榷場盛宴,自然是推杯換盞,酣暢淋漓。
這幫世家子弟,談天說地,笑談風(fēng)月,看似都在說一些不痛不癢的俗事,卻已經(jīng)將此行的目的搭成了。
這便是世家子弟的好處,楚行雖然很不習(xí)慣,卻也明白,這是這個世界運行的一套規(guī)則。
人脈。
即便是平民百姓還有個人情往來,遇事互幫互助呢。
更不要說這些人了,大家同處邊塞,以后難免遇到戰(zhàn)事,多增進(jìn)增進(jìn)感情,以后互相之間也可以有個照應(yīng)。
至于最核心的,杜文渙需求糧草的問題,在這群世家公子哥看來,反而并不是那么重要。
一人湊一千石,就將近兩萬石糧食,足夠杜文渙的大軍吃好幾個月的,在杜文渙看來,可能是天大的麻煩,對于這些世家公子哥來說,還真的是毛毛雨。
至于楚行,其實也不是那么急迫。
因為平山墩雖然沒有多少存糧,但是起碼金銀財寶還是有一些的,這一點要感謝高迎祥和錢文俊的鼎力支持。
當(dāng)關(guān)中的豪門劉公子開口說,若是誰家糧草不足,可以拿銀兩找他兌換的時候,楚行絲毫沒有猶豫,立馬讓李自成發(fā)話,拿下最大的份額。
五萬兩換五萬石。
盡管劉公子賣糧的價格高的過分,要一兩銀子一石,比大明國其他區(qū)域,要貴將近一倍要多,但五萬兩銀子,也有足足五萬石糧食了。
眾人都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這平山墩莫非真的想讓手底下的那些窮人都能吃上飽飯不成?
如此一來,別管楚行出于何等目的,眾人都不敢小覷平山墩了。要知道,在秦地能一口氣拿出五萬兩買糧草的人,可真不多見。
大家覺得,眼前這位,要么就是真的有實力,要么就是腦子抽了,是傻的。
大家雖然都領(lǐng)了千戶的職務(wù),但是卻沒有一家,真心替朝廷養(yǎng)著這幫窮人,畢竟這一個千戶所,哪怕只有千人,人嚼馬喂,日積月累也是個天文數(shù)字,等到巡撫大人的熱情勁兒過去,大家沒有了顧忌,三天餓他們九頓,這幫人自己就散了。
楚行本人卻不這么想,這西北的旱災(zāi)一時半會兒根本解決不了,甚至?xí)絹碓絿?yán)重,將來再想在陜地買糧,那可就沒那么容易了。
對于楚行來說,遇到這種荒年還愿意花糧草,換人情的傻缺,他肯定是希望越多越好的。
當(dāng)然,劉公子卻不這樣想。因為災(zāi)年,別人家可能缺糧食,但是他們劉家絕對不會缺糧食的,甚至糧倉的糧食有的因為存儲的年限太久,都快要腐爛了。
拿出來不僅僅可以換人情,還可以換取高于市場價的金銀,何樂而不為呢?
相比楚行看傻子一樣看劉公子,一直在旁邊兒側(cè)耳傾聽的田見秀,忽然間頓悟,明白了巡撫的良苦用心,不由的對自己昔日妄下論斷而感覺到了幾分愚蠢。
當(dāng)下對楚行小聲解釋起來。
這幫世家子弟,平時因為不學(xué)無術(shù),科舉肯定是沒有機(jī)會的,劉巡撫此舉,相當(dāng)于給了很多人進(jìn)身之機(jī)。
說白了,就是玩的比較高明的賣官鬻爵,只是他這個官賣的太合算了,因為這些世家公子哥,不僅僅要養(yǎng)著大量的平民百姓,還要定期給軍隊上貢。
最為主要的是,劉巡撫其實什么都沒有付出,那些世家藏在糧庫里的糧食,就會正大光明的拿出來,幫助劉巡撫解決天大的難題。
要知道,在秦地,富裕的世家不缺糧食,所以他們積攢的糧食再多,也沒有有實力的買家,而缺糧食的貧民,根本就買不起糧食,是貴也買不起,窮也買不起的。
劉巡撫這一番操作,竟然讓糧食流通起來,不僅僅養(yǎng)活了貧民,還可以流入軍隊。
當(dāng)田見秀跟楚行細(xì)細(xì)說了這番操作之后,楚行這才后知后覺的恍然大悟,并對劉巡撫越發(fā)的佩服,這不就是傳說中的整合資源么?
難怪人家可以做巡撫,這一手套路玩的確實很六。
雖然他的這番操作,無法整體改變秦地的局勢,但是卻可以在局部,一定程度的緩解眼下秦地?zé)o糧的尷尬局面。
這一手操作,比起未來孫傳庭的殺人奪財,強(qiáng)行掠奪,不知道要強(qiáng)多少。
眾人酒足飯飽,多少都有了些醉意,膽子也越發(fā)的大了起來。而解決了心頭大患的楚行,也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跟著大家玩樂。
從榷場出來,劉公子發(fā)言,要帶著大家一起出塞游玩。
想要學(xué)習(xí)一番江南的才子,搞詩會什么的,那是斷然不可能的,但是在塞外騎著馬,走上一遭,看看廣闊的草原,一望無際的天空,卻也有那么幾分意思。
雖然大家張嘴都是,我靠,風(fēng)景甚偉,但確實也開闊了胸襟。
在加上這一群千戶之中,有家里常年與草原貿(mào)易的,對于邊境路線非常熟悉,大家便壯著膽子,悄無聲息的繞開了邊防軍對,摸出了關(guān)隘。
楚行也有意了解下邊塞情況,以及自己這些同僚的靠譜程度,所以這一路上都在同行。
李自成倒是無所謂,用他的話說,只要有口飯吃,這天下,他哪里都能去。
一眾豪門公子哥,雖然剛剛做了千戶官,領(lǐng)著一幫不算是軍隊的農(nóng)夫,但是卻自我感覺良好,說著邊關(guān)的趣事,吹噓著遇到套虜亦或是西賊,他們的千戶所肯定能立下偌大的功勛蕓蕓。
不過大家縱馬狂奔,速度倒是挺快,不消兩個時辰,就走了不短的距離。
“在往前就要到了紅鹽池了,這里離著板升城也不算太遠(yuǎn)了,咱們莫要往前走了?!眲倓傎u了一波人情,在千戶官中算是最有地位的劉公子,看著手中的輿圖,開口說道。
眾人一聽紅鹽池,不用風(fēng)吹,立刻就都出了一身冷汗,一時間眾人逡巡不已,沒人再敢往前走了。
“我聽說這邊兒其實也沒啥蒙古人吧!”看著眾人慫包樣,李自成氣不打一處來,忽然開口道。
李自成催馬向前,楚行本意是讓他穿戴鮮亮一點的鎧甲,不過這位大叔戴著白頭巾到處跑習(xí)慣了,如今做了逃卒,反而更加隨性,一點也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就算是有蒙古人,這天大地大,咱們就不能去了?”
“這位,是楚千戶吧?”雖然對這位打斷自己的話很不滿意,但是剛剛收攏了一波人心的劉公子顯然是不想跟他計較,“雖然這邊兒也沒什么蒙古人,但是林丹汗這些年頻頻用兵,草原上也動蕩的很,遇到牧民倒是沒什么,若是遇到潰兵,少不了我們的麻煩?!?p> 眾人聽聞這邊熱可能有亂兵,一個個更是緊張,若不是劉公子在此,大家怕墜了面子,此時怕是已經(jīng)撒腿往回跑了。
“剛才大家不是說,即便是有正規(guī)軍,咱們都彈指可滅,怎么潰兵反而不是對手了?”李自成冷笑著說道。
一時間,眾人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看,你這廝瞎說什么大實話。就我們這金貴的身份,憑什么去跟蒙古人拼命,閑的蛋疼嗎?
還是在沒有調(diào)令的情況下,咱們偷偷出塞,已經(jīng)是犯了朝廷的忌諱了。
“怎么會是怕呢?”坐在駿馬上的劉公子耐著性子說道:“咱們身邊兒的家丁加起來,也有千人了,別說是潰兵,便是對方有幾千人馬,咱們也彈指可滅,只是咱們這些衛(wèi)所其實都算是新立,眼下的主要任務(wù)又是屯田,沒有必要給秦地招惹不必要的麻煩罷了。要知道輕啟戰(zhàn)端,那可是大罪。”
“輕啟戰(zhàn)端是大罪,妄自出塞就不是大罪了?”李自成越發(fā)的看這群世家公子哥越是不耐煩,指著他們,大明王朝算是完球了,所以說話也越發(fā)的不客氣。
“這……”劉公子也有些不耐煩了,劉巡撫這是在哪里找來的杠精。
“哈!”楚行算是看明白了,李自成是對于劉公子的這幅做派看不過去,大家都是千戶,那裝什么大頭蒜。
不過大家都是同僚,而且自己也算是看出來了,這幫人難成什么大氣候,沒必要管他們?nèi)绾危?dāng)下笑著對李自成說道:“楚千戶,我想您誤解劉公子的意思了,與套虜交鋒也好,越境巡游也罷,無非就是為了提醒自己,我們要時刻心懷忠君報國之心,護(hù)衛(wèi)華夏之念,眼下這套虜對咱們來說是麻煩,但是將來等咱們回過元氣來,小小套虜又算什么呢?”
“諸位且看看?!崩钭猿砂喝坏溃骸斑m才,大家說的那么豪情萬丈,可說到底還不如我身邊一個小小的百戶有見識。咱們到底什么情況,誰不清楚,要是真有本事,怎么會去做屯田千戶?但做了屯田千戶,就能忘記自己的軍人身份嗎?”
“千戶謬贊了?!背锌嘈χf道:“我想劉千戶肯定也是這般想的,只是我等愚鈍,沒明白其中的深意罷了?!?p> 在一旁無比尷尬的劉公子,忽然覺得這個年輕的小百戶看起來格外的順眼。
當(dāng)下,劉公子哈哈大笑起來,此時劉公子神情逐漸昂揚道:“我何嘗不知道,眼下的我們只是屯屯田而已,如何是套虜?shù)膶κ郑康袥]有實力是一回事兒,敢不敢又是另外一回事兒。此行的目的,無非就是告訴諸位袍澤,莫忘護(hù)國之志罷了?!?p> 眾人紛紛稱是。
當(dāng)然,回到眼前,既然已經(jīng)抵達(dá)了紅鹽池,難免眾人就提起了明憲宗年間的紅鹽池之戰(zhàn),大家的情緒也不由的高漲起來,畢竟紅鹽池之戰(zhàn),是大明少有的出塞作戰(zhàn)的大勝。
眾人談天說地,紙上談兵,興致高昂,仿佛他們都不是什么屯田千戶,而是一鎮(zhèn)總兵,領(lǐng)著千軍萬馬馳騁在疆場之上,已經(jīng)將煩惱了大明二百余年的套虜,彈指間給消滅干凈了。
而就在此時,田見秀悄無聲息的走了過來,朝楚行做了個手勢,楚行明白,暫時離開了這大型吹噓現(xiàn)場。
他其實挺理解這些年輕人的。
年輕人在一起,討論的無非就是兩件事情,軍國大事和感情大事。
“老田,有事兒?”楚行對田見秀問道。
“趙甲,還不見過千戶?!碧镆娦阏辛苏惺?。
眼前跟著田見秀的少年,連忙上前見禮,楚行大體知道,這少年是田見秀的家仆,但并沒有溝通過,看著眼前木訥的少年上前行禮,楚行很是客氣的攙扶起了他。
田見秀說道:“趙甲是板升城那邊兒的漢人,當(dāng)初被仇人追殺,流落到了安塞,被我所救,算是我的家仆。我想讓他去板升城看看,一來看看他家人還在不在,二來幫咱們千戶所尋找一些機(jī)會,畢竟咱們雖然有銀子,也不能一直坐吃山空?!?p> “嗯。”楚行點了點頭,他沒想到,田見秀這么快便進(jìn)入了狀態(tài),當(dāng)下給了田見秀一個鼓勵的笑意,又看向了趙甲說道:“孩子,你抬起頭來,讓我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