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他曾在別月樓中見過她幾次。
曾經(jīng),他從她身邊有一瞬間感覺到過她的熟悉感。但是,他又豈會想到,這個在別月樓行蹤神秘的老嫗,竟然就是他曾經(jīng)所愛之人?
她變成了那副模樣,他自然是無法認(rèn)得她的??墒撬??她豈能不認(rèn)得自己?她豈能忘記了他?
“為什么……為什么你從不告訴我你還活著?為什么你不愿意主動與我相認(rèn)?”唐彧心中有無數(shù)個問題。
他奔入別月樓時,這里已毫無生還之人。眼前能見到的,只有一具具尸體。
“素靈!”他吼道。
“素靈!你在哪里!你究竟在哪里?!”他四處亂躥,在一間又一間房屋內(nèi)盡力搜尋。
而她,此時正倚在石壁上。她坐在那里,她聽到了他喊她的名字。
只是她不明白,他為何突然開始呼喚自己的名字?這些年來,她將自己變成這副模樣,就是要讓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死了。
想及這里,她心中開始不安。
她扶著墻壁站了起來。她想,她應(yīng)該走了,應(yīng)該盡快離開這里。她絕不希望他發(fā)現(xiàn)自己還活在人世。
然,只是走了幾步,她已聽到背后傳來的腳步聲。
“素靈……真的……真的是你嗎?”唐彧的聲音在顫抖。
白素靈本不想回答他,但聽得唐彧又重復(fù)道:“素靈,你為什么要躲著我?我知道是你……是你對嗎……”
白素靈努力使自己的眼淚不掉下來,但聽到他這樣呼喚自己的名字,淚水卻依舊奪眶而出。
然,她只是低聲說道:“唐堂主,你是不是認(rèn)錯人了……我是路婆婆?!?p> “你不是路婆婆,你是我的素靈!”唐彧沖將過來,伸手就要去抓住她的手。
只見白素靈突然一閃,與他拉開了距離。她用余光看了他一眼。
她本是群芳閣最有名的歌妓,在他眼里,她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
“輕羅小扇白蘭花,
纖腰玉帶舞天紗.
疑是仙女下凡來,
回眸一笑勝星華.”這首詩,是他曾經(jīng)讀給她聽的。現(xiàn)在,他再讀出來,他仿佛看到曾經(jīng)那名風(fēng)華絕代的少女,此刻正站在自己的眼前。
然,她知道,現(xiàn)在的她不過是一個容貌衰老的老太婆。她想及自己這副模樣,連她自己都不忍多看一眼,如此蒼老丑陋的自己,又豈能讓他看見?
“唐堂主,你認(rèn)錯人了?!彼龢O力控制自己的情緒,然,她的聲音已開始哽咽。
“不……素靈……我知道是你……是你……這些年來,你為了不讓我認(rèn)出你的聲音,從來沒在我面前說過話……你的聲音,我永遠(yuǎn)記得……”唐彧向她靠近一步。
“這世上長得相似的人不少,何況……只是聲音相似……唐堂主,請勿執(zhí)著,我不是什么白素靈……”
“那白素靈呢?她現(xiàn)在在哪?”
“她已經(jīng)死了?!卑姿仂`凄然道。然,此話一說完,她便知道自己錯了。倘若她不是白素靈,她又憑什么說她已經(jīng)死了?
恍然間,白素靈發(fā)現(xiàn)唐彧的一雙手臂已經(jīng)將她整個人抱住。
她沒有掙扎。
片刻之后,這才說道:“唐堂主,請你不要這樣!”
“素靈……是我對不起你……這些年你一個人受的委屈和痛苦,我都明白……”
“我沒有怪你!我變成這副模樣,我已經(jīng)……”白素靈欲言又止。
唐彧急道:“莫非你還不明白我的心嗎?無論你變成什么模樣,我對你始終如一……素靈,我不在意,除了能和你在一起,其它事情我都不在意!你若不信,我對天發(fā)誓,我唐彧若對你有半點不忠之心,寧受萬箭穿心而死……”
白素靈赫然轉(zhuǎn)身,捂住他的嘴巴,凄然道:“你……你根本無需發(fā)這樣的毒誓。你若再逼我,我便死在你面前?!?p> “為什么?”
“我說過,白素錄已經(jīng)死了!她死了!”她失聲吼道。
唐彧正欲再說什么,白素靈此時已掙脫他的手臂,幾個箭步跑到樓下,說道:“我這副樣子,就算你不介意,我也無法面對你……”
“素靈!”唐彧沖過去,正想再將她抱住,只見白素靈突然施展輕功,身形一閃,躍出窗外。唐彧迅速追了上去。
只是,她的輕功并不在唐彧之下,片刻間,她已經(jīng)沖進(jìn)一片樹林。樹林雜草茂盛,她的身影很快便藏入其中,使唐彧在身后已無法看清。
他仍一邊呼喊她的名字,一邊緊追不舍。直到他再無法確定她去了哪里。
唐彧只覺眼前一片昏暗,一時間全身都失了力氣。他跪倒在地,喃喃道:“素靈……無論你去了哪里,我都不會放棄,我一定要找到你……我一定會找到你……”
群山寂寂,沒有人回應(yīng)他的話語。
此刻,密道內(nèi)也是死一般的安靜。段允劍看見別暮雪扶著別孤群坐下,又看見李墨痕深情地關(guān)懷著別暮雪。只是他自己,此刻站在這里,竟覺得更加的孤單。
“別樓主,”他緩緩走向別孤群,打破了沉默:“如今月華令已在我手上,請你告訴我那支隊伍所在之處?!?p> 別孤群道:“你應(yīng)該知道,這是我僅存的希望……”
段允劍道:“對你來說,他們已經(jīng)沒有作用?!?p> 別孤群道:“你以為我已沒有東山再起的希望?”
“有?!?p> “那很好!只要你肯助我一臂之力,待來日我東山再起,一定不會虧待你!到時候,我會讓你像以前的白雙衣那樣,與我共同享受一切榮華富貴!”
“但他已經(jīng)背叛了你?!?p> “哈哈哈……我的確沒想到會有今天這樣的局面……但是,做大事本就伴隨著風(fēng)險……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想我依舊會信任白雙衣……”
沒錯,別孤群一定會這么做。他能有今天的成就,絕非自己一人就能做到。他需要白雙衣,需要司空誠,需要唐彧,需要所有可能會背叛他的人。
可是,別月樓現(xiàn)在已被洗劫一空,即使打敗了白雙衣,別孤群還有希望嗎?
別孤群自然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對段允劍說道:“別月樓,只不過是我勢力中的一部分……只要你愿意輔佐我,武林中很快就會出現(xiàn)另一個別月樓!”
咻地一聲,“青鬼劍”此時已落在別孤群的肩上。
“沐容?!”別暮雪驚慌失色。因為她現(xiàn)在看到的是一張冷漠得嚇人的臉。
“師父?”李墨痕護(hù)在別暮雪身前。
“你讓開?!倍卧蕜攘艘宦暎瑢⒗钅弁崎_。
“段允劍,你想做什么?”別孤群頓感心中一陣發(fā)冷。這段時間以來,他所經(jīng)歷的一切已令他意外。白雙衣背叛了他,唐彧是他的仇家,如今連段允劍也威脅到他的生命。
“段……段允劍?”李墨痕怔在原地,茫然地看著段允劍,說道,“你不叫沐容,你叫段允劍?原來江湖中傳聞的殺人魔頭段允劍就是你?”
別暮雪也是一臉疑惑,說道:“傻小子,你在說什么?你師父不是叫沐容嗎?”
別孤群聞言,忽生一計,轉(zhuǎn)頭對李墨痕道:“小子,難道你連自己的師父真正身份都不知道?”
“殺人魔頭段允劍……”李墨痕一臉愕然,向后退了幾步,喃喃道:“師父……沐容……原來你一直都在騙我?”
段允劍沉默。
李墨痕想到自己竟然拜了一個殺人魔頭為師,雖然到現(xiàn)在為止自己還沒有做過任何違背俠義、傷天害理之事,卻也不斷自責(zé)起來。
忽然沖到別孤群面前,展開雙臂將段允劍攔住,道:“請你放了他們!”
段允劍聞言,突然躍起,一腳將李墨痕踢飛數(shù)丈之遠(yuǎn)。
“傻小子!”別暮雪捂住嘴巴,本想沖過去,但又顧及父親安危,一時措手無策。
李墨痕急忙站起,憤憤說道:“師父,你若要發(fā)火,對我一人發(fā)火便是。徒弟只求你不要再傷害無辜性命!”
別孤群見此場景,便高聲吼道:“小子!你給我聽著!現(xiàn)在我就將愛女暮雪許配給你,從今以后,你便是我別孤群的女婿了!”
別孤群這樣做,自然是為了讓李墨痕救自己。但是,別暮雪和李墨痕本就兩情相悅,如今得了“父母之命”,心中不由得十分歡喜。只是眼前情況復(fù)雜,兩人又顧及彼此安危,這才都沒有說話。
段允劍又向別孤群欺近一步,厲色道:“別孤群,這是我給你的最后一次機會?!?p> 別孤群突然笑了起來,道:“段允劍,你應(yīng)該知道,如果我死了,你手中的令牌便只是一塊廢銅爛鐵!”
段允劍聞言大怒,伸出左手點住了別孤群的穴道,雙足一點,向后方閃去。
此時,他的劍已架在了別暮雪的脖子上。
別孤群和李墨痕見狀,神色緊張,再也不敢妄動。
別孤群喝道:“段允劍,快放了她!你如此行為,簡直卑鄙!”
段允劍卻不理會他言語中的刺激,只是淡淡說道:“我給你一天時間考慮,考慮清楚了就來上面找我。”說罷,他將別暮雪一提,已閃了出去。
“暮雪!暮雪!”李墨痕焦急萬分,向前追了幾步。只是段允劍輕功了得,他哪里追得上。
正不知所措之際,別孤群緩緩走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小子,你對暮雪可是真心相待?”
李墨痕聞言,抱手道:“晚輩對暮雪姑娘一往情深……前輩請放心,就算要晚輩付出生命,晚輩也一定想辦法把暮雪救出來!”他雖此時并無計策,更沒想過應(yīng)該如何對付段允劍,但他所說的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
“好……那我再問你,為了暮雪,讓你背叛師父也愿意嗎?”
李墨痕一怔,不知如何應(yīng)對。
“哼!”別孤群厲色道:“我看你小子也是虛情假意而已!”
“不……”李墨痕急道:“前輩誤會了!常言道一日為師終身為師,晚輩只是覺得,此事定有其他解決的方法……我與師父畢竟師徒一場,我若背叛他,是為不義不忠……”
“可是你忘了,他一直在欺騙你。而且,他可是殺人無數(shù)的魔頭?!眲e孤群將李墨痕扶起來,繼續(xù)道:“我身上中了白雙衣的暗器,又受唐彧所傷,如今內(nèi)外傷勢過大,根本不是段允劍的對手……現(xiàn)在我就把自己體內(nèi)的真氣傳給你,你可愿意接受?”
“前輩?晚輩并非……”
李墨痕話猶未說完,別孤群突然雙臂一展,將他整個人一推,李墨痕便轉(zhuǎn)了過來。緊接著,別孤群雙掌齊拍其背后,正色道:“形勢緊急,不由得你推脫了!”
李墨痕受別孤群這股內(nèi)力罩住,竟全身都無法動彈。只覺全身忽然發(fā)熱,一股外來內(nèi)力在自己身上各處經(jīng)脈游走,突然又覺得全身發(fā)冷,不斷顫抖起來。
“奇怪!”別孤群忖道:“沒想到這小子體內(nèi)早已有如此強的內(nèi)力……”
不久,李墨痕突覺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
卻說段允劍將別暮雪帶到一間房屋,又將她手腳綁住了,讓她坐在那里。
“放我出去!姓段的!你這個卑鄙小人,老狐貍!偽君子!沒人性的混帳!”別暮雪口中不斷謾罵。段允劍只覺她吵鬧異常,便走出房外,將門關(guān)起。
“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房門雖關(guān),但別暮雪的聲音依舊響亮。段允劍只好又走了數(shù)丈之遠(yuǎn),到一處角落坐下,以避開她的謾罵之聲。
直到夜深時,他才站起來。此時別暮雪已經(jīng)不再有力氣罵人了。
他便推門進(jìn)去,問道:“廚房在哪里?”
別暮雪將頭扭開,道:“不告訴你!讓你餓死罷了!”
“你難道不怕餓死?”段允劍冷然道。
“我……”別暮雪聽到自己肚子發(fā)出的聲音,無奈地喊道:“我餓!我餓!你出門左轉(zhuǎn),走到盡頭就能看到一個拱門,再走進(jìn)去幾丈遠(yuǎn),左手邊就能看到廚房了!”
段允劍便走了出去。關(guān)門前,一邊叮囑道:“你若想活命,就別亂動?!?p> 別暮雪啐了他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