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青飏和彩箋劃著船,逼近小島。兩人將船停在一個隱蔽的地方,跳上岸去。
島上山石聳峙,之間亭臺軒榭,花木扶疏,燈火通明。兩人知道這里是九江幫的總舵,想來會是守衛(wèi)森嚴,繞著小島觀察情勢。行不多遠,忽然看見臨水一處木屋,十分僻靜,兩人便靠過去。
只聽到屋里一個女子哭泣道:“幫主明日就要逼我成婚,這可如何是好?陸哥,我們連夜逃走吧?!?p> 一個男人說道:“我已被免去舵主職位,出島需要層層盤查,再說總舵人人都知道你是這九江幫的十一夫人,一旦被他們撞上便是死無葬生之地。”說話之人正是九江幫原九舵主之一陸息。那女子名叫曾蕙心,本是贛江江畔綢緞莊曾老板的千金,三年前在江畔洗衣服,與陸息一見鐘情。
蕙心嘆口氣,起身凜然道:“陸哥,我十五歲那一年在贛江遇見你,便將自己的一顆心都給了你,雖然這幾年我爹幾番反對,但我都不后悔,我覺得你是值得托付的人。哪成想幫主老賊寡廉少恥,逼我做九江幫十一夫人,別說是十一夫人,就是明媒正娶的大太太,我也不甘。明日華堂之上,我便用這一把剪刀當場自戕,讓那老賊也知道烈女肝膽,可昭日月。”
陸息忙叫道:“不可,蕙心,萬萬不可。亓大哥出去尋藥了,還沒回來。他足智多謀,我去求他拿個主意。你千萬等我回來?!标懴⒄鲩T,又拿出貼身的刀,遞給蕙心,道:“留著防身,我定在寅時之前回來見你,要死我們也一起?!?p> 蕙心見陸息心意堅定,兩行眼淚又流了出來,道:“陸哥,你我同心,便是去死,蕙心也毫不畏懼。”陸息便推門出去。
卓青飏和彩箋隱在屋外,兩人都怔怔的,心里都羨慕他們二人兩情相悅,堅貞不渝。彩箋輕聲道:“我們剛才進島的時候,似乎并未嚴守,我們趕緊去救了許易安,帶他們兩人乘船走吧?!?p> 卓青飏點點頭,道:“這就去吧。”
兩人繞過木屋,又向東行去,島上的道路有些復雜,加上河浜水港縱橫交錯,兩人竟然走到小島的中心地帶,那里長了一叢叢桂花樹,此時已經(jīng)臨近八月,有幾枝桂花樹開了花,所以卓青飏走過的時候忽然便問道一陣甜香。彩箋道:“這是桂花,葉子中間的小花?!?p> 卓青飏這才看見翠綠欲滴的葉子中間藏著許多米黃色的小花,閃閃爍爍,欲語還休。桂花樹前邊則是一大所華堂,紅色的燈籠掛在廊上,四周的菱花格子窗灑在地上柔和的燈光。彩箋伏下身子靠近窗戶,抿濕手指,捅破窗紙,朝里看去。
堂上正中坐著一人,彩箋見是季平。堂下躬身立著一人,那人四五十歲,青絲之中已經(jīng)夾雜一些白發(fā),道:“季大人,陳豫章得罪大人,就算千刀萬剮也死不足惜,只是他是南昌知府大人的侄子,知府大人舉薦他過來,若有閃失,薛振鴻不好向知府大人交代。”
季平雙眉一軒,道:“薛振鴻,你怕得罪陳與千,就不怕得罪我,得罪葉大人嗎?”伸掌一拍堂中桌子。那紫檀木桌子,竟被拍得“喀嚓”一聲折了一條腿塌在地上。
薛振鴻匆忙跪在地上道:“小人不敢。小人的意思是季大人您大人有大量,饒恕他一次,不如打他三十大棍,把他吊起來餓上三天,給大人您出氣。”
季平怒不可遏,道:“薛振鴻,你如果不想當這九江幫的幫主了,我就如你所愿?!?p> 薛振鴻見季平滿臉怒色,不敢再辯,道:“小人這就把陳豫章帶過來,聽憑季大人處置?!?p> 季平又道:“還有一件事,彩箋姑娘可是京城的紅人,也是在你這九江幫的地界下落不明。你可給我小心地找。”
薛振鴻擦擦額上的虛汗,道:“小人把九舵的兄弟全都派出去了,定能找到彩箋姑娘。小人這就讓總舵的兄弟出去找人?!闭f著躬身退出門去。
窗外卓青飏看看彩箋,彩箋在燈下,眼里閃著光,嘴角漾著微微笑意,如獲至寶,好像是樵夫采到靈草,又好像漁翁釣上金魚。卓青飏失神一下,扯住彩箋袖子,兩人又向東摸黑行去。
前方是幾座假山,山上擺了好多花團錦簇的花盆。山后則是一處房子,前邊有三五個幫眾守衛(wèi),卓青飏伸手撿兩個石子,伸指彈出,那石子擊在假山一側的花盆,那花盆一下子摔在石板路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音。幫眾忙追過去查看,卓青飏一攜彩箋飛身躍到房前。屋子里傳出幾聲哭叫,兩人一聽,則是之前追擊自己的黃億沉舵主、彭守元舵主,想是被蜂子蟄傷,毒性發(fā)作,疼痛難忍。
陸息也在里邊,說道:“亓大哥去了這么久,怎么還不回來。”
一人道:“亓舵主本已拿了解藥,不知因何,歸而復返?!?p> 彭守元道:“亓玉符這個人真是小心眼,前年中秋推舉幫主,我沒有選他,他定是懷恨在心,故意拖延時間?!?p> 陸息道:“彭三哥,亓大哥不是那樣的人。他與我們親同手足,一定是遇到了別的事情。”
彭守元呻吟幾聲道:“老九,你年紀最小,看事情最淺,哪里瞧得透人心?!标懴⑷味嬷髦畷r,排于第九,所以兄弟總稱呼他老九,即使他后來被陳豫章頂替,大家還是“老九老九”的叫。
躺在旁邊正是那面容大五官小的黃億沉,道:“三哥,你莫再說了。我信任亓大哥。正如老九說的,說不定真是遇上什么事情趕不回來?!?p> 正說著,門外進來一人,正是前去求藥的舵主亓玉符,亓玉符進來道:“水窮居士不在,有人冒充給了這個草藥,不知道有沒有效?!?p> 彭守元指個受傷的幫眾,道:“先給他試試?!?p> 亓玉符無奈只得讓人拿去草藥,給那受傷的幫眾擦拭。那幫眾叫得鬼哭狼嚎,覺得蜂蟄之處如同被灌了鹽水,痛得不能自已。亓玉符嘆口氣道:“那人冒充水窮居士,給我草藥的時候,我便有些奇怪,三更半夜還穿著斗笠蓑衣,說話雖是低沉,但是卻沒有瞧見喉結。果真被她騙了。”
卓青飏和彩箋躲在窗外,聽那亓玉符言語,難怪陸息評價他是足智多謀,連這些細枝末節(jié)都關注得到。
彭守元又道:“郎中又治不了,那個什么什么居士又找不到,這可如何是好?!?p> 亓玉符道:“我已經(jīng)留下人在那里等候,一有水窮居士的消息,會火速稟報?!?p> 彭守元躺在床上,急得哇哇大叫。陸息起身,扯扯亓玉符的袖子,亓玉符,手持著佩刀,隨著陸息走出門。亓玉符問道:“九弟,有事?”
陸息看看亓玉符,似乎用盡了勇氣,點點頭,道:“嗯!”
亓玉符了解陸息為人驕傲,從來不肯輕易低頭,就連薛振鴻幫主撤掉他扶植陳豫章當上舵主都沒有服軟。亓玉符知道陸息內(nèi)心的失落,但是他還是驕傲地舉頭讓出舵主一位。如今他主動找上自己,必定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也好趁著這個機會收伏他,道:“我們到湖邊說去。”
兩人便走到湖畔,郎朗明月照在湖里。陸息雙膝一屈,跪在地上,哭道:“亓大哥,小弟一向敬重你,佩服你,今日小弟走投無路,望大哥瞧一瞧多年的情分,助我一臂之力?!?p> 亓玉符見他如此情狀,忙一把扶起他,道:“到底是什么事,要你如此。大哥必定盡力?!?p> 陸息一聽破涕為笑,站起身來,看著月色茫茫,道:“三年前我當上了九江幫的舵主,掌管贛江一帶。那一日,我乘船出巡,在贛江邊上遇見一位姑娘。她穿著一身黃色的綢緞裙子,和三四個姐妹蹲在江邊洗衣服,她真是出眾,我一眼便看上了她?!?p> 亓玉符一聽,笑道:“就為這事求我嗎?她瞧上你沒有?”
陸息苦笑道:“她一定也瞧上我了,她就那樣地看著我,手里的衣服都沒有抓住,隨著水漂走了。她忙起來去追。嘿嘿,她還赤著腳,踩在江邊的泥里,濺起許多水花。她沒追上,就噘著嘴站在岸上?!?p> 亓玉符道:“你個傻小子,還無動于衷嗎?”
陸息道:“我看見她的臉上,似乎很失落,又似乎很高興。我可不愿意看見她失落的樣子,便扎個猛子跳下水去,替她追上那被水沖走的衣服,等到游上岸,見她一臉驚慌,繼而又是滿臉歡笑?!?p> 亓玉符鐵石漢子,聽到陸息娓娓道來,想他們年少純真,有些動容,道:“她一定是在擔心你?!?p> 陸息又道:“我身在草莽,以前從沒有那樣的感覺,直到見到她,我忽然覺得我可以放下刀劍,放下殺念,放下江湖,放下我所有的一切,重新做回一個平凡人。亓大哥,你能知道這種感受嗎?”
亓玉符道:“兄弟,你不用做回平凡人。她是哪家的姑娘,忙過這幾天,大哥帶你上門提親去,定可讓你們?nèi)缭敢詢敗!?p> 陸息道:“那天之后,我便常常借著出巡的名義去見她。我們就坐在贛江邊的大壩上吹風,我們一起看江上飛來的鷗鳥,下雨的時候我們就找一家偶遇的酒館吃飯,她最愛吃的是小銀魚炒雞蛋,說是小時候她的母親常做給她吃??墒牵母赣H知道了我的身份,死活不肯同意我們的婚事。我多么渴望有一天,我能重新做回一個平凡人,我們能在贛江邊種田養(yǎng)蠶,紡織捕獵,不再過問江湖世事。那天幫主命我讓出舵主,我還暗喜,這定是上天垂憐我們,讓我有機會退隱?!?p> 亓玉符道:“你定是想要我替你向幫主求情,讓你退幫吧。沒問題,明天幫主辦喜事迎娶十一夫人,他一高興,沒準就答應了。快告訴大哥,兄弟你看上的是哪家的姑娘?”
陸息道:“她的名字叫曾蕙心,就是贛江邊上霓裳綢緞莊曾老板的女兒?!?p> 亓玉符手上的佩刀脫手掉在地上,道:“曾老板,曾老板的哪個女兒?”
陸息盯住亓玉符,道:“曾老板只有一個女兒,你聽的沒錯,正是幫主要迎娶的十一夫人?!?p> 亓玉符如同五雷轟頂,難以置信,他是九舵主之首,素日見到的那個少言寡語的九弟,竟然看中的姑娘是幫主即將迎娶的十一夫人。本來還打算向幫主求情給他們一條歸隱之路的,如今一看,只怕會當場勞燕分飛,鴛鴦斃命。
亓玉符撿起佩刀,定定心神,道:“九弟,你聽大哥和你說,這女人,你還可以遇到更漂亮的,更溫柔的,更善解人意的……”
陸息輕聲道:“可沒有比她更好的?!?p> 亓玉符說不出話來,陸息道:“亓大哥,陸息從來把你視作親兄長,今日才敢冒死求大哥指教。大哥如有顧忌,小弟也無話可說,小弟告辭了?!鞭D身便要離開。亓玉符忽然叫住他,道:“九弟,且住?!?p> 亓玉符在月下沉吟一刻,道:“你們有何打算?”
陸息道:“我們自然想要逃出島去,找個沒人找到的地方落腳。如果一旦失手,我們二人同生共死,絕不獨活。”
亓玉符道:“我倒是有一個主意。幫里抓來了好幾撥人關在地牢,我趁人不備放一兩個出來,他們勢必會在幫里大鬧一場,你們兩人趁亂便奪船逃出去,記住千萬不可被人發(fā)覺。事后找不到蕙心,我便找個由頭推給牢里的那些人吧。”
陸息一聽,連叫大妙。亓玉符道:“此事牽連重大,可千萬不可被人發(fā)現(xiàn),否則我也死無葬生之地。記得要走得越遠越好。”
陸息見亓玉符為自己的事情冒死籌謀,跪下道:“哥哥大恩,受小弟一拜?!?p> 亓玉符也是眼中泛淚,仰起臉望著明月,道:“一愿事成,九弟你與蕙心姑娘結為連理;二愿心安,九弟你重歸平凡之心長久恒安;三愿人長久,從今往后你我兄弟,遠隔萬水千山,兄長再也不能庇護于你,愿你們余生共守,不負真心?!?p> 陸息感懷于心,俯下身子再三叩頭。
忽聽到樹梢沙沙而響,院內(nèi)飛入一人,叫道:“九江幫的人聽著,速速交出我派弟子?!?p> 亓玉符和陸息聽到叫聲,忙從湖邊跑到居室之處,只見一人手持折扇,長衣飄飄,立在院中。有人認出來此人是華山派掌門駱飛蒼,七八名幫眾拎著刀斧一擁而上。
原來九江幫薛振鴻自出任幫主以來,拉攏官府,擴大勢力,不但欺男霸女,壓榨當?shù)氐陌傩?,還通過為江湖幫派賣命賺取酬金,所以這次連連接了巨額酬金,在鄂東贛北的江域堵截來往的船只。除了季平、彩箋的朝廷官船,卓青飏、許易安乘坐的小船之外,華山派也被鑿沉了船,其中幾名弟子也被縛住。
九江幫的幫眾被命令出去尋找彩箋等人,此刻留守總舵的人本就不多,駱飛蒼一派掌門對付他們并不在話下,只見一把折扇又點又打,又劈又戳,將那些幫眾打得橫七豎八倒在地上。亓玉符見總舵闖入駱飛蒼,真是天賜良機,就不用到地牢放人了。他朝著陸息使個眼色,陸息心領神會,忙身子一閃,朝著岸邊的木屋奔去。
亓玉符叫來一名手下,道:“此人是華山掌門,武功高強,我們怕是拿不下他。你趕緊去稟報幫主,速速調派高手前來助陣。”
亓玉符說罷,拔出佩刀,只身跳到屋前,刀如烈風,刷刷刷地劈向駱飛蒼。駱飛蒼見這人出手非凡,一看便是練家子,當下折扇向前一送,身子向后一翻,躲過刀子。這招“鷂子翻身”險之又險,是反守為攻的險招。只見那折扇已經(jīng)直朝亓玉符飛去,亓玉符一看扇子便是正要點中胸前膻中穴,忙疾步后退。
駱飛蒼鷂子翻身使罷,見亓玉符退后,一招“天外飛客”,寬袍大袖,身影飄飄,向前飛馳幾步,伸手一抓,那扇子便又回到手上。亓玉符也早料到駱飛蒼會飛身奪扇,見他抓住扇子,便停下腳步,以退為進,手中的刀子由上到下砍向駱飛蒼。
駱飛蒼張開扇子,看準刀的來勢,翻轉扇子一合,就將亓玉符手中的刀刃夾在扇骨之間。亓玉符心想必須要多爭取一些時間才能方便陸息逃走,務必要多纏斗一陣,把總舵的高手都調到這里來。亓玉符并不奪刀,而是一手出掌攻向駱飛蒼,駱飛蒼一手持扇,只空出另一只手,袖子鼓滿真氣,使一招“萬里雄風”,亓玉符哪里能受住這樣的攻擊,身子立刻被擊飛出去,倒在地上。亓玉符翻身躍起,只見薛振鴻等人已經(jīng)趕來了,身后除了亓玉符,受了傷的黃億沉、彭守元,被處罰的陳豫章之外,其余的五位舵主莫杉、熊為斌、趙啟岸、潘望、公孫鶴也跟了來。五兄弟見亓玉符被打倒在地,亮起兵刃,飛身而起,團團圍住駱飛蒼。
駱飛蒼哈哈大笑:“邪魔歪道,盡使一些卑鄙招數(shù)。駱飛蒼怕你們不成?!?p> 莫杉、熊為斌、趙啟岸、潘望、公孫鶴五人,手里拿著的斧鉞鉤叉各種兵器,而駱飛蒼不過一把折扇。
一方鋼鐵鋒利,一方扇長尺端;一方人多勢眾,一方獨影孤單;一方?jīng)Q心求勝,一方絕不膽寒。
五人大叫一聲,一擁而上。駱飛蒼只見周身都被各般兵器籠罩,飛起一腿,踢倒莫杉,伸扇抵住莫杉膝蓋,身子倒立猶如陀螺轉起來,將另外四人快捷無比地一一踢倒在地。
就在此時,幫主薛振鴻越眾而出,雙手在身前瞬間打出七八招掌法,正是一招“九江入?!?。駱飛蒼忙飛身退后,眼見那七八招的掌力緊隨而來,周身都將被擊中,急中將折扇插在后頸,也連連推出七八招掌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