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政、青門二人沿著河谷又走了兩個時辰,他們越上一處峭壁,峭壁蜿蜒連綿,將一小片低洼的峽谷環(huán)抱其中。幾條瀑布從郁郁蔥蔥的峭壁間飛流而下,在峽谷中碎裂成無數(shù)溪流,那些溪流時而匯聚,時而分支,蒸騰起朦朧的水霧,仿佛盤龍飛升,直沖云霄。
“先生,我們到了,此處名為溪谷云澗?!鼻嚅T指著峽谷說道。
姬政被深深的震撼了,他從未見過如此壯美的景色,不禁贊嘆:“溪谷云澗,好地方!”
青門帶著姬政在峭壁上找到一處隱秘的通路,入口石壁上粗糙的刻著“云階”二字。沿云階向下走了不久,只見十幾個守衛(wèi)正把守在云階末端。守衛(wèi)看到青門,畢恭畢敬的向他行了個禮,他們顯然認識青門,但還是查看了青門的通行符節(jié),然后才放二人通行。
出了云階,二人來到谷中,在繁茂的林地里走了不多時,隱約可以看到一處偌大的院落,白墻黑瓦在樹影中若隱若現(xiàn)。繼續(xù)向前,院落的概貌愈發(fā)清晰,卵石道路與徑流曲水蜿蜒相合,道路兩側矗立著巨大的石柱,石柱中端掏出空心,里面燃著燈火,火光將周圍環(huán)繞的水氣映出朦朧的光暈。
整個院落仿佛云中樓閣一般。
二人來到院前,便有一個門童迎來牽馬。走入院落,姬政環(huán)顧四周,這才發(fā)現(xiàn),整個院落有四座高臺,分別立于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高臺之間由小徑連接,而位于院落中心的則是一處演武場。
演武場旁邊有一片紫竹林,竹林里溪水湍流,一只木質水車不知疲倦的轉動著,攪起彌散的白霧。
“我要先去通報一聲,請先生在此稍作等候。哦,先生可先在附近轉轉?!鼻嚅T說完,便轉身離去。
姬政點了點頭,而后自顧自的走入演武場。場地的周圍擺滿了各式兵器,均為鋒利的鐵械。姬政隨手抽出一把劍來,只見這把鐵劍鋒利無比,只是因為保養(yǎng)不善,略有一絲銹跡。倘若此劍能夠等到妥善的保養(yǎng),恐怕并不會比自己的炎熾劍遜色。
如此好劍令姬政愛不釋手,他情不自禁的揮舞起來,就在這時,姬政發(fā)現(xiàn)竹林的白霧之中竟有一個縹緲的人影,沒等他定神看清,那人影竟揮起一把大劍迎面砍來,姬政下意識的用手中鐵劍格擋,而后轉身,將那大劍格開,隨即他將手中鐵劍筆直刺出,正抵于那人咽喉。
“好身手!”一個女聲嘆道。
姬政定睛一看,原來襲擊他的是一個貌美的女人,他趕忙將劍收回,行禮道:“姑娘,在下多有得罪。”
那女人并未多言,她向后退了幾步,將大劍扔在地上,然后又從兵器架上抽出一把短劍,二話不說,又飛身向姬政刺去。
姬政心中不解,這女人是要干什么?
姬政擔心自己會傷到女人,于是他將手中的劍扔到地上,然后將雙手背在身后,任憑女人橫劈豎砍,他只是靈活的躲閃掉女人的每一次攻擊。這么十余次之后,姬政抓住女人向前突刺的瞬間,側身一躲,而后猛然挺身,用左肩一頂,狠狠撞在女人身上。
女人一下失去了重心,眼看就要摔在地上,而就在她將要倒地之前,姬政突然出手將其抱住。方才只顧打斗,并未細瞧,這時近距離一看,姬政才發(fā)現(xiàn),懷中的女子不僅長得美麗,而且相貌還不同于常人。她眼窩深邃,鼻梁高挺,明亮的大眼睛緊貼著濃黑的娥眉,白皙的肌膚襯托著鮮亮的唇色。她的頭發(fā)自然垂在背后,只有兩側梳著幾條小辮,紗質的異族服飾散發(fā)出迷人的香味,仿佛來自異國他鄉(xiāng)的仙女一般。姬政看得入了迷,抱著的手也忘了松開。
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美麗之人。
女人急忙直起身子,一把將姬政推開,并向后退了幾步。
“誰用你扶我!”女人略帶生氣的說。隨后,她雙手環(huán)抱在胸前,上下打量姬政一番,點頭贊許道:“不過,你果然是好身手!”
“哦,得罪了?!奔д詭敢?,連忙低頭行禮。
當姬政再次抬頭的時候,只見幾個戴著面紗的侍女追著跑了過來。她們簇擁著女人,責怪她不該到處亂跑,女人一臉無奈,不情愿的跟著侍女們回去。剛走了幾步,女人又停了下來,她回頭沖著姬政微微一笑,然后便快步離開了演武場。
“看來哈娜小姐很喜歡你。”
姬政聞聲轉身,只見青門換了一襲青衣,正立于身后。
“哈娜?”姬政不解的問道。
“沒錯,就是剛才那位跟先生過招的女子,哦,看來先生不曾見過月氏人吧?”
“月氏人?我從未見過?!奔дf道。
“她們來自西域月氏國。百年來,有很多月氏人橫穿荒漠,來到我們華夏,其中多數(shù)都定居在齊國。哈娜小姐一族,也是經由齊國來到此處的?!?p> “哦,原來如此,月氏人的相貌與我華夏人果然大不相同?!?p> “是?!鼻嚅T點了點頭,隨后向姬政行禮道:“姬先生,請先隨我來吧?!?p> 姬政隨青門來到南部高臺,只見高臺上掛了一塊匾額,上書“朱雀臺”三個大字。姬政摸了摸腰間的朱雀紅玉,問道:“朱雀臺?來這里干什么?”
“請先生暫且在這里休息,我明日就安排青龍臺為先生解毒。”
“青龍臺?那又是什么?”
“先生請看?!?p> 青門轉身,指著另外的三處高臺,向姬政一一介紹。原來,這四座高臺,分別名為青龍臺、白虎臺、朱雀臺和玄武臺,對應上古四神獸。青龍臺坐東,屬“木”,藏有關于農耕、藥材、百草等方面的典籍;白虎臺坐西,屬“金”,藏有關于冶煉、兵器、防具、機械等方面的典籍;朱雀臺坐南,屬“火”,藏有關于兵法、武學、陣法等方面的典籍;玄武臺坐北,屬“水”,藏有關于治國、治民、地圖、水文等方面的典籍;中間的演武場,名為鈞臺,屬“土”,有習武、講學、比武、論道之用。
姬政聽罷,贊賞不已,此地布局精妙,定是高人設計。
隨后青門帶著姬政在朱雀臺住下,姬政見房間里放著不少書籍,他隨手翻閱幾卷,發(fā)現(xiàn)都是些兵法。姬政掃了幾眼,然后卷起書卷,問道:“溪谷云澗,天地難得之所,而這院落也絕非凡類,想來,不會只是為了藏幾卷書吧?”
青門贊許道:“姬先生果然不是凡夫俗子,不錯,這里并不僅僅是為了藏書。”
“呵呵,是為了招賢納士吧?”
“姬先生到底是敏銳之人。既然先生都看出來了,那我也不必隱瞞。沒錯,這里名為‘星月堂’,正是招賢納士之地,我王意在招攬?zhí)煜掠⒉?,共謀大業(yè),就如群星捧月一般?!?p> “群星捧月?”姬政伸出被李市割破的手臂,譏笑道:“哼哼,就用這些下作的手段么?”
青門慌忙行禮道歉:“請先生不要怪罪,我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p> “不得已?呵呵,不就是怕吳王夫差知道么。”
“青門不敢妄言,還請先生先休息吧。”青門從幾案上拿下一只碗來,然后他取出一只水袋,在碗里面倒上雞血,并對姬政說道:“請先生把這碗血喝掉,以緩解毒性,明日一早,青龍臺就會來為先生解毒。另外,明日下午,范大人會來星月堂,還請先生去往鈞臺聽范大人講論。”
“范大人?”姬政疑惑的問道。
“明日便知,現(xiàn)在還是請先生暫且休息吧。此外,閣中卷冊,先生可隨意取閱。”說罷,青門便轉身離去。
姬政喝下雞血,中毒的癥狀稍有緩解。他剛剛在床上躺下,疲倦感就如排山倒海一般襲來,他頭昏腦漲,而心里仍然憂慮重重。此時他已經不敢奢求義陽村的安全,只希望張循和公皙然等人能夠順利逃出。
一時間,希望、絕望、痛苦、仇恨在他心中猛烈的碰撞,他急火攻心,卻無能為力。他只得強做鎮(zhèn)定,去往藏書閣,取來幾卷書冊草草翻閱。他發(fā)現(xiàn)這些書卷里記載的內容絕非凡類,無論是兵法還是武學、陣法,都非常有價值,有些內容還令他耳目一新。姬政對這些藏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讀完手里的幾卷,又連忙跑上藏書閣,如饑似渴的研讀起來。
天色漸晚,姬政感覺疲憊不堪,這才抱起幾卷書冊回房間休息。不多時,有人送來飯食,姬政吃完飯,想要出去散散步,剛走到高臺門口,便被守衛(wèi)擋住。姬政明白,自己被軟禁了,他轉念一想,不讓出去就算了,反正一切都要等解毒之后再做盤算。
姬政在門口觀察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朱雀臺中住的人的確不少,只是這些人就像看不到他一樣,不但不與他交談,甚至刻意不去看他。除此之外,這些人都穿著青衣,只有姬政一人身著淺紅,顯得格格不入。
隨后,姬政回到房間休息。他躺在床上,打開一卷兵法,剛讀了幾句,只聽吱呀一聲,房門被打開了,一個女人問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姬政慌忙起身,這才發(fā)現(xiàn),說話的正是此前的月氏女子。
“哈娜小姐。”姬政急忙行禮。
“咦?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哈娜向姬政走來。
“青門告訴我的。”
“哦。”哈娜微微一笑,坐到姬政身邊,盯著他的眼睛問道:“快說,你叫什么名字呀?”
姬政慌忙的移開視線,迅速向旁邊躲了躲,與哈娜隔開了一段距離。他再次行禮道:“在下姬政。哈娜小姐,今天多有得罪了?!?p> “得罪?你哪里得罪我了?”哈娜歪著頭,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就是……就是咱們見面的時候……”
“哎,你是說比試呀?這有什么呀!嘻嘻,你的功夫不錯,我很喜歡?!惫日f著,身子向前探了探。
“哪里哪里,哈娜小姐過獎了?!奔дs緊低下頭,臉上卻不禁露出一絲喜悅之情。
“你真的很厲害呀,一招就能把我打敗,還不用手。”
姬政感到有些尷尬,只能趕快轉移話題,問道:“說來奇怪,哈娜小姐為何會在這里?”
“我啊?我是被他們抓過來的呀!”哈娜笑著說。
“哦?有這等事!”姬政大吃一驚,身體也隨著緊繃起來。他剛想為哈娜打抱不平,隨即又感到十分奇怪。他看著哈娜嬉笑的表情,感到十分不解。如果她是被抓過來的,又怎能如此自在的到處閑逛?
姬政平復了一下情緒,接著問道:“他們?yōu)楹我ツ???p> “因為他們需要我啊?!惫纫贿呎f著,眼睛一邊向姬政的腰間掃去。還沒等姬政做出反應,哈娜已經探下身子鉆到了姬政的懷里。她伸手握住炎熾劍,用力向外一抽,只聽唰的一聲,青銅寶劍立即寒光乍現(xiàn)。
“真是把好劍!”哈娜贊賞道。
聽到哈娜這么說,姬政有些不好意思,他撓著頭說道:“嘿嘿,這把劍是我叔父所贈,是一把名劍,據(jù)說它跟隨過多位名主……”
還沒等姬政把話說完,哈娜卻又皺著眉頭說道:“雖說是把好劍,只不過,比起我們族人所煉的流鐵劍還是要差一些?!?p> “流鐵劍?在下從未見過。”
“欸?不是呀,你見過的,就是你今天在鈞臺用的那把劍啊。”
“???不會吧?!奔д械揭唤z不悅。自己的傳世名劍怎么可能還不如一把扔在演武場上任憑風吹日曬的普通兵器。
“就是那把劍呀。我們族人精通煉鐵術,造出的流鐵劍早就遠遠超過青銅劍啦。所以啊,這些越國人非要我們族人為他們鍛造流鐵劍?!?p> 姬政仔細回想,那把鐵劍的確鋒利無比,雖然不愿意承認,但那把劍至少不比炎熾劍差。
“不過呢,你今天用的那把劍雖然鋒利,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陷?!?p> “哦?缺陷?”
“嗯,那把劍并不是成品,它非常容易生銹,至于改進的方法嘛,嘿嘿,我還沒打算告訴他們呢!”說罷,哈娜將炎熾劍左右揮舞了兩下。
姬政不服,他肯定的說道。“這把炎熾劍,或許不及流鐵劍鋒利,但卻是剛硬非凡,可謂是青銅劍中的極品,依我看,就算你拿出成品的流鐵劍,我的炎熾劍也還是要更勝一籌?!?p> “哼,那明天我們就比試比試,看看到底是你的青銅劍厲害還是我的流鐵劍厲害。”說罷,哈娜略帶不悅的將手中的炎熾劍推給姬政。
“好,那我們明日再試?!奔д殑κ栈?,手握劍柄,自信的說道。
“哼,無趣的家伙?!?p> 哈娜說完便轉身離去。看著哈娜遠去的背影,姬政突然追悔莫及。本來聊得好好的,一比劍卻把人家氣走了。不過,姬政仔細想了想哈娜所說的話,既然越國人是為了讓哈娜一族冶煉鐵器才抓他們來星月堂的,想必月氏人的冶煉技藝是非常高超的。再觀哈娜在這里所受的優(yōu)待,看來她在族中的地位也一定不低。
姬政心想,這個星月堂所圖之事絕非小事,志向可謂高遠。他突然想起數(shù)天前,他和冬牙去報官,吃飯的時候聽到食客說,越王下月即將歸國,或許這個越王勾踐早已在謀劃強國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