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的護(hù)院都圍著這一對奇怪組合或嬉笑或竊語,擠滿了整個后罩房。
待半個時辰下來,項景昭大汗淋漓,走路腿都不自覺地拐八字,他卻似乎很高興的樣子,歪歪扭扭地回房了。
這么一折騰,對每日上課的那點不耐煩也全沒有了,他又覺得精力充沛,也不計較天晚,讓小雀兒幫他去工坊里找來幾個畫匠,要正兒八經(jīng)地把顏料提純加工的一套東西給弄出來。
小雀兒升了他房里的管事媽媽,做事愈發(fā)精細(xì)了。
項景昭小院子里的燈,頭一次亮到了半夜,王姨娘晚上打發(fā)人送洗澡水進(jìn)去,正巧探頭看見那亮著的燭火,便跟項仕鵬打趣:“大爺可真勤快,有繼承人的樣子?!?p> 項仕鵬瞇著眼睛扶著美人的背,嘴角勾了勾,沒說話。待東西都收拾好了,他才睜眼下去擦洗。
日子過得也快,轉(zhuǎn)眼就到了小年前日,雖還沒到,但項府家大業(yè)大,各處灑掃已經(jīng)著手準(zhǔn)備起來了,因老太太高興,柳氏便張羅著要請戲班子唱上一回。
若提起睦州戲班,人們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妙音館。而巧的是,云起就是妙音館捧出來的名伶。
云起自小入閣,第一場曲便串的旦角兒,也不知是他身子骨原就纖細(xì),還是唱著唱著就改了原本的面貌,總之,當(dāng)年那個八歲小子一口清宛軟調(diào)唱出來,就再也沒回去過了。
想到云起,難免就想到張國榮,想到“霸王別姬”里的程蝶衣。對現(xiàn)代人來說總是一種經(jīng)典,也因著這層關(guān)系,項景昭對云起的態(tài)度總是顯得很軟活。
別的不說,就說這小年前日的戲臺,搭在項家后花園的假山旁,主子們的座椅安置在湖心這頭,伶人們表演的場子在那頭,滆湖相望,碧水相接,湖邊又有不落葉的香樟海桐,墨綠的葉子襯著冬日銀白暖陽,分外的詩情畫意。
下人們忙著拾掇著場地,項景昭帶了紫云站在湖邊亭子里,望著那頭戲班伙計忙忙呼呼地收拾,一時出起了神。
紫云有十歲,也是個孩子,到了這么個熱鬧地,饒是再安靜的性子也有些待不住,抓了一個伺候的小童問起來。
“下午主子們就要聽曲兒,怎的現(xiàn)在才布置?”
那小童也是個活潑的,聞言眼睛一瞪,笑嘻嘻地回:“妙音館紅著呢,昨兒個才給知府老爺唱過,哪有空提前過來,只能今日早上匆匆搭戲臺了?!?p> 瞥見項景昭回頭看他,他忙恭恭敬敬地打了恭,彎著腰回話:“不過這也不打緊,妙音館是老早就紅起來的戲班子,這檔子事見得多了去了,早就有了打點,今兒下午的曲兒,必不會少了風(fēng)采!”
項景昭點點頭,他原就不擔(dān)心這些事,只是看著這兒人來人往又沒人注意到他,喜歡這種氛圍,所以才過來站著罷了。
忽聽得有人喚:“大少爺好。”
項景昭回頭,不由愣了,竟然是云起。
云起今日換了身暗紅的襟子,配團(tuán)螭暗紋,看著老成了不少,其實他不過也就十五六歲罷了。
果然青色更適合他。
項景昭只盯著云起不說話,云起也不拘謹(jǐn),負(fù)手與他平行站著,看向湖那邊,自顧自地說:“少爺看這個方位是不是挺好?”
“什么?”項景昭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立馬明白他說的是觀戲角度。戲臺雖在假山旁,但等日頭西斜,便不懼有假山的影子罩住戲臺子了。
且日光打在伶人的臉上,正好如舞臺燈光,對岸的又背光,看戲也不會傷了眼睛,確實是個好地方。
項景昭看明白了卻不出聲,云起竟也不解釋,仿佛他剛剛的話只不過是自言自語罷了。
項景昭覺得這人與自己在古代接觸過的人都不同。
項家下人唯諾且嚴(yán)肅,項家長輩端莊且華貴,項家交友皆是富貴之家,性子總差不了多少。
云起這種人,用現(xiàn)代話講,就是有一股子藝術(shù)氣質(zhì),憂郁,敏感,又多情。
若說到藝術(shù),何風(fēng)自然也當(dāng)?shù)茫皇呛物L(fēng)灑脫得很,甚至帶著點狂妄。這云起比何風(fēng)小了快十歲,竟比何風(fēng)還顯憂郁。
戲班子的日子,本就不好過,更何況他總是在演那些悲情戲本,演戲演戲,總怕演著演著就入了戲。
想到這項景昭竟有些憐惜起眼前這個少年來。
“小少爺又在看什么?”
項景昭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盯著云起已經(jīng)老半天,而云起也只直著身子低頭看他,臉上溫潤恬靜,現(xiàn)歲月靜好。
他燦然一笑:“沒什么,你看著吧,我走了?!?p> 說完帶著紫云蹦噠著往主院走去,心情竟說不出得暢快。
云起看著這個與自己擦肩而過的身影,目光不自覺地追了過去,眼神中流露出迷茫,又有一分被孩童感染的歡愉。
許是呆立的時間太久,身邊的小童出言提醒:“公子……”
云起收回目光,嘴里似解釋似自語:“項少爺真有趣。”
小童笑起來:“小的也這么覺得呢,這孩子真討喜,我看著他跟李奎年歲差不多,性子卻比李奎好太多了?!?p> 話音剛落,身后突然傳來一聲男童呵斥:“好你個薛虎,敢在背后說小爺壞話!看小爺不打死你!”
主仆二人驚訝轉(zhuǎn)身,才看清身后一個頭戴虎帽的小子呲牙瞪目,說話間已經(jīng)兩三步竄過來,一把拽住那叫薛虎的小童的耳朵,狠命地擰了起來。
云起忙呵斥:“少東家!這里是項府!若弄出動靜,小心主家怪罪!”言語中警示意義頗濃。
李奎早挨過無數(shù)的打,這種警告對他來說也頗為管用,他小臉一僵,還是氣哄哄地放開了薛虎的耳朵。
他在妙音館從來說一不二,到了這里反而被云起唬住了,心里自然氣不過,他也不講究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直接惡狠狠地瞪向云起,卻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
忽的他靈光乍現(xiàn),面上顯出與年齡十分不稱的惡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