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緩兵之計(上)
快中午了,薩哈羅夫的書房里還有鋼琴伴奏的小提琴獨奏聲,這是薩哈羅夫正在指導(dǎo)英哲演奏波蘭作曲家維尼亞夫斯基創(chuàng)作的《d小調(diào)第二小提琴協(xié)奏曲(第一樂章)》。伊蓮娜獨自站在臥室門外聽了一會兒了,直到這一樂章在高潮中結(jié)束后,她才快步走到書房門前,掀開棉門簾推門進屋后對薩哈羅夫說:“薩沙,時間差不多了,下課吧,準備吃午飯?!?p> “知道了,親愛的?!彼_哈羅夫點點頭,隨后和英哲說,“今天就這樣吧,下午你自己在家多練習(xí),記住我說的要領(lǐng)?!?p> 伊蓮娜問英哲:“你在這吃午飯嗎?”
英哲放下夾在腮下的小提琴,對伊蓮娜說:“我和尹嫂說好了,午飯在家吃。”
“就這樣吧。”伊蓮娜嘟囔一句,轉(zhuǎn)身出屋,關(guān)上門走了。
“就這樣吧,下課?!彼_哈羅夫?qū)τ⒄苷f。
“是?!庇⒄馨研√崆偈者M提琴盒子里,好像是隨意問道,“薩沙大叔,你們晚飯前回來,是嗎?”
“還不確定?!彼_哈羅夫說,“你有事嗎?”
“沒有。”
“那就明天見吧?!闭f著,薩哈羅夫合上鋼琴蓋,站起來。
“是。”英哲從衣架上取下自己的外套穿上,然后拎起小提琴盒,規(guī)規(guī)矩矩向薩哈羅夫鞠了一躬。見薩哈羅夫起身往門口走,英哲連忙快走幾步到門口拉開房門,自己出門后再為身后的薩哈羅夫掀起門簾?!爸x謝。”薩哈羅夫?qū)τ⒄苷f著,隨手關(guān)上門,走出房間。
聽到從練功房里傳出芭蕾舞劇《天鵝湖》的音樂聲,薩哈羅夫?qū)Ψ畔麻T簾后傻乎乎地戳在他身邊的英哲說:“柳芭還在練功房,你去找她吧?!闭f完,他朝臥室走去。
“是。”英哲沖著薩哈羅夫的背影鞠了一躬,轉(zhuǎn)身來到練功房,掀起棉門簾輕輕推開房門走了進去。他看到在留聲機播放的音樂伴奏下,柳芭正準備跳《天鵝湖(第二幕)》里公主奧杰塔和王子齊格弗里德的雙人舞,他便立刻把手里的小提琴盒立在門旁,脫下外套丟在地板上,再脫去鞋子,只穿著襪子“登臺”,擺好姿勢準備陪柳芭跳一段雙人舞。兩年前,在娜塔莉婭老師的幫助下,英哲基本上掌握了這段雙人舞中男舞伴的一些關(guān)鍵動作,以便幫助柳芭能完整地跳完這段芭蕾舞。毋庸置疑,英哲的動作很不規(guī)范,有時甚至可笑,但有了他在身邊配合,柳芭才得以能輕松地完成一些必須完成的芭蕾舞動作。英哲和柳芭從一開始的嘻嘻哈哈到后來的默契合作,就連薩哈羅夫和伊蓮娜對他們的表演都贊不絕口了。這段優(yōu)美而又感人的雙人舞,表現(xiàn)的是公主奧杰塔滿懷悲憤地向王子齊格弗里德敘說了她不幸的遭遇,而王子則深情地表達了對公主的愛慕之情。大提琴與小提琴在樂隊的配合下,默契地用音樂語言完美地塑造出了一對一見鐘情的戀人形象。跳舞時,柳芭的情感非常投入,肢體動作舒展到位,伴舞的英哲也很用心,配合得恰到好處。當他倆完成這段舞蹈最后一個造型后,兩個人情不自禁地相擁在一起。
“柳芭!”從院子里傳來伊蓮娜呼喊柳芭的聲音,“準備一下,吃飯!”
“知道了!”柳芭答應(yīng)道。她吻了一下英哲,輕輕推開他說,“你午休后來接我。”
“知道了。”
英哲離開薩哈羅夫家后是坐出租汽車回的自己家,而且到家的時間正好是尹嫂準備開飯的時候。他剛上二樓,就見樸孝珠和秀妍走出各自房間準備下樓吃飯。
秀妍看見英哲就問:“英哲叔叔,你沒在柳芭家吃飯嗎?”
“沒有,我在家吃?!?p> “把琴放在這,吃完飯再拿回你房間?!睒阈⒅橹钢高^廳的沙發(fā)對英哲說。
“是。”英哲把小提琴盒放在沙發(fā)上。
“小叔子,有什么新消息嗎?”他們?nèi)俗呦聵翘輹r,孝珠問英哲。
英哲當然知道孝珠嫂問什么,就說:“上午就上課來著,沒說什么。柳芭下午來咱們家,我去接她?!?p> “啊,太好了。”跟在孝珠和英哲身后下樓的秀妍高興地說,“我特別喜歡柳芭,我和她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題,尤其是關(guān)于俄羅斯,她給我講了許多有關(guān)俄羅斯的歷史故事和名人軼事啥的,特別有意思?!?p> “柳芭來家里后,你不要總纏著人家,英哲叔叔找她是要商量事的?!毙⒅槎谛沐?,“你要做你自己的事才是?!?p> “我知道,我就是隨便說說而已?!毙沐卮鹫f,“我很明白事理的?!?p> “沒關(guān)系的,孝珠嫂?!苯鹩⒄苄π?,和樸孝珠說,“柳芭來家里就是玩玩,散散心。”
“我就說嘛,英哲叔叔最通情達理了。”走下樓梯后,秀妍挎著英哲的胳膊,嘻嘻哈哈哈地走進餐廳,大聲招呼尹嫂,“請問尹嫂,有什么好吃的?”
“都是大小姐愛吃的。”在餐廳等著孝珠他們來吃飯的尹嫂微笑著對秀妍說。
在薩哈羅夫家的練功房里,柳芭已經(jīng)脫下了練功服,換上了家常衣服。她站在練舞用的一面墻大鏡子前端詳著自己的模樣,鏡子里的柳芭皺著眉頭,目光嚴厲。她現(xiàn)在開始感覺到,腳下的地球以及身邊的這個世界,并不像她前幾年想得那樣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中,她終于搞清楚了,并不是地球渺小,而是她柳芭自己才是個非常非常渺小的一粒小灰塵,隨時都可能被一股微風(fēng)吹得無影無蹤。最近幾天,柳芭經(jīng)常琢磨的一件事就是關(guān)于人類習(xí)慣勢力的問題,這個問題她以前可是絕對沒有想過。而之所以想到這個問題,就是因為英哲的祖父竟然會留下遺囑,他的后代不可以與俄羅斯人通婚,這就是一種習(xí)慣勢力,柳芭認為。歷史遺留的問題,應(yīng)該由歷史去解決,和她柳芭還有英哲君有啥關(guān)系?莎士比亞筆下的《羅密歐與朱麗葉》之所以成為悲劇,就是應(yīng)為習(xí)慣勢力的作祟造成的。中國民間那個美麗的傳說《梁山伯與祝英臺》也還是因為習(xí)慣勢力作祟,一對戀人只能在化為蝴蝶后才可以比翼齊飛。那,英哲君和我會有個什么樣的結(jié)果呢?我們可是二十世紀的年輕人了,是有文化有知識的新一代年輕人,我們的命運是不是可以和文學(xué)作品或民間傳說里那些主人公不一樣,我們可以爭取到屬于我們新一代的幸福生活呢?其實,說實在的,柳芭自己也是明白的,她只是在這里獨自天馬行空地遐想,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勢單力薄,有些無力應(yīng)對這個繁復(fù)的世界。
柳芭離開練功房,先小跑著來到廚房,問正在忙碌著準備午飯的安娜:“安娜大嬸,我要和媽媽說點事,稍微晚一點開飯,可以嗎?”
“當然,當然,親愛的?!卑材日f,“你慢慢說吧,說完了叫我一聲?!?p> “知道了?!绷耪f完出了廚房,快步來到父母的臥室門外,大聲問道,“媽媽,我可以進去嗎?”
“進來吧,親愛的。”回答的是薩哈羅夫。
柳芭掀開門簾推門走進屋子,再回身關(guān)好屋門,見爸爸坐在單人沙發(fā)上正在欣賞媽媽在穿衣鏡前試穿一會兒要出門時穿的衣服。
“有事嗎?”伊蓮娜問柳芭。
“是的?!绷耪驹陂T口說。
“說吧,說吧,小乖乖。”薩哈羅夫催促道。
“英浩哥給英哲出了個主意,讓他別再和他爸爸媽媽提我們結(jié)婚的事,而就說他想去歐洲或美國留學(xué),請家里同意。這樣,只要英哲能出國,我們倆就能夠找機會在一起,因為我可以和他一塊走或者等我大學(xué)畢業(yè)后再出國去找他?!闭f到這,柳芭停下來,看看父母,然后接著說,“我想知道,你們覺得這個辦法可以嗎?”
“好,我覺得非常好?!彼_哈羅夫立刻說,“我也正在琢磨這件事,看來我和英浩真是不謀而合呀?!?p> 父女倆一起看著伊蓮娜,等著她的結(jié)論。
伊蓮娜坐到雙人沙發(fā)上,同時指指身邊,示意柳芭也坐過去。柳芭默默地走過去,坐在父母對面的一把椅子上。
“英浩的確有個做兄長的樣子,很關(guān)心英哲,這正如我對他的了解那樣,他是個很講情義的男人。”伊蓮娜說,“薩沙,這個主意當然對解決柳芭和英哲的問題很有效,而且看來似乎也是一個可行的辦法。但是,再仔細分析一下就不難不難發(fā)現(xiàn),可一旦這件事實際操作起來,似乎是不大容易的?!?p> “為什么?”那父女倆幾乎同時問道。
“首先,我再一次明確表態(tài),完全同意柳芭嫁給英哲?!币辽從日f,“咱們薩哈羅夫家從彼得堡移民到這里,生活得并不容易,不過感謝上帝,可以說咱們的日子越過越好了,這其中既有咱們?nèi)胰说呐?,還有就是咱們家偶然結(jié)識了英哲一家人,他的家人對咱們的幫助也很大。我沒有種族偏見,不認為誰生來就高人一等,但我也很理解金海鎮(zhèn)夫婦對待英哲和柳芭婚事的態(tài)度?!?p> “說得好?!彼_哈羅夫很贊同妻子說的話.
“第二,我不贊成柳芭在大學(xué)畢業(yè)前選擇去國外闖蕩,但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另說了?!币辽從瓤粗煞蛘f,“薩沙,雖說你在國外有這樣那樣的朋友,但你應(yīng)該知道,我還是希望咱們的女兒再成長幾年然后再獨自面對生活。是不是,咱們說過這事?”
“是說過,親愛的?!彼_哈羅夫連連點頭,對柳芭說,“咱們媽媽說得不錯,是不是?”
柳芭看看爸爸,沒說話。
“第三呢?”薩哈羅夫問伊蓮娜。
“第三,據(jù)我了解,春子是非常非常疼愛英哲的,英哲就是她的……中國人愛說的‘心肝寶貝’、‘心頭肉’什么的。我很理解春子對兒子的這份愛,她怎么會同意讓英哲離開身邊遠赴歐美留學(xué)呢?雖說對一個大小伙子來說可以早點放手讓他去闖蕩世界,可春子是不會對英哲放手的……或許,英哲有什么咱們不知道的殺手锏能創(chuàng)造出奇跡?”說到這,伊蓮娜看著柳芭問道,“你知道英哲有什么‘秘密武器’嗎?”
柳芭說:“不知道。我只知道英哲會全力爭取出國的?!?p> 薩哈羅夫想了想后說:“要不然這樣,無論是英哲還是柳芭,你們兩個人誰都別再提結(jié)婚的事了,把結(jié)婚這檔子事放放再說,柳芭安心上大學(xué),英哲安心學(xué)小提琴,等幾年后再考慮結(jié)婚的事,只要到時候你們倆癡情沒變就行,是不是?”
伊蓮娜隨即贊成說:“薩沙,這倒是個緩兵之計?!?p> “你當真同意我的想法?”薩哈羅夫問妻子。
“我覺得到目前為止,這似乎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了?!币辽從日f,并且送給丈夫一個親密的微笑?!爸袊芯涔旁捳f是‘欲速則不達’,就是說有些事你著急去辦也許可能就辦不成,反過來如果從容些,穩(wěn)扎穩(wěn)打,這件事反而可以比較順利地辦成了。你們兩個人都還年輕,剛剛18歲,緩幾年結(jié)婚也不遲呀?!?p> 薩哈羅夫立馬起身從單人沙發(fā)移步到伊蓮娜坐著的雙人沙發(fā)旁,在妻子身邊坐下,同時伸出手臂將妻子攬在身邊,然后問柳芭:“你覺得我們的意見如何?”
柳芭聳聳肩,不置可否地說:“我和英哲下午見面時商量一下,好嗎?”
“咱們媽媽的意思是,柳芭,從你這就千萬不要給英哲君施加壓力,給他充分的解決問題的時間?!彼_哈羅夫?qū)ε畠赫f,“有些問題是需要時間來解決的,就像我和你媽媽,當初,你外婆......”
“薩沙!”伊蓮娜瞪了丈夫一眼,拍拍他的大腿,說,“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就不要說了,吃飯吧?!?p> “那好,家庭會議結(jié)束?!彼_哈羅夫起身說,“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