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臉是很尖的那種,百合花一樣的純美,頭發(fā)不長,身上應該穿的短打,紅色的,長著翅膀。最重要的一點,她眉毛是白色的!肯定是個仙姑。”
“爹爹!”碧苑嬌嗔道,“你都說了八遍了。”
“男兒知恩圖報,要不是人家,爹爹我就交代了?!?p> 男人,就算結婚生子,也放不下那點小心思。平日禮義廉恥約束,即便有那么點心思也不敢僭越,一旦有那種機會,趁機揩油不敢說,躺下享受的心思總是免不了的。
久旱逢甘霖,你懂的。
碧苑年紀尚輕,不懂這小心思。喂了藥辭了父親,便回去問個究竟。
靛頦拼死相救,精氣透支,整日閉目靜心養(yǎng)氣。碧苑只將精肉補品送上,也不敢問太多。日過山崗,靛頦精氣補上三分,終于睜眼。
“你爹怎樣了?”
碧苑見她說話,甚是欣慰,回道:“斷了兩根肋骨,不過已無大礙?!?p> “果然,披甲的就是比裸奔的命長。”靛頦此話頗有深意,一是指唐軍將士身披重鎧,在大蛇重擊下傷者多死者少。二是指天兵其實本事平平,仗著身披金甲刀槍不入水火不濟,凡間妖怪皆不敢當其鋒芒。
“可不是??!”碧苑補道,“那和尚道士聽說都……”
“停!別倒我胃口?!钡孱W抓起一張肉餅,自顧自的吃起來。
碧苑心知大蛇吃了這么一虧,必定報復,靛頦又不像能打贏的樣子,早就是心急如焚。便急問道:“它再來怎么辦?”
不待說完,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雜音,兩人談話戛然而止。
壞消息總是傳得最快的,靛頦傾傾耳朵,便聽了個大概。
“妖精進城了!還是個女妖怪?!钡孱W怪道。
“那母蛇莫非……”碧苑回答。
“不會,它尚未修成人形,一身本事都放在格斗上,不是上乘法門?!?p> “那這個妖怪豈不是更厲害?”
“其實不盡然。”靛頦解釋道,“人,既無虎狼之爪牙,亦無獅象之力量,卻能擒狼縛虎,馴獅獵象。無他,唯智慧耳。法術蠻力上升到一定程度,必須智慧駕馭,否則難再進步。”
“但修成人形,法術蠻力可能弱一些對嗎?”碧苑問道。
“小姐通透?!钡孱W再說道,“也有妖怪未及五百年法力就急于成人。這妖怪是哪一種,待我一探?!?p> 言罷不由分說,脫籠而去。
約莫半個時辰,靛頦去而復返,面色發(fā)青,似有慍色。
“妖精是進城了。還一眼就能看出來!”
靛頦啄了口水,將她所見所聞娓娓道來。
日過三竿,那女子才進的城。妖要變化人形絕非易事,若是強變,即便身形頭臉變了,細節(jié)也有不完美的地方。靛頦耳聰目明,只一眼便看出了瑕疵。原來那蛇妖雖變化為人,臉上卻不見腮幫子,一張秀麗俏臉如同三角蛇首一般。初看之下恰是妖嬈,可你要看得久了,便覺著這人不正常。此謂妖媚!
此妖也不糾纏細節(jié),直取江州刺史府邸。
烈日橫空之下,女子只著一層純白輕紗,曼妙身姿若隱若現(xiàn),柔媚嬌軟。一雙赤腳不自覺的左右晃步,恰似蛇爬痕跡。
有道是:
蛇女入凡塵,輕衣不遮身。步搖度現(xiàn)世,敢問城府深。
那女子徑入府中,但有阻攔,一掌推之。輕紗如雪,長發(fā)如瀑,出手翩然之間,宛若飛蝶作舞,看的一遭軍漢面面相覷,無人再敢上前。
女子盤腿席地而坐,正對刺史客堂,笑道:“堂堂江州刺史,懦似婦人一般,我若殺你,誰能攔住。快快出來,我家大王有言相告?!?p> 那江州刺史方才得知昨夜大戰(zhàn),兩位法師一個被拍成肉餅,一個被做成放晴娘,他哪能不怕呢。只是人家已經上了門,橫豎都是個死,若是不應倒是輸了氣勢。想到這一層,刺史強打精神,硬著頭皮見客。
只一眼,萬千恐懼如煙云消散。眼前女子顰笑呼吸,媚艷入骨,撩得他七魂出竅,只恨自己迂腐,誤了這絕色美人。
“我家大王世據北山,修仙問道,與世無爭。只是近日,不知城中哪家賊人,盜了我仙家寶貝,害得大王前功盡棄。唐王天子既得上天欽點,大人又是朝廷命官,小女子雖是妖精,也敢問一聲公道?!?p> 刺史見美人吐字如蘭,早已心生好感,回道:“這盜竊,有罪!只是你家大王到鄉(xiāng)間吃人,恐怕也有違天理吧!”
“哼?!鄙吲畫尚σ宦?,“大人,既然都有錯處,不如這樣。我取一物,若大人允了,日后蛇農北山涉獵,大王絕不干涉。我們就此化干戈為玉帛?!?p> 威脅!刺史心中一凜,臉上卻不動聲色。官場老手,智商與演技在這一刻突然爆發(fā)。
“江州城小,無甚寶貝,恐難湊齊呀?!?p> “大人還沒聽,怎知沒有?”蛇女笑道,“大王所失者,靈芝耳。只需要一命格至陰之童女,在月圓之夜進獻大王,補上就是了?!?p> “要一女子……”刺史皺眉不語,難色道,“也罷!只要免去這場災禍,何惜一女呢?仙姑暫且回去,待本官細細查看生辰八字……一月之后,再告知仙姑如何?”
“一個月?”蛇女突然哈哈大笑,不經意間那紅信子連連吐出,嚇得刺史半分色心皆無?!暗纫粋€月后,恐怕你早就上報欽天監(jiān)【1】,引來法師降服了吧!”
“既然大人不知道,不如我替你找了。你們長史家千金碧苑小姐,就是那個命格至陰的女子。七日后月圓之夜,若是城外竹林看不見她,我家大王就平了江州城。”
蛇女言罷,根本不待刺史答應,起身拂袖,翩然而去。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靛頦攤手道。
空氣死寂數(shù)息。靛頦靜靜的看著碧苑的臉,她見過了太多將死之人,驚恐,慌亂,閃爍。與雷猴子不一樣,在將爪子刺入獵物咽喉之前,她最喜歡的就是欣賞那絕望的表情。
一息,兩息。碧苑揮手拭去眼角的淚花,從始至終沒有什么表情。
靛頦忍不住了,問道:“你是覺得,那個刺史不會把你送給蛇妖?”
“不!他一定會。但是哭沒有用,怕也沒有用。”碧苑冷冷回道。
靛頦鳥完全震驚了,這是一個嚇不倒的人,她才十三歲?!靶〗恪?,姑娘打算怎么辦?”
“點姐姐打不過它,對嗎?”
“是?!钡孱W點頭。
“悟空呢?”
“金鱗防電,連天兵都打不過它?!?p> “二郎神呢?”
“姑娘在開玩笑?!钡孱W氣道,“請得天兵過來,你早就投胎為人了?!?p> 靛頦將土地爺所說的天庭又復述一遍,等人間上報天庭派得神將下來,這條蛇早就把江州城拆了。也許拆了以后,天庭會快一些。
七天,江州刺史就算立即跑去京城求援,也來不及了。更何況那些法師真的能收掉蛇妖嗎?未必吧。
“姑娘,若不然我?guī)阕甙??!?p> “我,長史之女?!北淘肪従徴f道,“食國家俸祿,自有守土御民之責。不能走?!?p> “那你打算去喂蛇?”
碧苑慘笑:“我不懂妖術,但我懂人心。它既然成了精,心智上就可以算一個人。就算我去喂蛇,它真的會善罷甘休嗎?”
“那……”
“等我想一想。也等……刺史大人好好的演一演?!?p> 演?靛頦不解。演什么?
疑慮未消,樓下正堂忽聞哭泣之聲。靛頦聽得真切,那不是女子的哭聲,而是男子。回頭一看,碧苑已背對她,恬靜優(yōu)雅,摯書坐凳,對窗而閱。不過那并不是最令她驚訝的,碧苑所看的書,無字。
此書名為《周易》,相傳乃周文王所創(chuàng),全書無字,卻能堪破天地玄機。靛頦不敢打擾,靜心去聽正堂號喪,細細分辨,不是那個江州刺史又是誰人。
此時長史臥床,只能由夫人迎客,刺史未見其人,忽而跪地嚎哭,涕淚俱下。江州刺史年已四旬,當眾啼哭,嚎啕不絕,眾人已是疑惑叢生。葉夫人不解其意,只能一旁勸慰。
只見刺史悲慟不已,泣道:“夫人吶,老夫愧對百姓同僚,無地自容?!?p> “大人何苦如此?”夫人連命小廝將他扶起,寬坐門旁。
“那蛇妖昨夜行兇,今日又遣小妖送信。七日后若不將令千金獻與他,他就要平了江州城?。 ?p> 葉夫人聞言,彷徨無據,竟是倒退兩步,虧得婢女扶住,才沒有摔倒。
刺史又哭:“本官食朝廷俸祿,又與張大人多年同僚,此事絕不答應。我已備下快馬,夫人帶家人速速離去,本官愿為令千金抵命。”
“大人,那妖怪為何偏要我兒?”葉夫人問道。
“我也不知,它說什么令千金是命格特殊之童女,非她不可?!?p> 葉夫人哀嘆一聲:“既如此,大人就是豁出命去,又有何用?”
“若是送出小姐,本官有何面目再見江州父老?還請夫人即刻離去,本官愿率全州逃難?!?p> 夫人慘笑一聲:“全州逃難豈是兒戲。”
全州上下數(shù)萬人,偕老帶幼,一路上沒吃沒喝,恐怕逃不出百里,就該餓死個七七八八了吧。
“大人請回吧,拙夫既是大唐的官,妾身當明大義。”葉夫人當下站起,命人將刺史送出門外。
靛頦一邊看得真切,心中不明所以,這刺史明明是讓他們全家逃走,為什么夫人就是不答應呢?
她的疑問并沒有持續(xù)太長時間,聽得轉述。碧苑突然冷笑一聲:“他若是真心要我等逃走,何必上門哭訴。只需將我等騙出城外,送走就是。誰能攔得住他?”
靛頦恍然大悟!凡是嘴上說得慷慨,必然私心齷齪。不禁怒從心起,生出無數(shù)鄙夷來。
“我們妖是壞在面上,人是壞在心里!”
“點姐姐,我記得你說過一句,那蛇連天兵都降不住,對嗎?”
靛頦楞了一下,突然想起雷猴子說的那些?!笆前。胰タ挫`芝的時候也見了,慘哦?!?p> “太好了!”碧苑幾乎跳起來,“我有救了!”
“什么?”
“姐姐莫要問,只管依計而行!其他的,我自安排!”
碧苑嘴角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笑容,仿佛一串晶瑩的珍珠,突然有一條線把它串起來,輕輕掛起。略微思量,碧苑推敲再三,自己梳妝打扮,三千碧絲,疏作一頭丫鬟。眼看銅鏡中的青蔥少女,眨眼便是成年打扮。
她要以一個大人的身份,了結這件事。
內廂房,夫人仔細將丈夫傷口擦凈,蓋上干凈的布條。經醫(yī)師正骨,長史已無大礙,碧苑靜靜等在外頭,待母親將手頭的事情忙完。人在心情復雜的時候,總會免不了做事,只有做事才能讓不安的心變得稍稍有些依靠。
毋須多言,葉夫人見女兒一身青蔥圓領袍,內襯齊腰白襦裙,頭上雙丫鬟飾,一時心如刀絞,卻又不敢哭出聲來,只憑淚水不住趟流。
“母親無需悲傷,請容孩兒去見刺史大人?!?p> 夫人死命搖頭,十指幾乎要將碧苑摳出血來。
“母親,請依孩兒,或有一條生路?!?p> “不行!”
“母親,刺史大人當街哭求,此時已經滿城風雨,何必等眾人上門呢。”碧苑始終平靜如常,這份冷定將葉夫人也給鎮(zhèn)住了。
母女二人一同去見刺史。
碧苑也不生分,俏臉一揚,高聲道:“大人欲保全百姓,小女子何惜此身。只望大人答應小女子三個條件,好給家父一個交代。”
江州刺史一聽她愿意,心中大喜,哪里還管什么條件。
“小姐巾幗不讓須眉,什么條件但說無妨。”
“第一,我只要嫁人,不要哭喪。城中百姓須為我張燈結彩,放爆竹,點焰火。讓我走得風風光光。”
“這個……”
“第二!”碧苑根本不等他說話,“我平日養(yǎng)了一只靛頦鳥,最是親近,我若搬來,須它日夜陪伴?!?p> “第三,請大人陪小女子前去。”
江州刺史大驚失色,連道:“前兩條好辦,只是要我去……”
“大人在我家門前嚶嚶哭訴,可說過要為小女子抵命的話,如今只送我一程,也有難處嗎?”
刺史驚懼不已,閉口不能答。
“也罷,大人若是不敢,我便告知百姓,讓大家推選一人陪同就是?!?p> 此言一出,江州刺史無言以對,他本就是用非常手段,挾民意逼她就范,不想碧苑豁出命去反戈一擊,刺史無論如何沒有借口拒絕。
風帽穿甲彈
標題:委蛇,指傳說中人首蛇身的蛇。虛與委蛇便是由此而來。自然是形容某些人虛偽的一面。 【1】欽天監(jiān)還是太常寺,我思考了很久。太常寺就是古代的宗教管理局,欽天監(jiān)大家都知道,古代的天文局。最后還是決定寫欽天監(jiān),總要跟老天爺有點聯(lián)系才好做神棍的不是。 【2】丫鬟,少女成年發(fā)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