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子真好了?可千萬別逞強,我家的事還能先放放。”
鍍銅制成的船身在陽光下反射著淡金的光芒,船頭站著兩個少年,一個憑欄倚望,一個負手站立,將一樣的個子,一色的衣衫,若不看面貌,倒以為是誰家的兩兄弟。
項景昭笑了笑,盯著河里魚躍著,緩緩地說:“你家的事如何放?陸嘯已經(jīng)跟你說過條件了吧?既已扯清,你若再拖下去,反而叫人看出端倪,讓人知道你不是誠心合作。又或者你想直接應承了?”
高云長低著頭沉默了,對方開出的條件確實十分吸引人,不僅給了漕幫多幾分的發(fā)包利錢,還允諾若以后事成,將再跟高家簽三十年的契約。若真幫了,高家起碼能保三十年無憂。
看到大皇子對高家如此重視,高云長有那么一瞬間,還真就心動了。
項景昭得知后,卻淡淡瞥了他一眼,并沒有什么神色波動:“像他這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實在不能委托。”
高云長身在局中,或還看不清,項景昭卻看得十分明白。
先不說那三十年的利契,只說眼下,每戶幾分的利錢一讓出手,單每月大皇子就能流失不少銀子。要知道,他現(xiàn)在可是最缺銀子的時刻。
自己既缺銀子,卻又那么爽快放利給高家,這銀子要從誰的手里出,就不言而喻了。
二來現(xiàn)在漕運還掌握在百姓自己手里,渡口每年那么多的漕糧貨物都得從這邊過,其中的暴利可想而知。項景昭不信官家不想自己獨啃這塊肉骨頭。大皇子對高家那么重視,就已經(jīng)能看出他如狗般滴著口水的嘴了。
三來,槽幫能壯大如斯又大而不亂,依的是內(nèi)部類軍事化的管理,每個掌舵人必得是十足的狠辣堅韌的?,F(xiàn)如今漕幫的存在還是合法的,在大眾心里還是類似于錦商瓷商一類的商家大戶,可是既然是商家大戶,內(nèi)部卻擁有這般武裝力量,高居廟堂之上的那位能不心驚?
這三條,只單抽出一條來說,都能看出,只要高家沾了政治,必定得不到任何好處,反會招來殺身之禍。
而且……
“你如今不過是為引魚上鉤才故作要掌家的樣子,需知這事過了,南榮子先生那邊想出了治腿的法子,高伯伯立時便能重出江湖。”
“高伯伯可是因為緊咬著兩不相幫才引來殺身之禍的,難不成你想到時你與你父親兵戎相見?”
高云長先還糊涂著,聽了這話就立刻清醒過來了。他是被那重利震得昏了頭,竟忘了最開始布局的初衷了。
再又一想,自己都這般了,想必二叔當初也是如此吧?感嘆之余,也更堅定此前布置下的計劃了。
此番行船由高云長壓船,陸嘯輔佐,因項景昭被父親委派去查山西的賬,也順路搭了一程。
兩少年正在船頭說著話,身后突然傳來一陣靴子響,回頭一看,原來是陸嘯。
陸嘯從前只是專心練武,如今當了這口子的副堂主,驟然受許多人擁戴,想來也是意氣風發(fā),連神色都飛揚起來。
此時看到兩個少年,陸嘯哈哈大笑起來,先各自問了好,項景昭和高云長依然叫著“師傅”。
陸嘯對此很滿意,要知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自己占著個師傅的名頭,高家總要給自己幾分臉面……
可惜高維通是個老頑固,一句“祖訓不可違”就將自己打發(fā)了個干凈。好在他算得了一時算不了一世,他的兒子在自己手里,又對自己畢恭畢敬,何愁大事不成?
項景昭先開口:“我早提過讓師傅去項府嘛!如今跟著你這般跑來跑去,得多累人?”
陸嘯又大笑起來,連連搖頭:“非也非也,我本就是習武之人,若一身武藝一不能報效國家,二不能于江湖中施展,空練許多拳腳,又有什么用呢?”
“如今倒要謝少當家給我陸某這個面子,叫我有了這份差事,才不負我前三十年的苦修了?!?p> 三人皆笑,高云長又說:“子衿先在這邊吹風,我與師傅進去說事?!?p> 項景昭立刻撇撇嘴:“如今你倒越發(fā)有主意了,什么事情竟需要背著我商量了?”
高云長一嘆:“死里逃生一回,怎么越來越像孩子了?說話越來越?jīng)]個章法了……”
陸嘯與他對視一笑,并不追究,互相請進船艙。
項景昭看著兩人的背影,甩著腰間的玉佩大聲感嘆:“莫欺少年年少啊!”
此廂進了屋,兩人先說起了高家的事,無非是高云長問陸嘯此行可還習慣,這船貨物可有閃失。
陸嘯自然好好答了,眼看著高云長已經(jīng)端了茶,陸嘯一挑眉,終于忍不住先自己問了出來:“上次我提到的事,少當家曾說要考慮一番,如今……”
高云長仿佛才想起來這事一般,神色立刻鄭重起來:“不瞞師傅說,您也知道,這件事事關高家的未來生計,我雖同意了,可我父親那一關,實在難過……”
陸嘯的眉毛立刻抖了一抖,壓低了聲音湊過去問:“大當家可還是說祖訓不可違這句話?”
高云長一陣尷尬:“……倒還有些其他話?!?p> 陸嘯看他這般神情便懂了,只說:“既不方便說,我自然不會細問,今日來,不過是為得少當家一句準話,您聽了大當家的一番說辭,那初衷……可還改了?”
高云長極快地回答:“自然是沒有!”
“我總覺得我父親太過墨守成規(guī)了些,高家發(fā)展這些年,早已到了瓶頸期,若不放手一搏,坐吃山空,若以后有青年才俊后來居上,這靠著我高家謀生的幾千名船工又該何去何從?”
陸嘯聽到這番話,心已定了大半,嘴里卻還假意試探著:“既少當家心里已打定主意,我倒也放心,只是不知先生說的事……”
高云長為難地打斷他:“我自然有心相幫,只是前也說了,我父親……那里實在不好辦?!?p> 陸嘯仔細地瞧了瞧高云長臉色,原準備循序漸進的心理終于有了些微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