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西安的十月果然與眾不同。
秋意甚濃,濃得有些過頭,干冷干冷的,像是在波瀾不驚中悄然地跨進了初冬。冷冷清清的太陽恬然地照著這座古老幽秘的都市,懸在樹梢的陽光不自覺的透出些慘淡和蒼白。天上有幾抹輕撒的云絲,顯得淡忽飄渺。不經(jīng)意的風偶爾吹過,路邊一排排的樹便伴著風吹過的痕跡颯颯地輕響,跟夢囈的孩子一樣。蒼翠的樹葉依舊蒼翠,油油的草地也依然綠得可愛,看不到半點走向頹敗的跡象,竟仿佛還滲出更要向榮的趨勢,這最讓人奇怪。
又是一個星期六,天氣出奇的好,我靠在床上,悶悶的。
宿舍干凈整潔,就我一人在,因而原本狹小的地方顯得空蕩而冷清。我看著窗戶上掛著的淡藍色窗簾,越過拉開一半的窗簾看外面上午時候的秋色。窗戶敞開著,可以看到不遠處的一排楓樹和一個小型足球場。那些楓葉開始透出一點兒淡紅色,在陽光下顯得異常嬌嫩。薄薄的陽光從半邊窗子瀉進來,輕飄飄地挨著我。
看著窗外,我發(fā)著呆,覺得心里很空。我真的開始害怕過這樣的周末,總是找不到可以讓我有興趣的事做,也沒有一個可以說說話的人?,F(xiàn)在想來,以前那么執(zhí)著地想要上大學真的很可笑,大學不是天堂,它只不過是我們于家于國必須盡的義務,很尷尬的義務,沒有什么可以羨慕,如果有,那只是現(xiàn)在的大學教會了我們怎樣去瀟灑地打發(fā)光陰。
隨手拿起放在枕邊的《紅樓夢》,漫無目的地信手翻開,看到的是“黛玉葬花”那一段。我輕輕地念著這首帶淚泣成的詞: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游絲軟系飄春榭,落
絮輕沾撲秀簾。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手把花鋤
出繡閨,忍踏落花來復去?!荒耆倭?,風刀霜劍嚴
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ㄩ_易見落難尋,
階前悶殺葬花人,獨倚花鋤淚暗灑,灑上空枝見血痕?!?p> 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語花自羞。愿奴脅下聲雙翼,隨花飛到
天盡頭。天盡頭,何處是香丘?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掊凈土掩
風流。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沼陷渠溝。爾今死去儂收葬,
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試看春
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
知!”
感覺心像是被林妹妹哭酸了,有種特別重的傷感與失落,不知道為什么。許多事都是在可以預料和不能預料中因為不經(jīng)意的玩笑耽誤了,我這樣默默地想。
其實我一向都喜歡黛玉,這是一種莫名其妙地喜歡,說不清理由。所以在現(xiàn)實中我總在找與夢中相似的人影兒,可是這樣過了很長時間卻都沒有結(jié)果?!肮们襾G開這個心思吧,現(xiàn)實中哪兒有林妹妹那樣的人?!薄皶呵覕R著吧,大概我的緣分還沒有到?!泵看挝铱傔@樣自我解嘲地安慰自己。林欣聽到我追求的人是這個樣子的,便會噘起嘴輕輕一哼,依舊拿笑眼瞅著我說:“現(xiàn)實中哪有林妹妹那樣才貌雙全的可人兒?紅樓夢紅樓夢,作者都已經(jīng)告訴你了那只是個夢而已,趁早丟開那個心思,往現(xiàn)實中望一望?!比绻涣中肋@樣說我還不以為然,可是許少武和藍佳佳也這么說,我就有些遺憾:真的沒有么?我不甘心懷疑卻也不敢過分地確信。
癡心病又犯了。我丟開書爬起來,拿出總喜歡在上面涂鴉的本子,一個字一個字地構(gòu)思我的故事,那是林欣他們眼中的童話:
“第一場雪從很遠很遠的地方紛紛揚揚地飄落紅塵,我站
在雪地仰望那些纖柔的精靈,心曠神怡。我有預感我用一生等
待的人會在這最美的一刻出現(xiàn)。當?shù)谝黄┗h落在我的睫毛
上,第二片雪花滑落眼睛里,第三片雪花消融在手心上的時候,
我的天使像盈盈的雪蝶含著干凈柔媚的笑來到我的面前。她說:
‘白色晶瑩的雪花是你我緣分的結(jié),為了我們的這段姻緣,我知
道你已在佛前跪求了一千年。如果你喜歡,我愿意陪你數(shù)這些雪
花?!@時,干凈一如她笑的雪花包圍了我們,空前絕后地下……”
剛寫到這兒,刺耳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一下子把我重新拉回現(xiàn)實中來。
“喂?”
“肖白嗎?我是少武。生怕你不在呢,還好。今天沒什么活動?”
“是你呀,我沒什么事可做,挺無聊的。虧你還記得有我這么一個兄弟,你都多久沒有給我打電話了?今天難得啊,你有什么事?”
我聽見他嘆了口氣:“也沒什么,只是有件事一直存在心里,憋得慌,想跟你說說,可又不知該不該說這些來煩擾你,挺煩的?!?p> 我笑:“這一上大學還把你給教導乖了,還跟我客氣起來了?我們之間有什么事不能說的?你說吧,有什么煩心事,我來為你解除煩惱?!?p> “恩,……不好說啊?!?p> 我在想有什么會讓他這樣猶豫不決,煩惱到如此呢?他可不是一個容易多愁善感的人。我默默揣測。
他又說話了,仿佛鼓了很大的勇氣。他說:“和你也沒什么可忌諱的,跟你說,我覺得和佳佳之間的事該講清楚了,這樣一直拖著不好?!?p> 我又笑,原來是為這事,于是說:“你和她的關系不是已經(jīng)確定了嗎?好好的,又想講清楚什么?莫不是你還想更進一步?”
“不是不是,我是說——”他猶豫了一下,接著說:“我是說我們現(xiàn)在隔得這么遠,一個在武漢,一個在南京,我不想再……再害她了。我想我們已經(jīng)……唔,我想和她……”
我突然記起佳佳給我寫信時曾這樣埋怨過,說不知道為什么少武現(xiàn)在很少跟她打電話,她打過去時他也說不上幾句話就忙著要掛。佳佳還說她原打算給少武寫信,可是他總不給她地址。起初我以為只是因為少武大大咧咧慣了,時間長些就好了,現(xiàn)在聽了少武自己這么一說我終于明白了。
“你在學校又有喜歡的人了?”
“別胡說了,哪有啊。”
“那為什么這樣決定?”
“我也不知道?!?p> 高三時候的一個晚自習上。
教室里燈火通明,后面黑板上寫著的“距高考倒記時還有90天”幾個大字在燈光的俯照下,白森森的,有幾分恐怖也有幾分無聊。沒有老師在,教室里熱鬧非凡,同學們對后黑板上的警示熟視無睹,雖然每個人依舊對高考充滿著敬畏。笑語喧嘩,紙條橫飛,整個就像個菜市場。瞧著這樣一個混亂的局面,我也趁便做些小動作,從桌屜里抽出本《席幕容詩集》來看,看到歡喜出竟不自覺地念出聲音來:
“如何讓你遇見我
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為這
我已經(jīng)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它讓我們結(jié)一段塵緣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樹
長在你必經(jīng)的路旁
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
林欣正和后面的佳佳說笑著什么,聽到我念的就湊過頭來看。她趁我不防驀地把那詩集從我手中搶走,一邊笑一邊把書往身后藏。我一驚,見是她在搗鬼,于是伸出手笑著對她說:“拿來,我還沒有看完呢。”
“不給,自習的時候你不準看這些閑書,我是學習委員,有權管你?!彼ぶ碜訉χ遥琅f把書藏在身后,瞅著我嘻嘻地笑,一臉的調(diào)皮樣子。
“你是學習委員你自己在干什么???還有權說別人?快些給我?!拔易鲃萑ニ砗竽脮?。
她拼命地躲閃,銀鈴般的笑聲在我耳邊瀉了一地。我見那不過來,皺著眉說:”快給我。我不想跟你搶,你知道我也不會跟你搶。聽話?!?p> 她頭一仰,抿著嘴只是笑,還是沒有要還我的意思。
“快些給我,聽見沒?不然,我可要生氣了?!蔽覕孔⌒?,故意擺出一副正經(jīng)的面孔。我知道她怕什么。
她看著我的樣子終于妥協(xié)了,說:“算了算了,怕你了,每次都不讓我一下,真是的?,F(xiàn)在還你,你可不準不理我啊?!彼僦彀褧鴱纳砗竽贸鰜恚懿磺樵傅亟o我。
“好了,我看完后就給你看。別像個孩子一樣?!?p> 藍佳佳聽見了我的話,伸著手連連嚷道:“什么書?我也要看,我也要看?!蔽铱粗齻z的模樣,無奈地搖搖頭說:“不知道你們幾時能長大?!彼齻兂易龉砟?。
正想接著看下去,少武突然在后面沉著嗓子說:“喂喂,都過來一下,我有重大事情要宣布,都過來?!绷中烙謥砹伺d趣,轉(zhuǎn)過身子趴在佳佳的桌沿上說:“什么什么??煺f快說?!奔鸭岩驳芍浑p好看的大眼睛歪著頭瞧著少武,等他說話。少武看了林欣一眼,又看了佳佳一眼,一向嬉皮笑臉的他眼神突然柔和起來,有些局促地說:“我想了好久,雖然不知道結(jié)果會是怎樣但我還是想說出來,我……我喜歡你,佳佳?!比缓笏麑χ鸭颜f道:“佳佳,這個時候跟你說這些,你能接受嗎?”
佳佳聽了他的話,眨巴著眼睛楞住了,像是還沒有反應過來。驀地,她的臉上開出兩朵桃花,她神色羞怯,好一陣子沒有做聲,最后終于點點頭。
我和林欣也楞住了,雖然我們都知道佳佳對少武很好,少武對佳佳也不錯,但少武這樣說出來還是出乎我們的意料。林欣看著少武嬉嘻地笑,她興奮地說:“看不出來,這個關鍵的時候你還敢談這些,真是佩服你?!鄙傥淇粗中赖谋砬槲⑽⒊聊艘粫?,旋即又堆上一臉的笑對林欣說,但他看著我:“羨慕吧?那你叫肖白也這樣對你說啊,叫啊?!绷中揽戳宋乙谎郏瑥澠鹱旖切?,順勢抬起腳就要踢少武,她說:“死少武,去死吧你,看人家好欺負就一天到晚欺負人家,壞死了。佳佳,你瞧見了吧?小心上當啊。”少武一邊躲一邊反唇相譏:“也不害臊,也不知道誰欺負誰?天天拿腳踢我,還說呢。野蠻女孩!”“那是你自找的?!?p> 我看著佳佳,他不說話只是笑。我說:“你們別鬧了,一天到晚這樣也不嫌煩。你們要弄得人盡皆知啊,那樣總不好。”林欣聽了我的話瞪一眼少武,坐正身子不再說什么。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抓起我放在桌子上的詩集邊笑邊念起來:
“如何讓你遇見我
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為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它讓我們結(jié)一段塵緣
……”
“這首詩送給你們,祝福你們?!绷中揽粗麄冃?。我看一眼林欣,點點頭也輕輕地笑。
“這首詩寫得太美了,我好喜歡?!奔鸭堰种煨?,高興地說。
我們大家都笑了。
那是一個很平凡的夜晚,沒有月亮。
“還記得高三那個晚上嗎?”我問他。
“當然記得?!?p> “你當時是一時沖動?”
“不是。當時我確實喜歡她,我不騙你,否則我怎么可能在那樣關鍵的時候說出來?當時因為喜歡她所以才不想錯過這段感情,不想讓我在高中階段留下遺憾??墒乾F(xiàn)在在,不知道為什么,曾經(jīng)的那份感覺沒有了?!?p> “那你打算怎么辦?難道這樣告訴她你不喜歡她了?“
“我也不知道。所以很煩。曾經(jīng)要在一起是我提出來的,現(xiàn)在如果還讓我先提出分手的話,那對佳佳太不公平,我覺得這樣很過分。可是如果一直這樣拖著更不好,那會害了她的,因為我現(xiàn)在……”
我靠在椅子上望著天花板,好一會才說:“這事真的很棘手。作為局外人我本不該說什么,可是你們都是我相處了好幾年的朋友,我不想看到佳佳傷心也不希望你成天為這些事煩惱,所以,如果你有什么好的辦法的話,我可以幫你?!?p> “唉,也沒有什么好法子。你看這樣行不行?你不是經(jīng)常給她們寫信嗎?你可不可以在寫信的時候先開導開導她,她太天真總不愿意把什么事往壞的方面想,然后在信中稍微點破一點,讓她在心里有點準備?這樣的話,我以后找機會跟她說的時候她就不會有不知所措的感覺了?!?p> “那你為什么不自己給她寫信?你寫也許更好些?!?p>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愛寫信,又不會說話,我寫的話會越搞越糟。”
我想起林欣,于是對他說:“叫林欣跟她寫吧,她們都是女孩子,比較好說話,而且她還可以更經(jīng)常地跟佳佳談心,了解佳佳的想法?!?p> “別別,叫她?她什么都不懂只會搗亂。我知道你會玩弄文字,你就幫我試一下。雖然結(jié)果可能很壞,但我真的沒有別的辦法?!?p> “好吧,找時間我先為你試試?!?p> “那就這樣,拜托了,以后再聊。”他掛了電話。
我看看窗外,楓葉在陽光下輕輕地晃動。宿舍又恢復了剛才的安靜。我已經(jīng)沒有繼續(xù)寫那個童話的興致,看著這個只有開頭的故事我只能笑笑,闔上本子把它放在枕頭底下。我對自己說:“一個故事剛開頭另一個故事卻又忙著要結(jié)束。”
看看表,正指著十二點,一個很曖昧的時間。
我拉上窗簾打算去食堂吃飯。走到寓所門口我看見劉玉英正站在公寓前的那塊草地上,一臉焦急地在那里徘徊,不時往樓里張望。她身材苗條,一雙眼睛大而且亮,眉宇間有一粒綠豆大的紅痣特別瀟灑地點綴在那里,頭發(fā)烏黑柔順,向后攏起,至頭頂處扎下一個馬尾,顯得頗為清爽。她和我同屬一個院系,又都是校報記者,平時有什么采訪任務總是我跟她一組,一來二去就熟悉了,然后就成了很好的朋友。她叫劉玉英,但我覺得“英兒”更好聽,所以一直叫她劉英兒,她也不以為忤,欣然接受了我的這種叫法。
看到我走出來,她臉上馬上笑開了花,輕吁一口氣朝我跑過來?!澳憧偹愠鰜砹?,可把我等得好苦。”
我有些錯愕,問她:“等我?有什么事?”
“部里又要我們?nèi)ゲ稍L一個人,我們學校的。我們快去,要遲到了。”說完拉著我扭頭就走。
“我聽不懂,你說清楚一點?!?p> “快快,邊走邊跟你說。主編要我倆去采訪一個叫雪瑩的女孩,藝術學院舞蹈表演系的,然后寫一篇人物通訊。知道為什么叫去采訪她嗎?聽人說她這也好那也好,人又好看,簡直完人似的,聽她的名字,雪瑩,也這么好聽。校報打算把她作為好的典型拿出來?!?p> “哦?!蔽掖饝?,淡淡的笑,跟那陽光一樣。
我側(cè)過頭問她:“你今天怎么變笨了?你不會喊我一聲嗎?或者打電話也行,為什么要這樣傻傻地等?我要是不下來呢?”
她瞇著眼睛笑笑,說:“我喜歡等啊,也知道你肯定會下來的?!蔽铱粗X得她有時候真的好可愛,她的天真模樣讓我總會想起過去,想起林欣和佳佳。
我們先到采編室,劉英兒說得準備一下。她在寫字臺前坐下,自顧自地準備著,我走到窗子邊上拉開窗簾打開窗戶,讓陽光鋪進來,然后坐到沙發(fā)上呆呆地看著劉英兒忙活。她看了我一眼,不滿地說:“不要像個沒事的人一樣,你也過來幫幫我啊,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事啊。我們時間不多,一點鐘得準時去,總不能叫人家等。”
我走過去,隨意撫弄著桌面上的文件說:“采訪你負責我只陪你去,稿子我來寫,你看怎么樣?”她抬起頭奇怪地看著我,皺著眉頭說:“你今天又是怎么了?這樣無精打采的?!彪S后她詭秘一笑,說:“那可是個漂亮的女孩,你不想去認識一下嗎?這可是個好機會?!?p> 我沒理會她的話,只是問:“到底行不行?”
“也好?!彼罂纯幢?,然后轉(zhuǎn)身去把窗戶關好拉上窗簾,拿起準備好的東西對我說,“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走吧。人工湖邊,那個女孩說在那里見面?!蔽尹c點頭。
午后的陽光很干凈,像層輕紗一樣披在大地上,風很緩地吹著,不著痕跡地從眼前溜過,不知道消失在何處。
老遠我就看到有一個女孩背對著我們抱著腿坐在湖邊的石頭上,凝望著一碧湖水像是在沉思。她穿著一件黑色的風衣,一頭烏黑的長發(fā)被風撩得微微揚起,像只只黑色的蝴蝶。
劉英兒扯扯我的衣角,小聲說:“看,就是她,怎么樣?”我一笑,沒說什么。
聽到腳步聲那個女孩轉(zhuǎn)過頭,然后站起身來。她長得確實很好看,很清瘦,修長的適合舞蹈的身材,白皙的肌膚,柔滑的雙眉,一雙明澈的眸子射出如春水一樣柔和的光。她的五官仿佛經(jīng)過精心雕刻,那么恰如其分地表現(xiàn)著她的美麗。見到我們,那個女孩猶豫了一下。劉英兒大方地走過去,伸出手說:“你好。你是雪瑩對吧?我們是校報記者,很高興能夠采訪到你?!?p> 聽了劉英兒的話,那個女孩的笑像吹皺的湖水一下子漾開,她握著劉英兒的手,對我點點頭,說:“也很高興認識你們。請問該怎樣稱呼?”
“我叫劉玉英,他喜歡叫我劉英兒,”她指著我說,“你就也叫我英兒好了,別客氣?!毖┈摽戳宋乙谎?,微微一笑。
“我叫肖白,你好。”
劉英兒和雪瑩坐在湖邊的長椅上開始聊起來,我站在湖邊的一株垂柳下遠遠地看著她們。垂柳還很蒼翠,根根柳條都垂到了水面上,微風一起,柳條輕輕撫弄水面,一群可愛的魚兒爭先恐后地往柳蔭下擠。我看著雪瑩,莫名地覺得她有點像一個我似曾相識的人,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到底是誰。我看到她隨手撩起耳旁的鬢發(fā)時眼中埋有一種淡淡的孤寂和憂傷,不知道是為什么。看著她的模樣,我對她的好感又深了一層,覺得她身上有好多我正在尋覓的東西。
“她要是能成為我的好朋友就好。”我這樣不可理喻地想。
采訪完已經(jīng)三點了。她們站起身走過來,雪瑩望著我笑了一下,低下頭去。劉英兒說:“說完了,我們走了,你也回去吧,明天記得去編輯部。”我答應著,看著她們牽著手走開。她們現(xiàn)在好象已經(jīng)很熟了,片刻的交流竟能這樣,這真讓我有點不能接受。
望著她們離去的身影,我微微覺得有點失望。默默地,一個人走在空蕩的小徑上,看著遠處落花飄飛的影子,我有種木然的憂傷。
天很快黑了下來,宿舍的燈亮了起來。我坐在床上依舊看著<<紅樓夢&gt&gt,他們仨中秦勇上網(wǎng)還沒回來,阿當跟尹亮正在閑侃。我看一會兒書又看一會兒那燦白的燈光,覺著有一種溫暖的悲愴在思維中流淌。不知道為什么,我總喜歡在看書的同時去想一些與之有關或無關的事情。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所以為的好象跟那個叫雪瑩的女孩認識只是因為她眼睛里透出一些林妹妹的影子,在凜然不可侵犯中有種最傷人心的凄楚。
原來如此,我不覺笑了。林欣他們要是知道的話肯定又要說我癡。
電話鈴響了,阿當接的電話?!澳愫?。誰?肖白?哦,他在,好,你稍等一下。”
阿當捏著電話對我笑得很奸邪,他說:“找你的,一女的,聲音倒是挺甜,她誰呀?”我趕忙爬起來搶過電話,對他瞪了一眼:“一邊待著去?!?p> “喂?”
我聽到那邊在嬉嘻地笑,好一會兒才說話:“我呀,你好嗎?”
是林欣。我靠在床沿上,淡淡地說:“不好:”
“為什么?你答應過我一天一個微笑,你忘了?”
我當然沒有忘,可我怎么跟她說呢,很多事我自己都說不清楚。一天一個微笑,我是答應過林欣,那是我來西安之后她第一次給我打電話時說的話。她說:“跟你在一起這么長時間我知道你的性格,所以你現(xiàn)在只身去了西安后我很是為你擔心。你答應我好不好?在西安的時候不管快不快樂,每天都笑一個,就算……就算為我笑,好不好?”聽了她的話心里涌出許多感動,我說:“好,我答應你。”她于是顯得很開心,在電話那頭一直笑。沉默了一會兒,我對她說:“我不騙你,我也想做到可是我做不到?!?p> 她低低地說:“為什么,為什么你總不能稍微快樂一點?想想高中時候,雖然有不開心卻還是可以見到你笑,而且我們都在你身邊,我們一直那么好。”聽著她有些懷念的言語我覺得心里酸酸的。
她又說:“你知道不?你不高興的話我……我們幾個也都不會好過的。你很在乎朋友,所以你為了我們也應該好好地過。說過要經(jīng)常打電話我,為什么老是不打?莫不是有了新朋友就忘了老朋友?”
“怎么會?我只是不想打攪你們平靜的生活罷了,我不想讓我的不開心也惹你們不痛快。如果你不會厭煩的話以后多給你打就是?!薄澳愣嘟o我打電話我哪會厭煩,我高興還來不及呢,說定了?。俊蔽掖饝?,告訴她:“對了,少武上午給我打過電話了,和我聊了好半天。”
“他那人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他想煩你做什么?”
我不知道要不要把少武的想法跟林欣說,在少武還沒有最后確定分手之前跟她說了難保她不對佳佳提起,畢竟她們一直是好姐妹。如果那樣的話,佳佳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她會很傷心??墒遣桓嬖V林欣也似乎不妥,左右掂量一下,我還是跟她說了:“少武覺得他跟佳佳已經(jīng)不合適了,他不想害了佳佳,所以他想分手。”
“什么?。克趺茨苓@樣做?”林欣一聽就急了,似乎很生氣,“他怎么能這樣?牽手分手都他一人說了算,那佳佳成什么了?他怎么能這樣沒心沒肺?我真是看錯他了,一直以為他雖然玩世不恭但應該是個認真負責的人,原來不是,而是個玩弄感情的騙子。騙子,我不想再理他了?!?p> “你不要生氣,你應該為他想想,他肯定有自己的苦衷。我知道他,他不是個不負責的人。我們現(xiàn)在要做的是怎樣幫他,也幫佳佳?!?p> 林欣嗔怪道:“你也是的,總喜歡替別人著想。他那樣對佳佳你還替他辯護。”
“我知道你現(xiàn)在也是一時的氣話。我們幾個在一起又不是一天兩天,你應該知道他,像你說的,他雖然玩世不恭但是個負責的人。你不要就這樣下結(jié)論,他對你跟佳佳的好你總不會忘了吧?再說,如果他真的是個不負責的人,他完全可以直接跟佳佳攤牌,但他沒有這樣做說明他很在意佳佳的感受,很在意我們這些朋友?!?p> “恩——可是佳佳……反正待會兒我一定要去罵死他?!?p> “問你,你跟他都在武漢,而且經(jīng)常見面,發(fā)現(xiàn)他有什么反常嗎?我也覺得奇怪為什么在好無朕兆下要分手呢?”
那邊好一會兒沒有說話,過后林欣才低聲說:“我是和他經(jīng)常見面。但什么異常我不知道。再說你又不是不曉得,他一見面就欺負我,討厭死了?!?p> 我說:“你跟佳佳經(jīng)常聯(lián)系吧?我想我們應該盡最大的努力來幫他們,雖然這樣的事我們本插不了手,但因為我還是希望我們能一直是好朋友,即便是在他們分手之后。”
“我也希望永遠是好朋友,可是我能幫什么忙???”
“你多和佳佳聯(lián)系,多跟她聊聊讓她過得開心就行,但不要跟她說起這件事,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告訴她?!?p> “好吧,聽你的?!彼粥凉值溃澳阋舱媸堑?,自己都在一個影子里轉(zhuǎn)不出來還要管別人的事?!?p> “他們不是別人是朋友,我當然要管。你還有什么事嗎?”我問。
“恩——”她輕輕地笑,“沒事,只想和你多說會兒話,好久沒有聽到你的聲音想多聽聽。聽著你的聲音我覺得好親切。你不愿意?”
我笑,把話筒換一只耳朵說:“怎么會不愿意?你說吧,我聽著?!?p> “唔——”她很小心地笑著問,“那個,林妹妹你找到?jīng)]有?”
她說這話時我一下子就想起下午認識的那個叫雪瑩的女孩,想起她那雙水靈的眼睛和她眼中的一抹憂傷的神色。我說:“怎么說?大概沒有?!蔽也幌敫嬖V她今天的事,因為我知道林欣在想什么。
“哦,”她語氣中有種莫名的喜悅,“我就知道沒有,林妹妹哪那么好找???”
我沒有說話。
“好了,沒事了,你也睡覺吧,別熬夜啊,晚安!”她笑著掛了電話。
尹亮和阿當都睡下了,秦勇還沒有回來。我熄了燈也躺下,睜著眼看著黑暗中的空白,一點思維都沒有動用,雖然什么也看不見但我依舊固執(zhí)著。我抬抬頭看見窗簾已經(jīng)拉上,不知道夜幕中有沒有一輪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