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沁從遼東請來的援兵位于后軍,自成一營,人數(shù)約在一百左右。格沁在接到吉度的命令后,親自來到援兵這里,姿態(tài)放得極低:“富察額真,明人火炮犀利,我等攻勢受阻,還請援手?!?p> 被喚作富察的額真穿著一身鐵甲,雙手背在身后,道:“郭世貴,你的活來了!”
“奴才知道了?!惫蕾F從富察身后走到格沁面前,拱拱手道:“格沁大人,對面炮火犀利,攻城車過不去,得盾車才行?!?p> “盾車?”
郭世貴看了看富察,見富察點頭后才說道:“這盾車以老木為骨架,面門處鋪上三到五層棉被,中間填上干草,然后再澆上水,一般的小炮是打不穿的。”
富察見格沁一臉懷疑的表情,不悅道:“我家大汗在遼東就是這樣做的,除了那紅衣大炮外,其他的都打不穿?!?p> 格沁點點頭,姿態(tài)依舊放得很低,“那就麻煩富察額真了。”
天啟年間,滿人以八旗為基礎(chǔ),實行猛安謀克制,三百人為一牛錄,五牛錄為一甲喇,五甲喇為一固山,本部首領(lǐng)皆稱之為額真。富察是牛錄額真,也是甲喇甲兵,在八旗序列里是屬于最精銳的力量。
前不久滿金(后金)在遼東取得大勝,攻下沈陽,俘虜了諸多明兵,其時任正白旗旗主的黃臺吉趁機收攏了大量工匠和火器營俘虜,強攏漢人為包衣奴才,在正白旗內(nèi)設(shè)火器營。格沁這邊請的援兵就是來自于滿人的正白旗,當然,這請援兵付出的代價也不小。
富察下命令:“郭世貴,把營中的三門大炮推出來,你看著放。李阿信,你和你手底下的工匠們?nèi)ッ晒湃四抢?,把盾車搞出來?!?p> 郭世貴和李阿信回道:“奴才遵令。”
富察點點頭繼續(xù)道:“你二人務(wù)必要忠心辦事,這次事情辦好了,臺吉的賞賜少不了你們的!”
“嗻?!?p> 正白旗旗主黃臺吉,正是日后被所謂文人們尊稱的皇太極,黃臺吉和他父親努爾哈赤不一樣,他認為光靠滿人的力量是打不過明朝廷的,因此很注重和蒙古、遼東漢人的關(guān)系,并且在正白旗內(nèi)設(shè)立了蒙軍旗,成為日后蒙古八旗的前身。
主城,張珪在吉度退兵后,得知了呂梁營剛剛打退了進攻的蒙古兵。按照邊鎮(zhèn)慣例,打退敵人是要發(fā)賞錢的,但呂梁營是屬于從內(nèi)地借調(diào),從行政上來說屬于行都司,除開張遠最早給提供的糧餉,其后的糧餉軍械都應(yīng)是走行都司,張珪倒也沒有瞞報戰(zhàn)功,把呂梁營的事上報給行都司。
然而讓譚良棟和張珪想不到的是,行都司的人竟然把該給呂梁營的獎賞給黑了,這下子可是惹惱了呂梁營,軍中最忌賞罰不均,而行都司的人竟然整個給黑了。盧象升更是惱火,呂梁營到大同邊鎮(zhèn)協(xié)防,是劉策一力促成的,行都司這樣做是完全沒有把劉策放在眼里。
呂梁營和邊鎮(zhèn)之間的矛盾是日后發(fā)生的事,眼下,主城這邊,蒙古人在滿人的幫助下,很快就立起了盾車,并且由于天氣寒冷,潑上去的水迅速結(jié)冰,讓厚厚的棉被更加結(jié)實。在盾車后面,三門火炮緊隨其后。
張珪在看到盾車后,不知道這是遼東戰(zhàn)場上滿人用來防御火炮的利器,仍舊命手下的炮手發(fā)炮攻擊。這個時代的火炮大多使用實心彈,盾車對防御實心彈很有效,蒙古兵見從城墻上發(fā)出來的炮彈被盾車擋住,哇哇怪叫起來,一時士氣大增。
城墻上的張珪見己方火炮對盾車無用,下令停止炮擊,讓城墻上的守軍做好戰(zhàn)斗準備。
郭世貴在投降滿人之前是遼東邊軍的老炮手,操炮經(jīng)驗比張珪手下的炮手要豐富得多,看過城墻上發(fā)射出來的炮彈后,就大致估摸到了離自己最近炮臺的位置。
心里有了底,郭世貴揮了揮手中的旗幟,炮手和推盾車的士兵看到后,立刻止步。
郭世貴又拿出第二面旗來,左右旋轉(zhuǎn)翻了翻,炮手們會意,把大炮架好,瞄準城墻上頭,放炮彈,捻炮線。
蒙古人突然停止了前進,讓張珪滿腹生疑,正當他走到城墻前頭觀察時,突然三聲巨響,“轟轟轟”,三個碗口大小的鐵彈從下方蒙古人的陣營中射出,打到城墻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張珪臉色異常難看,蒙古人竟然有了火炮,那些走私商人竟然敢賣火炮。張珪心里殺意頓生,以往蒙古人扣邊,最厲害了不過帶幾臺拋石機,從來都沒用過火炮,現(xiàn)在竟然有了火炮,那以后邊軍還能有什么優(yōu)勢。
蒙古人的火炮也嚇到了城墻上的其他邊兵,郭世貴打完三發(fā)炮彈后,立刻讓炮手們調(diào)整方向,對準一個地方打。
又是“轟轟轟”的三聲,這次蒙古人的火炮不再是瞎打,張珪只聽到磚墻的坍塌聲,就聽屬下來報:“守備大人,炮臺…炮臺被毀了!”
“什么?”張珪臉色發(fā)青,炮臺被毀,這對于士氣是多么大的打擊,既然敵人能打中炮臺,那就能打中自己。
“立刻命令剩余炮臺,開炮還擊!”張珪也沒指望自己手下的炮手能打中蒙古人的火炮,長久以來明軍這方火氣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炮手們根本沒壓力去學怎么瞄準,能開炮就行。
城下,在郭世貴擊中炮臺后,富察高興道:“郭世貴,好樣的,賞你十兩銀子!”
郭世貴聽后立馬跪了下去,道:“奴才多謝額真!”
富察哈哈道:“倒是個好奴才!起來吧?!?p> 一旁的李阿信把頭扭過去,實在是看不下去郭世貴一臉的奴才樣。當初兩人為了活命,各自帶著火炮營和匠作營投降滿人,但讓李阿信想不到的是,郭世貴當奴才當上了癮,比滿人的奴才更奴才。
郭世貴擊中了離自己最近的炮臺后,剩下的炮臺距離遠,他沒法判斷位置,再加上火炮射程有限,他便讓三門火炮挑人多的地方射。
同時,吉度和格沁命人繼續(xù)推著盾車前進,慢慢的,掩護在盾車后邊的步兵借著攻城車、云梯開始了攻城戰(zhàn)。
張珪手底下的兵力要比呂梁營更為雄厚,編制也更為完善,弓兵營、火器營率先開火,守城部隊往蒙古兵密集的地方砸滾木、大石塊,一時間,先鋒的蒙古兵損失慘重。
后續(xù)的蒙古兵踩著前面的尸體繼續(xù)進攻,很快,城墻上就廝殺起來。張珪屬于張遠的嫡系,手底下的部隊在整個大同鎮(zhèn)都算是精銳的,也是吉度運氣不好,挑了個玉林衛(wèi)還是塊硬骨頭。
城墻上的戰(zhàn)斗整整持續(xù)了一個時辰,玉林衛(wèi)守在其他處的軍隊不停的支援,蒙古人后勁不足,打不下去,只能撤軍。
富察在城墻下并沒有參加登城,他看著蒙古人依舊采用的還是原始的蟻附攻城,心里很是不屑。在遼東,滿人在沒有火炮的時期,攻打明軍要塞采取的是城墻爆破之法,用大量火藥炸塌城墻,然后攻進去,一旦短兵相接,明軍不是后金軍隊的對手。
但富察沒有考慮到,蒙古人手上哪有那么多的火藥,滿人會制作火藥,那是以前建州女真各部還在明朝的治下學到的。蒙古被明朝隔絕這么多年,連元朝時代的火器技術(shù)都保持不了,更何況是制作威力更強的黑火藥。
蒙古人退兵后,張珪立刻重新安排了炮臺的位置,損失了一門炮,張珪很心疼,朝廷給邊鎮(zhèn)補充火器,首選薊遼鎮(zhèn),其次才是宣大,這次損失了一門火炮,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給補上。
清點了損失后,張珪上報給了張遠。今年蒙古人扣邊,要比往年打得更激烈,而在邊鎮(zhèn)各衛(wèi)所中,又以玉林衛(wèi)打得最兇。
張遠接到戰(zhàn)報后,心里暗道:“看來遼東的建虜真是刺激到了漠南的蒙古人了,多事之秋啊。”
隨即又仔細看了看張珪遞上來的戰(zhàn)報,對呂梁營的表現(xiàn)點了點頭,但馬上又為該給呂梁營的獎賞發(fā)起愁來,行都司那里他已經(jīng)遞上去戰(zhàn)報了,但沒有一絲反應(yīng),他這邊光是給各衛(wèi)所發(fā)賞錢就已經(jīng)捉襟見肘了,根本就沒有給呂梁營的余錢。
除了戰(zhàn)事,張遠還有一件煩心事,劉策給他來了一封信,信中拜托他張遠,若是可以的話,就把呂梁營留在邊鎮(zhèn)。張遠苦笑,這劉策真是為難他,且不說邊鎮(zhèn)序列不由他說了算,光是呂梁營的糧餉就是個大問題,眼前就有個獎賞需要去解決。
玉林衛(wèi),主城,張珪在蒙古人退兵后,召集各部負責主官,匯總了各部的情況后,安排了后續(xù)的部署。
譚良棟和盧象升代表呂梁營來參會,呂梁營繼續(xù)駐守第二戰(zhàn)堡,維持不動。
等安排完后,譚良棟和盧象升單獨找到張珪,剛剛張珪在部署時,其余各部的獎賞都說明了,單單呂梁營被錯開,讓譚良棟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果然,張珪對著譚良棟和盧象升,很抱歉道:“譚把總,行都司那邊沒有給回應(yīng)?!?p> “張守備,那我呂梁營還歸你節(jié)制不?”譚良棟說這話的語氣很重,在玉林衛(wèi)打生打死,連最基本的獎賞都發(fā)不動了,這是要鬧哪樣。
張珪的臉色變了,“你要違抗軍令?”
譚良棟冷哼了一聲,扭頭就走。自古以來,軍隊中最忌諱的就是上官的承諾落實不了,大同鎮(zhèn)和行都司的這般做法讓譚良棟如何給手底下的人交待,還讓不讓他帶兵了。
盧象升出來打圓場,“張守備,譚把總他不會說話,絕沒有違抗軍令的意思,還請張守備多多涵待?!?p> 張珪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嘆了一口氣,無奈道:“回去跟你家譚把總說,獎賞的事我會盡量處理的,讓他不要有什么多余的想法?!?p> 盧象升點點頭道:“那就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