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又到了趙昺思考的時間。
在崖山海戰(zhàn)時,每一刻都是生死較量,朝廷內(nèi)部的矛盾還沒有顯現(xiàn)出來。但海戰(zhàn)剛一結(jié)束,內(nèi)部矛盾的魅影便鉆了出來,仿佛無處不在。
內(nèi)部矛盾在哪里?
趙昺需要思考。
人世間,沒那么多深奧的道理,需要哲學(xué)家和社會學(xué)家才能搞清楚。其實無論是種族、國還是家,矛盾都很簡單。
財色名利氣,如此而已。
不過現(xiàn)在自己與諸位大臣,包括母后的矛盾都不是這些,而是觀念。
柴安、母后、陸秀夫,他們做的事,從他們的角度講,都是對的。自己想做的事,以自己的角度講,也是對的。
都是對的,為什么無形之間就產(chǎn)生了矛盾?
趙昺撓著腦袋,苦惱的想,大約這才是最難化解的矛盾吧。
要改變大家的觀念,需要時間。只要自己做成功幾件大事,大家自然就會接受自己的觀念。
趙昺想明白此節(jié),心情輕松起來,抱著枕頭,睡了個好覺。第二天起來,江無忌早就候著,趙昺圍著院子慢跑了幾圈,走了一趟太祖長拳,再扎了半個時辰的馬步,出了一身透汗。
鍛煉完畢,日已三竿。陽光穿過濃密的樹蔭,落下斑斑點點的陰影來。還有鳥兒在樹蔭里唱歌。
趙昺興致大發(fā),道:“如此明媚天氣,不出去走走簡直是浪費春色。走走走,咱們出去看看風(fēng)景。”
江無忌一聽皇上要出去,心中咯噔一下,搶前幾步,轉(zhuǎn)過身來,向趙昺一躬身,道:“皇上出行,非同小可,怕是要驚擾百姓軍丁。皇上,就讓臣陪您在行宮里轉(zhuǎn)轉(zhuǎn)吧?!?p> 趙昺道:“也是,朕這一身打扮出去,光是喊免禮就要喊得煩了。小郭子,去找?guī)准こ0傩盏囊路恚蹅儽阊b出行?!?p> 郭努領(lǐng)命而去。江無忌欲言又止,可趙昺興頭正高,竟是沒有發(fā)覺。
不多時三人換了便裝,趙昺在前,江無忌和郭努一左一右,拖后半步,緊緊跟著,出了行宮。
行宮外豁然開朗,一條大道沿著山腳蜿蜒探向山外。山腳下,是一條寬寬的溪谷,潺潺的流水聲正從谷里傳出來。
三人沿著大道,緩緩前行。
走了一段,趙昺發(fā)現(xiàn)事情有些不對。只見沿著大道,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禁軍們?nèi)蔽溲b,神情都有些緊張。見到江無忌和皇上,也只是依著軍規(guī),將劍往左胸上一拍,點頭致禮。
“怎么回事?”趙昺道:“這里也有敵人?”
江無忌道:“敵人倒是沒有。只是深山野林,怕有蛇蟲虎豹,兄弟們都防著些。”
趙昺道:“江統(tǒng)領(lǐng),朕剛剛跟你親近些,你就對朕撒謊嗎?”
江無忌嚇了一跳,搶前幾步,轉(zhuǎn)過身來,跪倒在地,磕頭道:“微臣有罪?!?p> 趙昺道:“知道有罪還敢瞞朕?說,將士們到底在防著什么?”
江無忌猶豫了一下,道:“皇上,外面的百姓染上了瘟疫。陸丞相有嚴(yán)令,嚴(yán)禁我等軍民踏出營地半步,也不允許百姓接近營地一箭之地?!?p> 瘟疫!
“胡鬧!”
趙昺怒哼一聲,大步向山外走去。
江無忌見皇上要出去,跳起身來,搶到前面,又重重跪下,磕頭道:“皇上!瘟疫為禍,人人避之不及啊皇上!染上了瘟疫,無藥可救,只有被火燒死啊皇上!”
趙昺聽到這話,才猛然想起,在大宋這個朝代,瘟疫實在是一件可怕的事。
趙昺停下腳步,問道:“有沒有太醫(yī)去看過?”
江無忌道:“太醫(yī)嚴(yán)御之去看過?;貋砗笠彩鞘譄o策,隨后陸丞相就下達(dá)了禁令?!?p> 趙昺道:“嚴(yán)太醫(yī)又是何人?”
江無忌道:“嚴(yán)太醫(yī)是杭州三大名醫(yī)世家的嚴(yán)家傳人。擅長治痢疾。以前軍中也鬧過瘟疫,都是他治好的。”
瘟疫有很多種。登革熱、瘧疾、天花、鼠疫等等都是。趙昺以前出海,海關(guān)就要打防疫針的,是以懂得一些。
擅長治痢疾的嚴(yán)太醫(yī)都治不好,瘧疾的可能性比較低。趙昺低頭想了一下,道:“我們還是要去看看?!?p> 江無忌不肯讓路,勸道:“皇上關(guān)心百姓疾苦,微臣是知道的。但皇上一人之身,系著大宋安危,實是不可親涉危險之地?;噬闲枰朗裁?,微臣去打聽便是?!?p> 趙昺正要踢開他,下面河谷里突然傳來一陣女人的哭聲。急忙到道旁往下看,只見遠(yuǎn)遠(yuǎn)的,一個女人抱著一個孩子,一邊哭著,一邊向上游疾奔。在她的身后,四五個男人大呼小喝,正在追趕。
趙昺眼神微凝,看清了那女人懷里的孩子,一只胳膊軟軟的垂在外面,隨著女人的奔跑,無力的晃動著。
胳膊還軟著,說明沒死。
一個念頭剛過。那些男人已經(jīng)追上了那女人,兩個人拽著她的左右手,兩個人去搶他懷里的孩子。女人嘶聲大哭,但哪里搶得過四個男人?只掙扎了幾下,孩子已經(jīng)被搶走。
那兩個男人搶了孩子,往前走了一段,將孩子放在河灘上,就近撿些枯枝堆了上去,看樣子竟是要就地火燒那個孩子。
女人拼命的掙扎,但另外兩個男人拖著她,已往回走。女人回頭望著孩子的方向,哭聲已經(jīng)變得絕望。
趙昺看得又是憤怒又是酸楚,扭頭向江無忌喝道:“江無忌,快去搶回那個孩子!搶不回來,朕饒不了你!”
江無忌見皇上激動異常,一咬牙,騰身而起,從陡坡上直接沖了下去。坡上的荊棘哧喇喇鉤破了他的衣裳。
江無忌連滾帶跑,下了河灘,沖到那孩子身邊,三兩下扒開他身上的枯枝,將兩指探到他的鼻子下面,卻沒有感受到呼吸。
“沒氣了,皇上!”江無忌大聲叫道。
“摸頸動脈!”趙昺回喊道。
江無忌手往下移,搭在了孩子的頸部。
那撿拾柴禾的兩個男人,聽到一個軍爺大叫皇上,抬頭往山坡上看,看到了一個半大小子,在喊著摸什么頸動脈。
聽說大宋的流亡皇帝就是個八九歲的小孩,想來就是對面那個了。一個男人將手中的柴禾狠狠的擲在地上,向著趙昺狠狠的啐了一口。另外一個干脆撿了一塊石頭,向趙昺擲來——雖然根本擲不著。
“大膽!”
趙昺附近的兩個禁軍見狀大驚,怒喝聲中,扯下背后長弓,嗖嗖兩箭,疾射而出,眨眼間將那兩個男人射翻在地。
敢當(dāng)面啐唾和襲擊皇上,當(dāng)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