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追捕
“雖說沒有留筆,但卻還是記得的?!?p> 斜眼,皺眉,那樹立的眼睛就像要扒掉自己的骨頭一般。冷風(fēng)掠過,斷木吱呀偶響;朝陽刺穿,灰塵飛舞不休。殘垣斷壁之間,那矮小的老頭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磕磕巴巴的回話。
那老頭,花白胡子齊胸長,一身灰褂染黑黃,五體投地不得動,松杖傍身掩驚惶。卻不是土地是誰?再看那破爛土地廟正堂上,猛犬如龍,伏在案上,那山紋鎧袖在狗頭上滿不在乎的撫摸著,再看椅上神將,氣定神閑,似聽非聽,似看非看。
“驗證一個人有沒有說謊,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再說一次。剛才本尊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p> “是是是!”土地公汗出如漿,所有該說的話都在他腦子里流過。
“不過本尊要提醒你,說錯一處,咬一口!”話音未落,哮天犬的耳朵突然立起來,呲起滿口狼牙,嚇得土地爺是魂不附體,當即癱軟在地。
“不敢!不敢!小神有罪!有罪!”
二郎神哼了一聲:“早知道你有問題,說!”
“是!這兩年,也不知哪來了三只老鼠精,學(xué)得變化之術(shù),四處害人。小神幾次三番想要捉拿,卻……卻無功而返。只敢說是牙婆拐到了外鄉(xiāng)?!?p> “沒了?!”二郎神懶懶的說了一句,哮天犬隱隱低吼。
土地公哪里敢停,又道:“不光是老鼠精,北山深處不知何時來了一條巨蟒,占住了仙洞,守著千年靈芝,想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精了。不過它沒有傷過人,我可以保證?!?p> “還有呢?”
“真君上神,真沒了!就這兩撥妖怪。”
“飯桶!”二郎神怒道,“妖精修煉,違逆天道,必須集天地精氣以補不足,你該看山中狼蟲虎豹有沒有少幾個?該看千年靈芝有沒有少兩顆?該看有沒有哪個妖怪不害人閉關(guān)修煉的。懂嗎?”
“是是是!”
“是什么?”二郎神不耐煩的回道。
“是飯桶!”
二郎神簡直氣不打一處來,但他并沒有權(quán)力把土地爺給撤職查辦,罵歸罵,打歸打,規(guī)矩還是不能亂的。
“你聞聞這盒胭脂,城里有多少女人用這個?”
土地公接過胭脂盒,只見這盒子就是檀木鏤空雕刻而成,內(nèi)襯桃色軟緞,鼻子嗅一嗅,卻不見濃郁香氣,反而有一股淡淡的茉莉清香。香氣內(nèi)斂,凝而不散,果然是上品。
“回真君的話,這么好的貨色只有官宦女子用得起,若問小神所知嘛,不出三人?!?p> “很好!”二郎神收起天眼,心中已經(jīng)是有了主意,看著地上顫顫發(fā)抖的土地公,輕蔑憤恨溢于言表,“人家也做土地,你也做土地,做得連間像樣的廟都沒有,別說百姓看不起你,狗都看不起你?!?p> 說罷揚長而去。
三個,那就好辦多了。只要一個一個聞上一遍,并不需要太多時間。最難辦的是怎么接近目標,總不能現(xiàn)身說我是二郎神吧?倉促之下,二郎神也只能出個下策,大半夜的變作蟲子,帶著哮天犬飛進去。
大唐官制,長史僅次于刺史,相當于副職,經(jīng)常主管軍事、馬匹等等。府邸廂房自然是不少,二郎神只得變作夜蛾子,慢慢的一個一個找。好在茉莉花香十分獨特,用鼻子聞也廢不了多少事情。借著月黑風(fēng)高,二郎神翻過坊墻,悄悄的接近張長史家。
尚未接近,便聽見屋中女子銀鈴般的聲音。再飛近點,才聽清楚好像是在跟誰說話。
“你怎么了?干嘛趴下呀?”碧苑急道。
不知為何,剛才還在用腹語講著故事的靛頦,突然間就像被抽了筋一樣,趴在籠子里,連眼睛都不敢睜開。
“你這是病了嗎?”碧苑打開籠子,突然想到靛頦是個妖精,她不會生病的。再一想,當初二郎神下凡的時候,她就是被嚇得動彈不得。難道……
碧苑突然緊張起來,她并不知道神不會隨便在人面前現(xiàn)身,在這滿目漆黑,青燈幽火的夜里,連蟲鳴蛙叫都消失不見。滲人的死寂令她仿佛置身虛空之中,每一根汗毛都敏感到了極點。
“?。 北淘吠蝗豁樖肿テ鹱雷由系纳n蠅拍,向黑暗中的嗡嗡聲拍過去。
驚恐中,她也不知道拍到了什么,只知道有什么黑乎乎的東西掉在地板上。碧苑只道是蟲子,嚇得六神無主,抬起木屐死命的往那踩,直到精疲力盡方才作罷。緩上一口氣,丫鬟已經(jīng)推門而入了,唧唧蟲鳴,仿佛在嘲笑她的鼠膽。這一番鬧騰,下人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一時看熱鬧的,問長短的,鬧得無人入眠。那拍下來的蟲子也不知是踩碎了還是飛走了,哪有什么蹤影。
只有靛頦知道,剛才她自己是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趟。四下無人之處,哮天犬左右嗅探,這才施展腹語。要說這二郎神,打一回來就是灰頭土臉,狗眼之中,那原本英俊帥氣的臉竟然是紅了一大塊。
二郎神氣不打一處來,悔不當初道:“早知道化作蚊蟲便是,這給我踩得,顏面何在呀!”
哮天犬不解,問:“主人八尺金身,怎么會?”
“就是塊鐵,你砸它兩下也會變色嘛!聞到什么沒有?”
“主人,那日竹林中的氣味正是這個女人的?!?p> 二郎神點點頭,這狗子笨歸笨,鼻子是真的靈光。
“還有什么嗎?”
“剛才我趁亂聞了一下,她身上有猴類的味道,卻始終在逗鳥,其中必有蹊蹺?!?p> 二郎神嘿嘿一笑,事情果然不出所料:“還用說嗎?這女子就是雷塞猴的主人,富家子弟,丟了猴子就養(yǎng)鳥,沒什么奇怪的。不過,既然她身上有猴子的味道,猴子身上也必然有女子的味道!”
“主人英明!”哮天犬自鳴得意,這邊已經(jīng)順藤摸瓜,梅山七怪那里……
二郎神看著狗子的眼神,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但是抓這只猴子,一人一狗已經(jīng)夠了,人多反而暴露行蹤,你想啊,帶著這么多天兵,若是歇著沒事干,只怕惹出什么麻煩,那不如就找著吧!
“不管那八百草頭神了【1】。哮天犬,我們走!”
好個二郎神,化作旋風(fēng),塵囂四起,狂風(fēng)煞過,萬樹低頭。一人一犬直撲竹林深處,二郎神雪白的俏臉上露出微微的笑容,在天庭眾神之中,若說能打,他并不是第一,但若論追殺,卻無人能及。因為只要被哮天犬盯上的目標,除非躲到深不見底的水下,否則他的味道會不自覺的散發(fā)到空氣中,天涯海角,無處可藏!
不過半個時辰,哮天犬便在繁雜的氣味當中找到了那股獨特的味道,一路追尋。一人一犬追到竹林邊緣,哮天犬卻皺了眉頭。那猴子的味道延伸到一棵樹下,再無蹤跡。
“雕蟲小技,也敢賣弄?!倍缮褚卉S而起,生生扯下一截樹枝,“是不是這個?”
汪!
“我看你能跳過幾棵樹!”二郎神又跳上旁邊那棵,再扯下一截。
汪汪!
“不是?”
哮天犬不得不說話了:“主人,我們這樣子有點像青蛙?!?p> 二郎神白了他一眼:“你有什么好辦法嗎?”
“其實我在下風(fēng)方向也可以聞到他的味道。只要距離足夠近。”
二郎神看了一眼黎明前無邊的黑暗森林,這個足夠近,可真是個好主意?!鞍衙飞嚼洗蠼谢貋怼!?p> “現(xiàn)在!”二郎神將語氣加重,重復(fù)了一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萬物虛空,黑冷死寂,在他二郎神站立的地方,沒有什么東西敢發(fā)出聲音,只有沙沙的落葉,陪伴他思考。捉妖,最難的莫過于找到他。如果是修成人形,混跡于市井的妖,他只要打開天眼,立即就能識破。如果是野獸成精,倒也不難解決,他們通常都沒什么腦子,當成強壯些的獵物也就打了。唯獨這猴子成精,最難處理。他不成人形,開不開天眼都只能看到猴子。但它又格外聰明,十萬天兵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幾根猴毛。
“二爺!”梅山老大須臾便至,打斷了他的思考。
“找到多少猴子?”二郎神不經(jīng)意的問道。
“漫山遍野抓了十幾只,都是普通的猴頭?!崩洗蠛薜??!斑@廝不知怎的,好像知道我們?nèi)绾尾季?,我用獵犬追捕,每到樹下水邊,線索都斷了?!?p> 二郎神冷冷一笑:“凡間的狗,當然是這樣。最后一次發(fā)現(xiàn)他的地方在哪里?”
“此處不遠?!?p> “果然,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倍缮裾泻粢宦?,那哮天犬箭也似的沖出去。
二郎神須臾即至,只見哮天犬立在水邊,遠遠望向二人。
老大怪道:“二爺,莫非不是?”
二郎神與這狗子神色一交,便知道原委,回道:“是,也不是?!?p> 梅山老大實在猜不透這種啞謎,急道:“這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怎么?”
“你隨我來。”二郎神牽著梅山老大飛出一大段,待哮天犬站定才落下去。
梅山老大這一個腦袋恨不能兩個大,荒山野嶺啥都沒有,哮天犬對著溪水吠叫,這算怎么回事?但是二郎神面前,梅山兄弟除了情誼還有一層上下關(guān)系,到底當了這么多年老大,比老七穩(wěn)重許多,既然二爺看起來胸有成竹,那自然會揭曉答案,自己也沒有必要再去想了。
二郎神順著狗子的吠叫,在泉水中拾起一串石塊壓著的猴毛。
梅山大佬一驚:“這……”
“凡間的狗如果天分夠高,是可以嗅到水中的氣息,當然就可以找到這孽畜的毛。所以我說是!但是呢,這撮毛里沒有那種獨特的香氣,哮天犬便識破了這金蟬脫殼之計?!?p> 梅山老大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嘆道:“二爺神斷!”
二郎神得意道:“虛名而已。老大,你說這猴子是往溪水上游跑呢,還是往下游跑?”
梅山老大面露窘色,回道:“二爺,若是這孽畜在我跟前,定然拿了他,這猜他去哪兒,實在猜不著!”
二郎神心中得意,看梅山老大著急的樣子,緩緩回道:“老大莫急,你走下游,我走上游,他不就逃不掉了嗎?”
“對對對!二爺英明!”梅山老大如蒙大赦,趕緊帶著手下離開。
待梅山老大離開,二郎神使了個眼色,嘯天犬心領(lǐng)神會,徑直向下風(fēng)方向去了。逆流而上還是順流而下,都有道理。順流而下跑得快,逆流而上卻可以出其不意,往哪邊追都不算錯,當然也都不算對。
真正的秘訣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密林之下,二郎神靜靜的坐于青石上,他并不著急,既然篤定猴子就在這里,相信要不了多久嘯天犬就能嗅出蹤跡。
只見那二郎神盤腿而坐,神色淡然,手中一卷,不時借風(fēng)而動,愜意平和。惹得一票手下心急火燎。嘯天犬法力不低,倒不是擔(dān)心它出事,而是平時早該抓到了,現(xiàn)在都快天黑了,還是不見動靜。
“二爺,咱是不是去找找?”不知何人蹦出一句近似牢騷的詢問。
二郎神沒有回答,只是抓住書卷的小拇指不時拍打書脊。梅山老二再看二爺左手,那指頭在山紋鎧邊反復(fù)盤搓,心中已是明白了幾分。
“二爺,不如我兄弟幾個前去扎住外圈,莫讓猴子從樹頂上逃了?!崩隙p聲道。
二郎神等了一會兒,回道:“讓老大扎住溪口,也別讓他從水里逃了!”
“得令!”梅山兄弟盡皆散去。
沒等走遠,老七的牢騷就關(guān)不住了,這草頭神滿頭的臟辮,一臉怨氣,哼道:“這死狗,不知道哪兒偷懶去了,卻害我們兄弟四處奔走?!?p> “七弟莫鬧,今兒個這事兒詭異,咱一塊兒說說。”老二把兄弟幾個拉到一邊?!耙瞧綍r,哮天犬早該逮住人了。延宕至斯唯有一個解釋,猴子根本不在這兒!”
“怎么可能!”眾人異口同聲道。
“你想啊,那猴子若是潛入水中,順水漂走,哮天犬的鼻子不就失靈了嗎?”
老七搶道:“可老大已經(jīng)順流去追了呀!”
老二點了點頭,又說道:“若那猴子施個法,把水掛身上呢?”
“開玩笑,你當二爺是擺設(shè)么。”老七爭辯道。
“二位!停一停。”梅山老大從天而降,累得氣喘吁吁,勉強問道,“兩位賢弟,小時候沒撒尿和泥玩嗎?”
老七隨手抓了把濕泥,往臉上一抹……
“操!”梅山兄弟齊聲道。
風(fēng)帽穿甲彈
【1】二郎神在灌江口時有1200草頭神,上天之后這些草頭神自然成了真君神殿的親衛(wèi)天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