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奕兒好想你呀?！比诉€沒進門，聲音已經(jīng)到了。
聽著中氣十足的聲音，宇文瑤微微一笑，這幾天懸著的心終于可以放下了。不是夫君央求她讓奕兒去破廟做勞什子辟谷，她才舍不得讓自己女兒去呢，這一去兩三天見不到，心里想著慌。
自家閨女自己知道，雖然奕兒沒有笙兒那般弱柳扶風(fēng)，那也是個嬌滴滴的小美人呢。若說無笙是峨眉月，那奕兒只是比峨眉月圓潤那么一點點。只是在盛行婀娜孱弱，輕風(fēng)動裾的大祁，卻難得青眼。
想當(dāng)年，自己為閨閣女兒時，也好玩好吃。若是說這兩個女兒哪個更像她，那就當(dāng)屬無奕了，自己還不是求得佳婿。想是兒女因緣都未到，也不知道這副身體還能不能挨到那時候。
無笙看見阿娘的笑容暗淡了，便知她又為他們幾個的婚事?lián)鷳n了，正準(zhǔn)備出言安撫一下，眼前突然一陣風(fēng)，藕荷色的身影便撲到阿娘身上。還好無奕自己收著力氣，不然阿娘豈能撐得住。
“阿娘，想死你了……你有沒有想我呀?！睙o奕抱了抱香香的阿娘，舍不得放手。
宇文瑤嘴角噙著笑，左手慢慢扶著女兒的后背，說道，“想的呀，想的阿娘都瘦了呢。無奕是不是很想娘親呀，我看你最近瘦了些?！?p> 無奕站了起來，伸開雙臂轉(zhuǎn)悠了幾圈，方才站定，“阿娘，放心好了，減肥對我來說，是不存在的。我告訴你呀，阿娘，我在破廟里還為了墻外一縷香味偷偷爬了墻。你不知道那香味呢，可香了，二哥還說有可能是‘魜粥’，就是人肉做的粥。”無奕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剎住了車。不能再往下說了，再說就要露餡了，又惹阿娘擔(dān)憂了。
無笙在一旁笑著說道，“古有佛跳墻，今有相女上墻頭。阿娘你不知道，外面還有人傳阿妹和人私奔了呢。”
宇文瑤忍不住笑了，無奈地看著無奕說道，“姑娘家家還是要多注意些。娘親年輕的時候，可沒有像你這般頑皮，倒是很好吃。奕兒、笙兒，今天阿娘這里特意尋來了幾道菜，你們留下陪阿娘用個午飯。也不知道無塵和無垠在不在府內(nèi)，要是能一起來就更好了?！?p> “阿娘，大哥和二哥早上被爹爹和師父叫走了。今天我和妹妹好好陪你用餐?！睙o笙扶著阿娘站了起來，慢慢往院子里的亭子走過去。
謝府雖然占地大，但是建筑不甚豪奢，多以古樸厚蘊。主院里種著幾株桂樹，現(xiàn)下正是桂花開得季節(jié)，整個院子彌漫著甜美的香味。正中間是個古色生香的亭子，鳳體大字寫著“望月亭”三個字，是爹爹的手筆。當(dāng)初應(yīng)該是爹爹和娘親新婚時，兩人常流連望月吟詩之處，所以才有此名。如今阿娘身體弱，爹爹公務(wù)繁忙，倒是很少來了。
但是亭子依舊很整潔，欄桿幡然一新，應(yīng)該是不久前才翻修了一下。秋香色的帷幔垂在四周，既能隔絕外人的視線，又擋不住賞景，還增添了幾分雅意。
亭子里早已布置妥當(dāng)，無笙和無奕扶著阿娘落座，兩人便分別坐在下首。只見花梨木的桌子上擺放了八碟菜饌，均被五彩飛鳳描金覆盞蓋著，若有若無的香味飄了出來。
無奕抽動著鼻子，使勁地嗅著香味，肚子里的饞蟲都開始流口水了，忙看向阿娘，一雙眼睛撲閃著焦急的光。
宇文瑤看著無奕的樣子，微微有些心疼，看來這孩子真的是餓得不輕，忙讓丫鬟們撤去了覆盞，五碟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便躍然于目。除了一碟她最愛吃的蔥炙羔羊，一碟為無笙準(zhǔn)備的藕荷百合雜涼，一份桂花水晶醬肘子是為無奕準(zhǔn)備的，其余兩碟則是新創(chuàng)的菜品。
無奕歪著頭看著那五碟新菜品，思忖著該吃哪一道。這邊宇文瑤已經(jīng)用勺子從一個盤子里搖起來白玉丸，分別放到兩個女兒的盤子里，“快來嘗一嘗，這是什么。”
謝無奕咬起來吃到嘴里，只感到滑膩無比，咬破之后蓮子的清香與奶的馨香滿溢在口腔里，清新無比，“阿娘，這道菜名字叫什么。我嘗到了蓮子、還有奶，對了還有桂花的甜香?！?p> “你妹妹這舌頭真的是厲害，這道菜叫山寒桂花白，將去芯的蓮子、嫩豆腐、牛乳磨成糜，然后用桂花清釀合成丸子狀，用蓮花水煮熟，冰水浸透，再抹上野蜂蜜，方才制成。入口有雪的清涼，桂花的香甜、豆腐的滑膩，恰好名副其實?！庇钗默幙聪驘o笙，希望她能說一點，只見她低著頭，若有心事。
感覺到阿娘看向自己，無笙抬起頭，說道，“我倒是沒有妹妹厲害，吃什么都只覺得好吃。阿娘，另外一碟是什么？”
宇文瑤看向擺在正中央的一碟火紅菜肴，繼續(xù)說道，“這一道叫做日出江花紅勝火，是新來的甜點師父腌制的。當(dāng)時他經(jīng)過洛陽的時候，牡丹開得正艷，他選用了最紅的牡丹——虞姬，便漬蜜而成的。來，你們嘗嘗味道怎么樣?！?p> 無奕夾了一筷子塞進嘴里，咀嚼幾下，先是感覺到甜馨濃郁，緊跟著一股子辛辣在口腔爆開，她立馬捂著嘴，叫著，“水，快來拿水?！睙o笙她夾的少，未曾像無奕吃的那么多，但也眼中噙淚，面色微紅。
宇文瑤示意左右為女兒倒了杯牛乳，便讓他們退出了亭子，站到長廊上。無奕喝了一杯牛乳，還覺著嘴巴里火辣辣的，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無笙喝了幾口壓住辣意，便放下杯子了。這兩道菜不光是表面的新菜，意味深長，阿娘這一次有話要跟她們講。
宇文瑤看著這兩個迥然不同的女兒，心里五味雜陳，低聲說道，“無笙，奕兒，這是娘親親自為你們準(zhǔn)備的菜肴。長這么大，娘親也很少教你們什么，趁著這幾天身體好一些，便教一教。我也是借花獻佛，這兩道菜不是我獨創(chuàng)，而是你們外公傳授給我的。他說過，女兒在世間不容易，唯獨這兩個品質(zhì)不能丟?！?p> “人生當(dāng)遇風(fēng)雪，獨守蓮心，猶自帶桂花閑香；紅火順意時，辣意內(nèi)韌，不甘平庸自行遠(yuǎn)。甜蜜是向往，苦辣是真味，淡定才是內(nèi)心堅守。薄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質(zhì)，經(jīng)霜猶茂，這是阿娘的信仰，也希望你們能夠謹(jǐn)記，”說完這些話，宇文瑤便有些倦意，招了招手，侍女們魚貫而出，給她們一一布菜。三個人相對無言，心里各有所思，默默而食。
用完餐后，宇文瑤便回屋去了，留下姐妹二人獨坐著。無笙看著臉色浮白的妹妹，想起她這兩天的遭遇，心里更沉悶了。早晨在爹爹書房外聽到的種種，皆不能相告，不知道將妹妹悶在鼓里，是好還是壞。
“姐姐，你怎么了？”無奕喚了無笙好幾次，都沒有反應(yīng)，只好貼著耳朵大喊了一聲。
“哦，我沒事，”無笙收拾了一下心情，笑著看想妹妹。也好，妹妹不知道或許是件好事呢，若是讓妹妹知道，就她那火辣的脾氣，還不知道又鬧出什么。她想起了阿娘剛才說的那幾句話，雖然淺顯，卻意味深長。無笙長這么大，阿娘是她最欽佩的女子。她看過早些年阿娘與爹爹的信札，一個明艷驕陽的女子，如今變得溫婉秋月，這期間心路艱辛只有阿娘知道了。
“姐姐，你怎么把阿香派給了我，她不是你的貼心丫鬟么，你倆從小一起長大的?！睙o奕抬頭看向無笙問。
“小蓮不是留在別院里了么，你身邊沒有人可不行，阿香就跟著你吧。她細(xì)心，我和阿娘才放心?！睙o笙說罷便想起小蓮的慘狀，雖然沒有親眼目睹，也心驚膽戰(zhàn)的。
“那好吧，對了，哪個冰山臉怎么回事？”無奕托著腮望向阿香背后那堵黑著臉的墻。
“那是大哥那邊的，飛銘，以后他就做你的護衛(wèi)?！辈恢勒l惹了飛銘，他的臉色很不好看，和大哥的冰山臉有的一拼。
“啊，那我以后出去就不方便了，被一堵墻跟著，我還不得天天碰壁。有時間我去找大哥說說，讓他把人收回去，好賴我這里不是還有二哥么？”謝無奕一臉苦惱，甕聲甕氣地說道。
“你二哥估計不行，監(jiān)察司里忙的夠嗆。以后呢你就在家里，多陪陪阿娘吧?！睙o笙不知道怎么勸妹妹才好。自己經(jīng)常呆在藥草房里就是一天，而無奕則天天穿街走巷，雖為同胞姐妹，倒沒有二哥與她親近些。
“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了?！敝x無奕嗅到一絲不安，不僅是阿娘和姐姐，連整個謝府都籠罩著不安的氛圍里。她轉(zhuǎn)身慢慢地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無奕提天生怕熱，她的院子靠著菡萏湖。八月的湖里面只有極少的荷花開著，幾頁小舟在其間穿行采折蓮蓬，挖取蓮子。等到荷葉枯盡，塘泥淺露，便是采藕的季節(jié)。記得去年，她還跟二哥一起下荷塘挖藕來著，最后藕沒有挖幾根，兩個人倒成了泥菩薩。也不知道，今年二哥還有沒有時間陪自己挖藕制藕粉。
謝無奕倚著欄桿，看著連天荷葉不見邊際，便心生一計，喚來阿香讓她取來涼帽，戴在頭上，便跳上了一葉小舟，學(xué)著采蓮女的樣子劃了出去。這種采蓮小舟，只能容下一個人，阿香和飛銘只能眼看著二小姐自己悠著船劃進了荷塘里，連忙尋一只大一點的船，兩人跟了上去。
小舟行的快，阿香和飛銘的船兒被荷葉梗擋住了去路，尋不見小舟的蹤影了，只得返回岸邊，讓飛銘換了小舟再去找。
這邊，無奕優(yōu)哉游哉，舟子載著她在碧波上蕩漾著。荷葉田田，荇草茂然，開著白素素的小花，花蕊鵝黃可愛，無奕便采了一朵插入發(fā)髻。誰料竟然引來了蜜蜂，慌亂躲閃間，險些跌入湖中，好在自己重，壓的穩(wěn)船。小舟在荷塘里拐來拐去，拐得無奕自己暈頭轉(zhuǎn)向的，一陣心驚肉跳之后，無奕百無聊賴的側(cè)臥在小舟上，一只手時不時的劃著水，遇到還未盛開的晚荷，便采了放起來，回去插在高腳瓶里剛好。荷花只得了三四枝，蓮蓬卻采了一大堆，無奕也不怕傷了指甲，剝開蓮蓬取出蓮子，去掉青衣，便扔進嘴里。蓮子清甜，蓮心甚苦，苦的無奕伸出丁香小舌，希望帶著荷香的清風(fēng)能夠吹散一點苦味。
稍微好一點后，不死心的謝無奕又剝了一顆蓮子，還是苦得讓她想流淚。她只能故技重施，趴在船舷，等這波苦味過去。
“哈哈，沒想到饕餮娘子還這么能自娛自樂呀?！彬嚾粺o奕頭頂傳來帶著笑意慵懶的聲音，一驚，手里半個蓮蓬便掉進了水里。小舟一抖，無奕忙抓緊船舷，一個身穿青蓮色衣服的男子站立在船頭，是慕容曜。
只見他一手拿著三四枝荷花，慢慢的俯下身子，白玉的臉龐帶著半截青玉面具，一雙鳳眸看向無奕，嘴角含著春風(fēng)，整個人就像是一朵荷花一樣，清淡之間浮起一陣馨香。蕩漾的水波折射的光影在青玉面具上流動著，竟然閃現(xiàn)彩虹的光芒。無奕看這俊逸的臉，幾欲失了神。
突然她的臉上，濺上幾滴水珠，微微生涼，方才回過神來。自己竟然對著他的臉發(fā)起了呆，哎，真是的美色誤人。這時舟子早已經(jīng)平穩(wěn)，慕容曜坐了下來，無奕只覺得小舟往下一沉，直喊著，“你快出去，這舟子只能坐一人，不然會翻了。”
“這里只有一只船，你讓我去哪里？”慕容曜將荷花放在蓮蓬堆上，繼續(xù)剝著無奕掉在水里的半個蓮蓬。
那是她的，豈能容人虎口奪食，謝無奕也沒多想，便出手要奪，慕容曜身形一閃，她卻沒有止住身形，只往前去，幾個蓮蓬被溜溜地撞下了，在水里浮沉著。
看著浮沉的蓮蓬，無奕暗想完了，這一次要掉進湖里了。
小劇場
“你沒有船是怎么過來的。”謝無奕撓著頭問。
“本太子的功夫，那是上天入地?zé)o所不能，豈能怕了小小的蓮花池子?！蹦饺蓐装荡甏甑膶窳说男襁M衣服里。
不遠(yuǎn)處，另一個小舟默默地漂著，我不存在，我是個沒得感情的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