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最重要
一望無際的曠野上,風(fēng)雪掀起罩著黑色鎧甲的紅斗篷,冰冷的空氣沁人肺腑,刺眼的白,讓人微瞇雙眼。
浴血奮戰(zhàn)數(shù)月,呂密已經(jīng)不是那個初到姑臧時只會紙上談兵的毛頭小子,現(xiàn)在人人都稱他一聲小將軍,他指揮下打贏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勝仗,已經(jīng)讓手下的將士們心服口服,私下里都叫他“戰(zhàn)神”,敵人那里這個名號也不脛而走。
盡管這樣,也不見呂密有一絲開心,反而每天憂心忡忡,這時聽到遠處鐘聲和誦經(jīng)聲,更擠兌得他一顆心上上下下無處安放。
面對白雪艷陽的美景,反而更眉頭深鎖。即便是父親倚重的法師相邀,見了面也是一絲笑容都沒有,冷冷開口,“大師約我獨自前來,有何事相商?”
話像是說給虛空聽的,對面那人沒有回應(yīng),只深深望著莽莽雪原。
呂密看了眼羅什,心想,你叫我來又不說話,大冷天的約我出來喝風(fēng)么?葫蘆里到底是什么藥?父親居然還為這悶葫蘆建了那么多廟宇,不像他老人家一貫行事啊,一個天天只打啞謎的出家人,值得如此恩待?
鳩摩羅什不說話,呂密也不問,各自望著遠方靜默。來這里有一些日子了,天天都在征戰(zhàn),天天都在受嘉獎,雖拜武賁中郎將,有什么用?父親似乎并不急著回師長安,這讓呂密著急。綁在這個位置上既不能動,又非常擔(dān)心留在長安的楊慕,每天都在焦灼中度過。只恨當(dāng)初沒有帶她一起走,她那么倔強,為什么決意要留在長安,楊慕的性子,想帶走她除非將她打暈了。
鐘聲又響起。
鳩摩羅什終于開口:“鮮卑人攻進了長安,天王苻堅將要被另一位新君取而代之,長安浩劫在即,生靈涂炭就在眼前。阿彌陀佛?!?p> “什么???”呂密聞言心亂如麻,強裝鎮(zhèn)定的眼神里難掩驚慌失措,遠處傳來切切錯錯的佛音像只小鼓,害怕,擔(dān)心,懊悔,質(zhì)疑,咚咚咚咚敲在心上。愣了半晌道:“這不可能!你我同樣身在姑藏,你又如何得知?”
鳩摩羅什苦笑,“一點機緣罷了,苻堅之國運,已然搖搖欲墜,你父雖只自稱涼州刺史,將軍卻應(yīng)早做打算,跟隨刺史征戰(zhàn)殺伐,求的不止是這方寸之地吧?!?p> 呂密沉默,當(dāng)初只是想建功,為以后順利求娶楊慕鋪墊,來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真真是騎虎難下。天下太大,大到懷疑疆域圖就是個騙子。當(dāng)日匆匆一別,春夏換了秋冬,秋冬又要迎接春夏,這方寸之地有什么好求的,現(xiàn)在只求知道楊慕是否安好。
呂密淡然道:“天下是大秦的天下,方寸之地也是天王的方寸之地,于我何干?”
鳩摩羅什彎彎嘴角,又沉默。
這未來之事本就不可說,笑自己執(zhí)念太重,此刻究竟在做什么?告訴他這些又想得到什么?
這一世的輪回是想盡辦法得來的機緣,本可以修成正果卻始終無法擺脫心中魔障,只因那一世她離去時的樣子痛徹心扉,要破了這魔障,只能設(shè)法重復(fù)這一世。
然而,來到這一世,除了她根本不存在之外,其他都一樣,出生,長大,誦經(jīng),傳法,面臨戰(zhàn)爭,人世間要經(jīng)歷的苦難都重來,告訴自己不過是身處幻影之中罷了,唯獨盼望與她重逢,卻求之不得。
這一世龜茲國王只生了幾個不爭氣的兒子,整日里醉心爭權(quán),兄弟離心,大秦鐵騎這么快蕩平龜茲也是意料之中的,唉,幻影,幻影罷了。
命運總是如此捉弄,或許不見她才是最好的。直到打坐冥想時才驚見到她,可她卻不認識自己,只知道她在中央之國的都城長安,才明白龜茲的又一場繁華幻影,不過是這一世躲不掉的安排。
后來一遍遍打坐,再沒有見到她,卻見到了這位小將軍在找父親呂光,于是就點撥了一二,如今再入定只能看到一片混亂,殺聲震天,卻不見了她的下落,本想找到她白頭攜老,全了與她的一世姻緣,心無掛礙登極樂凈土。如今長安生亂遍尋不著,這前世的緣障又如何了結(jié)?
鳩摩羅什收回思緒,再一次將目光停留在呂密身上,“這方寸之地怎會于你無關(guān),你父子乃至你的家族日后都會在這里扎根壯大,看似方寸之地卻大有作為,日后只怕你想脫身都難。”
呂密放眼環(huán)視周圍,冰雪覆蓋下偶爾露出黃慘慘的沙土,微皺眉頭。這片土地異常吝嗇貧瘠,連茅草都不屑光顧。扎根?開什么玩笑。若這里有她在,說不定會考慮一下。倘若真如他所說,楊慕現(xiàn)在身處險境,小爺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于是點點頭敷衍道:“這些法師盡可以找父親相商,法師所說的那些大有作為,宏圖大志,或許父親比我更有興趣?!?p> 說話間,遠處急匆匆跑來一個人,仔細看看原來是洛騰,像有什么要緊事,跑近了卻又不上前,團團轉(zhuǎn)。呂密正要告辭,卻是鳩摩羅什先開口:“小將軍,我還有事就先行一步,今日所提之事還望小將軍三思?!?p> 看著法師遠去,洛騰這才跑過來,:“主子,兩件事。一,竇川回來了,幾個兄弟一個沒少,去到玉門關(guān)就花完了所有盤纏,是不是很敗家?結(jié)果,要著飯回來的,又黑又瘦,臟兮兮皺巴巴……”洛騰眼里滿含著熱淚,呂密見狀惡心極了:“哭什么?一個大老爺們兒害不害臊…”說著就照洛騰踢過來,洛騰早就憋不住噗嗤一樂,笑得不成人形:“哈哈哈!主子,您是沒見他們幾個那狼狽樣!哈哈哈哈,笑得我眼淚都沒停過………”
“少廢話!不是說有兩件事么?”
洛騰聞言立馬變嚴肅,點點頭:“嗯對!對對!這事比較重要,本想先說的,可是……”洛騰憋不住又想笑,好容易憋回去,繼續(xù)道:“派出的第二批信使,回來一個。”
“在哪兒?”
“在您的大帳。”
呂密咻的一下沒了人影,洛騰揉揉眼,道了聲“好快?。 ?p> 眨眼功夫,咻的一下呂密又出現(xiàn),嚇了洛騰一大跳,不等他發(fā)問,摁住一頓胖揍。當(dāng)然也是瞬間的事。
待洛騰捂著鼻子露出烏青的眼,委屈的望著呂密的背影時,隱約聽到幾個字:“以后關(guān)于她的事兒,第一個說?!?p> 洛騰嘆口氣,抓了把雪敷著臉,失意的慢慢往回走著。
其實,不是不知道呂密最在意楊慕的消息,可他就想捂著獨占著不說。這感覺,就像當(dāng)初知道楊慕要去將軍府一樣,總想著能多留一會是一會,似乎說之前關(guān)于楊慕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說出來,楊慕又一次的離自己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