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二年四月下旬,盧象升奉命到山西公干。在臨行前,盧象升被一個人約見,即山東布政使劉策。
徐紹吉病重的消息已經(jīng)傳到了京城,吏部尚書張問達和內(nèi)閣首輔葉向高均認(rèn)為山西巡撫應(yīng)該換個人了,但現(xiàn)在山西的局勢頗為微妙,晉西北的民亂和大半部的干旱,能接任巡撫的人選很少。
葉向高推薦了山東布政使劉策,得到皇帝的肯定。劉策前來京城,就是受召接受閣臣詢問關(guān)于平定山東聞香教作亂一事。
平定聞香教作亂,由劉策一手主導(dǎo),基本上采取了以撫為主、以剿為輔的方案,只拿首罪,被迫脅從者赦其罪,很快便平定了這場變亂。
劉策的做法很符合朝廷制定的針對山陜民變的大方略,便放出風(fēng)聲,有意讓劉策代替徐紹吉出任山西巡撫。
盧象升見到劉策,劉策對這個年輕的進士有所耳聞,作為讀書人,卻有著一身的好武藝,算得上是文武雙全。
“建達,老夫這次讓你過來,是有一事想要拜托?!?p> 劉策年齡偏大,但目光很銳利,給盧象升一種精明強干的感覺。“大人客氣了,不知晚輩能有什么可以幫得上忙的?”
“這次去山西,你幫我留意一下晉西北的局勢,特別是那里已經(jīng)成了氣候的一些人。”
盧象升有些為難,徐紹吉雖然不能理事,但他畢竟還是山西巡撫,劉策有些太急了。
看到盧象升有些難為的表情,劉策不經(jīng)意的說了一句:“吏部的趙南星趙侍郎跟我說,晉西北五個縣的縣令今年太過分,夏錢秋糧什么都沒收上來,吏部山西司給這五個縣的縣令考評都打了下下等。”
有明一代,吏部在每年的三月份都會給地方官考評,特別是縣官,考評標(biāo)準(zhǔn)以每年收上來的錢糧多少為準(zhǔn),輔之以地方教化。當(dāng)然,這考評是官面上的,真正在實施過程中是相當(dāng)“靈活”的。
今年晉西北受旱災(zāi)和流民的影響,地方官府幾乎沒收上一點錢糧,這給朝廷帶來很不好的影響。晉西北五縣的縣令,不管后面有什么人,此次必定會有一人會被罷官。
劉策的這番話等于在招攬盧象升,若是盧象升能夠帶回自己需要的信息,那自己將會舉薦盧象升擔(dān)任晉西北一縣的縣令。
戶部主事和縣令雖是平級,但縣令是外放官,權(quán)力要比主事大得多。已經(jīng)算是官場初哥的盧象升怎么會不明白,便答應(yīng)了劉策的要求。
劉策選中盧象升也是看中了盧象升的能文能武,據(jù)他從山西遞上來的文書和錦衣衛(wèi)處了解到的信息,晉西北現(xiàn)在局勢很亂,需要的不是書生式的縣令。
再次踏上山西的土地,盧象升有些感慨。上次他是白身,這次他是代表著戶部來給送銀子。山西布政使從王在晉那里得知了山西巡撫要換的消息,并且盧象升很得要接任的巡撫看重,便沒有像徐紹吉擺架子,親自去接待了盧象升。
也是這段時間布政使被晉西北的民變纏得麻煩了,在接風(fēng)宴中,把晉西北的事情一股腦的給說了出來。
盧象升沒想到一年時間里晉西北發(fā)生了那么多事,先是鎮(zhèn)西衛(wèi)被岢嵐盜打散,再是鎮(zhèn)西衛(wèi)被陜北流寇所占,后是左衛(wèi)收回鎮(zhèn)西衛(wèi),但又在岢嵐盜劉垣圪坮處吃了打敗仗,最后最讓他驚訝的是布政使居然招撫了岢嵐盜,并給了名義上的呂梁營一稱。
前年冬天,盧象升曾進過劉垣圪坮,也就是布政使口中的岢嵐盜,為了確定這岢嵐盜還是不是自己去過的岢嵐盜,便問道:“這呂梁營領(lǐng)頭之人有誰?”
布政使回道:“現(xiàn)在呂梁營里有一千總、兩把總,就是原先岢嵐盜的吳敏、杜松、譚良棟?!痹谔?,底下的官員稱呼呂梁營不為呂梁營,而是吳杜軍。
譚良棟!在聽到這個名字后,盧象升便確定這呂梁營是自己在劉垣圪坮見的岢嵐盜。
回到自己的住處,盧象升摸出了自己帶的一小袋土豆。在京城被授予戶部主事一職后,盧象升的心態(tài)便發(fā)生了變化,若譚良棟還是岢嵐盜,這土豆他是不會交給譚良棟的,官匪不兩立啊。現(xiàn)在譚良棟是呂梁營的把總了,大家也算是同一陣營,盧象升便盤算著找個機會去一趟永寧,把土豆交給譚良棟,順便談一些事情。
盧象升來山西主要是來送銀子,在清點完銀子數(shù)目后,這趟公差算是完成了。當(dāng)然,按照官員的尿性,盧象升也得了一份漂沒。漂沒,已經(jīng)成為了官員們公認(rèn)的一份正當(dāng)收入。
太原府的公務(wù)辦完后,盧象升帶著自己的隨從來到永寧。在中陽與柳林的交界處,盧象升發(fā)現(xiàn)有好幾隊打著紅旗的隊伍在穿梭巡邏,每一隊人里面還有一個人胳膊上纏著一圈紅布。
譚良棟在中陽收攏了一批煉鐵的匠人后,便把巡邏隊伍擴大到柳林與中陽的邊界,并把教習(xí)推廣到每個隊,除了負(fù)責(zé)各隊的認(rèn)字,還負(fù)責(zé)軍紀(jì)的執(zhí)行。
在進柳林口時,盧象升被攔住,直接被人帶到一大堆要進柳林的人里。盧象升感到很奇怪,什么時候柳林成了這樣。跟旁邊的人稍一打聽,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原來,自從譚良棟在外面打出凡是有一技之長的都可以到柳林并且呂梁營管飯的消息后,各地的流民大量的匯聚在柳林口,想要進入柳林。柳林的秩序被譚良棟確定后,加上清河的水,糧食產(chǎn)量有所增長,但是也滿足不了這么多人。故譚良棟便在外邊設(shè)卡,凡是要進柳林的人都需顯現(xiàn)出自己的本事來,否則免談。
盧象升很無奈,找到負(fù)責(zé)的隊正,對他說自己是譚良棟的朋友,有要事拜訪。
隊正見又是拉關(guān)系的,不予理睬。盧象升沒法,只能拿出自己的官方文書,說自己是朝廷的人。隊正叫過來教習(xí),兩個人合伙讀完文書,又看了看盧象升的穿著,感覺不像是騙人的才去報告譚良棟。
譚良棟此時正在煉鐵坊,拿著打造的鋼刀,硬度和強度都不錯。一個半月了,煉鐵坊給譚良棟打造了五十把鋼刀,基本上是一天一把,中間還多次從中陽的鐵礦拉過來鐵礦石??梢灾v,這個煉鐵坊的生產(chǎn)效率極其差,最大的原因還在于鍛造全憑人工,譚良棟極其懷念水利鍛壓機和氣動鍛壓,這兩種機器是專門來生產(chǎn)大型礦山設(shè)備的,用來鍛造鋼刀輕而易舉。
“把總,外面有個自稱是朝廷官員,叫盧象升的要見你?!标犝业搅俗T良棟,報道。
“盧象升,他來了,在哪,快帶我去!”等了將近有一年半,譚良棟終于等來了盧象升,可以說,很不容易。
譚良棟在真武山的大營接待了盧象升,一見盧象升,譚良棟就高興道:“建斗啊,可算把你給盼來了!我要的東西呢?”
盧象升無奈的笑道:“良棟,就沖你這話,我不帶東西敢來見你嗎?”說著,就給譚良棟遞過一個小袋子。
譚良棟急忙打開袋子,拿出來一看,確實是自己一直想要土豆,盡管個頭不大,但外觀上幾乎一致。
“良棟,這里有個頭大的,不過在路上爛掉了。”盧象升頗為不好意思道。
“沒事,這點也成,總比沒有好?!弊T良棟小心翼翼的收好這一袋種子,這可是無價之寶啊。
譚良棟緩了緩情緒后,很真切的對盧象升道:“建斗兄,我欠你一個人情,一個很大的人情。”
盧象升沒想到譚良棟把土豆看得這么重,連忙擺手道:“良棟老弟言重了,什么人情不人情的。不過,我倒有一件事想要拜托老弟?!?p> “你說?!?p> “不知老弟可否幫我分析一下現(xiàn)在晉西北的局勢?!?p> 譚良棟笑著看了一眼盧象升,當(dāng)了官之后就不再是原來那個直來直往的學(xué)生了,道:“晉西北,有兩州,永寧州、岢嵐州,兩州下面還有五縣,興縣、嵐縣、方山、中陽、臨縣,這五縣興縣都是山,人少,到現(xiàn)在沒出什么事情。嵐縣,有吳千總和杜把總守著,也不會有什么亂子。更可況,鎮(zhèn)西衛(wèi)還有一部人,整個岢嵐州可以說是穩(wěn)固了?!?p> 說到鎮(zhèn)西衛(wèi)時,譚良棟嘴角有一絲嘲諷。盧象升對此默然,原先岢嵐州鬧得最兇的就是岢嵐盜了,在打敗左衛(wèi)后,朝廷又下了招撫的大方略,布政使感覺進呂梁山打不過岢嵐盜,才把岢嵐盜招撫為呂梁營。
“現(xiàn)在最大的問題在永寧州,臨縣已經(jīng)亂了兩年,方山、中陽亂了也將近一年,這三縣匯聚的人還不斷進入汾州府,我聽說那邊的千戶所多次朝上面要人,怕彈壓不住局面。我?guī)е谌隣I守在柳林,封住了軍渡渡口,防止陜北那邊的人流竄過來?!?p> 盧象升聽譚良棟講完后,陷入了沉思。劉策讓他留意晉西北的情況,對于劉策的真正用意,盧象升大致猜到了,劉策是想試探呂梁營,看看呂梁營在晉西北地界到底扮演著什么角色,是有力的抑制住了民變,還是對民變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不同的角色,劉策會用不同的辦法來應(yīng)對。
想到這,盧象升直道:“良棟,我要見吳敏吳千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