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景昭正在馬車里勸著南榮子:“……若用死人練手,熟悉人體各項經(jīng)穴脈絡,以后定能治萬千姓名,如此傷一人而治萬人,況這傷的一人或是游魂野鬼,或是罪惡滔天,有何不可為呢?”
因想著古人最忌鬼怪,還欲再從這方面著手相勸,馬車簾子被掀,一個人躥了進來,項景昭看清來人是高云長,忙一把抓住他的手:“可是有什么動靜了?”
高云長被他一嚇,還未站穩(wěn)險些跌出去,幸好項景昭手快將他拉正,可還是免不了一陣白眼:“總是在覺得你穩(wěn)重些的時候又浮躁起來了?!?p> 項景昭念著其他事,也不欲同他斗嘴。高云長因說:“剛才有人來報,說二叔那邊毫無動靜。只先頭我們還在屋里時,陸嘯曾來過,也不過略說了幾句話,并無太大反應?!?p> 聽了這話,項景昭眉頭先皺起來了:“不應該如此安靜啊……”
高云長也著急:“想是我們做的太隱蔽了些?不如再多帶著先生往父親那去幾趟,一來引他們上鉤,二來也能多看看父親病情?!?p> 項景昭搖搖頭:“此時不宜打草驚蛇,若我們做得太過,也會叫他們看出倪端?!?p> 就騙人這事上來說,誰能敵得過項景昭呢?只看他在古代生活的這十年中,露出的馬腳沒有上百也有好幾十個了,即便有人懷疑,也皆被他臉不紅心不跳地信口揭過,如今這隱匿己身的功夫越發(fā)爐火純青,早甩高云長好幾條街了,故而在引人上鉤的事上,他也格外有點子。
南榮子卻想不到別處,只道此子甚是穩(wěn)重,十分能沉得住氣。若項景昭知道他心中所想,想來即便皮厚如他,那小臉也得紅上一紅吧?
高云長細想一番,還是有些不甘,想他兩人前后布置謀劃,已有月余,今日本是魚兒將要咬勾的關鍵時刻,前面本順順當當兒的,怎么現(xiàn)如今卻失了方向呢?
項景昭看他面上還有些不善,忙出言告誡:“我們的對手不比旁人,你莫要還拿往日跟你二叔斗法的招數(shù)出來對付。且我也不是說你想的就全是錯的,只是如此要緊的事,決策時刻最忌出什么分歧。彼時若我還按著原法子走,你卻已另辟蹊徑,最易落人口實,口供不一,難成大事?!?p> “我們現(xiàn)既已布好了后路,且慢慢行來便是,若是中途你耐不住,橫插一腳,攪得全盤皆亂了,可如何是好?”
南榮子先在旁邊,就看出高云長面上神情不對,因喜歡項景昭這小子,還待等到了無人處稍加提點,卻不想項景昭先說出來了。
他心里便糾結(jié)起來,男兒最好面子,干漕運這行當?shù)母菢O重體面,如今又有自己這個外人在場,即便項景昭說話中帶著些技巧,但還是怕高云長聽了這話心里不舒坦,到時外敵還未整治,內(nèi)里倒先亂了,可如何是好?
高云長確實有一瞬的不適,但到底是個有腦子的,純善異常,又素知項景昭為人,知道他此時都是盡心盡力為自家好,自然也不會計較這許多了,于是聽了項景昭說的話,他只略想一想,便放下心來。
看高云長臉色緩了,項景昭才舒了口氣,低頭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又輕笑了出來。高云長見了,忙問他笑什么,項景昭便答:“若是這事跟陸嘯沒干系,那我們可就鬧笑話了?!?p> 高云長聽了這話立刻跳將起來:“這話可不能亂說!若真與師傅沒關系……”
后話他還沒說出來,車里人已明白他的意思了,高云長是個心氣高的,當初就是因為項景昭一陣忽悠才堅信陸嘯就是奸人,若不是堅信,他又怎么會配合項景昭做如此布置呢?如今若真證明陸嘯與此事無關,回想起今日所做之事,他還不愧疚至死?
項景昭卻極看不慣他這樣的行徑,瞪眼瞧他:“哥哥莫要如此義氣用事,我們?nèi)缃袼龅?,你當是為了什么??p> 高云長被問得一愣,猶豫道:“是為了揪出幕后指使?”
項景昭點頭:“這話說對也對,說不對也不對……”
頓了頓,待覺得言辭合適了,才又接著說:“我們所做種種,粗看下來,或是揪出元兇,或是救治令堂,皆有些因果,可若細瞧去,只為了一樁事,那便是保高家平安。”
“既如此,總得先將途經(jīng)所有障礙都排除了,這過程中,自然會有些所謂的‘無用功’,可即便是無用功,我們就不去做了嗎?若不做,萬一這些事里又生出什么變故可如何是好?”
“哥哥人在江湖,行事總是光明磊落,不肖計較這細枝末節(jié),卻不知千里之堤,毀于蟻穴。所幸弟弟我平日旁的沒學,只這‘斤斤計較’四字練得賊順。哥哥如今將這等重要的事與我謀劃,我自然竭盡全力,況你也知道,我何時又做過無益于高家的事呢?”
這番長篇大論下來,徹底讓高云長消了氣,他只抬手一個爆栗,嘴里罵道:“慣你會耍嘴皮子功夫!你說的我也明白了,若我們今日所做之事能洗清師傅的嫌疑,也不妄這一番布置了。你且放心,我定會按部就班,不急不躁,就如你所說的,萬般舉動,都是為了高家好罷了。日后若知道師傅真是無辜的,我定負荊請罪在所不惜!”
項景昭嘻嘻笑著模仿著大人的樣子贊道:“很該是這樣!”又換了一陣拳打腳踢。
難為南榮子一個外人,進睦州府也不過半月,與項景昭接觸時間更少,如今卻坐在馬車里,聽兩小子大談計謀。
若是尋常小子胡鬧也便罷了,偏他們談的又是有關一個家族榮辱的大事。南榮子先還坐得住,后來見他們越說越?jīng)]個止頭,不免有些尷尬。
想他行走江湖如此久,什么陰謀暗箭沒見過?大家子的內(nèi)里陰算他也經(jīng)歷過好幾趟了,卻是第一次,有人能不避著外人,將自己的計劃合盤托出,沒有半點私藏。
需知知道得越多,死的越快,他也為大戶人家診治過許多病癥,一直信奉的是非禮勿聽非禮勿視,雖覺得這兩個還未及冠的少年對他造不成什么威脅,此時還是閉目養(yǎng)神以努力縮小存在感。
璞玉難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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