂曲,同時還詳盡地講解了薩LS蒂的演奏技巧,并向英哲傳授了薩LS蒂那與眾不同的顫音與頓弓,這就為英哲后來駕馭這首世界名曲奠定了很扎實的基礎(chǔ)。
到今天為止,薩哈羅夫從沒有在英哲面前(同時他也從沒有在女兒面前)過多地夸獎過他,頂多就是說一句“嗯,還好”而已??稍谒较吕?,他在伊蓮娜面前卻會毫不吝嗇地把一大堆喜愛欣賞英哲的詞語一股腦說給伊蓮娜聽,有一次他甚至用了“天才”一詞來夸獎英哲。伊蓮娜知道丈夫非常欣賞他這個學(xué)生,甚至動了設(shè)法送英哲去歐洲或美國學(xué)習(xí)音樂的念頭,他說最好是把英哲君介紹給海菲茨,讓他來幫英哲打開音樂圣殿之門。關(guān)于送英哲到歐美留學(xué)的事,薩哈羅夫和伊蓮娜念叨過好幾次了,英哲也表示過如果可以他愿意到歐美去學(xué)習(xí)。這是薩哈羅夫夫婦最近正在醞釀的一件事。
正在客廳里和妻子伊蓮娜說事的薩哈羅夫忽然聽到從書房那邊傳來的《流浪者之歌》的旋律聲,便把自己的食指豎在唇邊示意她別出聲,隨即指指外邊,意思是讓她聽英哲的演奏。伊蓮娜聽了一會兒,沖薩哈羅夫豎起大拇指表示了對英哲演奏的嘉許,她又隨口說道:“薩沙,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英哲很喜歡這首《流浪者之歌》?其實,我有時就覺得,這孩子的性格里似乎就參雜有吉普賽人勇敢、浪漫、熱情而又動蕩的因素,悲劇的因素?!?p> “我也有這種感覺呢。”薩哈羅夫?qū)ζ拮诱f,“不過,他還是孩子,現(xiàn)在就下結(jié)論有點早。”
伊蓮娜微微搖搖頭,沒再吱聲。
當(dāng)樂曲進入第二部分緩板時出現(xiàn)了新的旋律,英哲似乎完全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仿佛他的魂靈已進入作曲家以變奏和高超的技巧所營造出的令人感傷的氛圍當(dāng)中了。這種極具特征的感傷氣質(zhì)是吉普賽人與生俱來的,是由他們那奔放的性格與艱辛的生活所造就的,早已融入到他們的血液里了。作曲家用旋律精準地塑造出了吉普賽人感人的音樂形象。
薩哈羅夫夫婦正聽得入神時,琴聲突然斷了,無論是小提琴的聲音還是鋼琴的聲音幾乎同時戛然而止。他們倆相互對視著,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原來,正當(dāng)英哲忘情地演奏《流浪者之歌》第二部分時,旁邊擔(dān)任鋼琴伴奏的柳芭突然起身靠近英哲,伸手胡亂揉搓了一下英哲頭發(fā),隨后什么也不說,把暈頭轉(zhuǎn)向的英哲拋在身后獨自走出了書房。
薩哈羅夫和伊蓮娜走進書房時,只看見佯裝認真看曲譜的英哲一人,沒見柳芭的身影。夫妻倆沒說話,轉(zhuǎn)身走出書房來到柳芭的練功房,見柳芭正在把桿前認真練習(xí)著芭蕾舞動作呢。薩哈羅夫和伊蓮娜疑惑地相互看看沒說話,又轉(zhuǎn)身離開了練功房。出門后,伊蓮娜輕聲笑了,薩哈羅夫低聲問她:“笑什么?”
伊蓮娜湊近丈夫身邊輕聲說:“薩沙,親愛的,咱們這是在干什么,像密探一樣,你不覺得有失身份嗎?”
薩哈羅夫?qū)σ辽從容p聲“噓”了一聲,指指練功房和書房,隨后拉著妻子快步返回客廳,進門后他才“哈哈哈”笑了起來。
第二天午后,估計薩哈羅夫夫婦午休起床了,英哲掐著鐘點來到薩哈羅夫家接柳芭。聽見有人進院子的動靜,伊蓮娜從臥室探出頭,看是英哲就指指客廳讓他先過去坐。英哲沖伊蓮娜鞠了一躬,然后朝柳芭房間張望了一下后才走進客廳。其實,聽到英哲進院子動靜的不止伊蓮娜,還有安娜和柳芭,只不過安娜貼近窗玻璃看見是英哲就知道自會有人招呼他所以就沒吭聲。柳芭知道媽媽肯定會第一個出面的,所以她只是躲在窗簾后觀察院子里的動靜,沒必要露面。她走到臥室衣柜前,擺弄著掛在衣架上的衣服,琢磨是穿那件才好。
薩哈羅夫走進客廳時,英哲連忙從沙發(fā)上站起來。他有點奇怪地問英哲:“你這么辛苦干什么,今天不休息一下嗎?”
英哲回答道:“薩沙大叔,我和柳芭約好到我家去玩兒的?!?p> 這時,伊蓮娜也走進客廳,問英哲:“誰在家?”
“媽媽、英浩哥還有秀妍在家,爸爸有活動出去了,孝珠嫂回娘家了?!?p> 當(dāng)薩哈羅夫夫婦和英哲在客廳里閑聊時,柳芭站在穿衣鏡前扭動身體端詳著自己的模樣,一切都滿意后,她便坐在梳妝臺前,等著英哲來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