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風里總是夾雜著一股蠢蠢欲動的挑逗氣息,動不動就吹得人臉紅心跳、躁動不安的。
這是一個午后,一個夏末秋初的午后,撩撥人心的熱風百無聊賴地在小城里游蕩著,偶爾地,它還情不自禁地打個冷顫,給小城的人帶來一絲涼爽的快感,此時此刻,小城里簇擁的小樓遮不住西山那抹搖搖欲墜的夕陽,它實在不忍心目睹人們偽裝了一天的疲憊,終于羞紅了臉躲到山那邊去了,小城里的街道一下子暗了下來,人們終于卸下了偽裝了一整天的外套,露出了真實的嘴臉。
夜幕降臨的時候,宛言像往常一樣趴在書桌前寫著她的文字,當她在筆記本上寫到:所謂人生,不過就是在人間生了一場病,不曾想,一語成讖,她反復無常的偏頭疼病又犯了。她本以為可以像往常一樣忍忍就過去了,偏偏這次的發(fā)作疼的有點頑固,怎么都消停不下來。宛言在備用藥箱里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一粒止疼藥,而肆無忌憚的偏頭疼攪的她腦漿生疼,挑戰(zhàn)著她忍耐的極限。往常宛言頭疼發(fā)作時都會忍耐著不肯吃藥,直到那頭疼病甘拜下風,落荒而逃為止,童年的經歷讓她在潛意識里有著不想依賴任何人或者任何事物的怪癖,哪怕僅僅是一粒藥,她也惶恐生出依賴感來。
不知為什么,今天似乎有一種力量,鬼使神差地牽引著她往外走似的,于是,莫名地,她放棄了與疾病的負隅頑抗,決定出去走一走,到小區(qū)附近的藥店里買幾粒止疼藥。
“我這是怎么了,足不出戶的我竟然冒出這種出去走走的破天荒的想法,是耐不住寂寞了嗎?”她在心里自我解嘲地嘲笑著自己。
宛言若知道此后她要經歷的一次痛徹心扉的劫難是源于這次頭疼劇烈的買藥,她恐怕會忍著劇痛度過那個疼痛難忍的夜晚的,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今晚,她買的不僅僅是藥,而是一場幾乎無藥可救、深惡痛疾的災難,然而,故事就像預先排練好的那樣如約而至了,沒有預兆沒有警示地上演了。
她隨意地套上了那件棉布格子衫,走向另一間臥室,她向里探了探頭,看到軒軒正饒有興致地玩著他的變形金剛,那是趙鵬上次出差回來時買給他的,作為父親,他常年在外出差,偶爾風塵仆仆地回來,給兒子帶幾個玩具,便算盡了父愛之責了,軒軒正玩得盡興,無暇顧及探進頭的宛言,埋著頭很是專注地自顧玩耍。
倒是戴著老花鏡坐在床邊縫補襪子的婆婆注意她換上了衣服,于是便抬起頭問到:“要出去呀?”
“嗯,頭有點疼,出去買幾粒止疼藥,媽,您需要什么藥嗎?我給你帶回來?!蓖鹧酝牌艈柕?。
“呃,我倒是不用,要不你給軒軒捎上一盒健胃消食片吧,他最近胃口不好,飯也吃得少?!逼牌懦蛑庈幷f到。
“好的,媽,那我去了。”宛言邊說邊輕輕地帶上了房門。
宛言將門帶上,下了樓,在小區(qū)里轉了幾個彎,便走出了小區(qū),來到了傍依小區(qū)的大路上。因為是小城,又因為是小城的郊區(qū),所以這會兒的路上很是清凈,道路兩旁風燭殘年的路燈老眼昏花地望著路邊上三三兩兩出來散步遛彎的行人,附近幾家小加工廠里偶爾傳出斷斷續(xù)續(xù)的金屬碰撞的聲響,繼而引起一陣狗吩在夜空里交錯回響起來,立刻讓小城里的沉寂添了不少的生氣!
宛言走在街上,看著夜空里被白天的烈日炙烤得垂頭喪氣的樹葉,不禁些許感傷。
宛言是那種喝口白開水都能讓人感覺意味深長的女人,在外人眼里她孤傲、自我、神秘又難以捉摸,獨處時臉上時常掛著一種孤獨的落寞,所幸,她還善良、誠懇,所以才沒有與世隔絕,在紅塵世俗里吸食著人間的煙火,創(chuàng)造著屬于她自己的世界,
她有一張仿佛世俗永遠無法沾染的干凈清澈的面孔,一雙可以演繹世間情懷的深邃的雙眼,烏黑的齊肩的頭發(fā)映襯出她的干凈透徹、一塵不染,然而,只要她一開口說話,唇齒之間流淌出來的話語立刻出賣了她的單純的模樣,她話語間的力道立刻讓人感覺這是一個歷經滄桑、身經百煉的人才能說得出的話語,讓人很難將她一塵不染的容顏聯(lián)系在一起,而她就是這樣一個女人,一個孤獨、自我又善解人意的女人。
剛剛還熱得透不過氣的風突然傷風感冒似的涼爽起來,宛言歪了頭望了望遠處的夜空,深夜里若隱若現(xiàn)的烏云幽魂似的在黑夜里游蕩,沉悶地宛如怨婦般隨時都有可能擠出眼淚,弄不好還會無所顧忌的嚎啕大哭一場。
“看樣子天快要下雨了,快去快回吧!”宛言絲毫沒有被烏云逼退的念想,鬼使神差地繼續(xù)往藥店趕去。
她抬起頭,看到路邊上有三三兩兩結伴散步的肥胖的大媽正奮力扭轉著碩大的腰臀焦急而又力不從心地向前蠕動而過,樣子極其可愛又滑稽。宛言憂郁的面容上浮現(xiàn)出一抹調皮的笑意,卻不忘關切地提醒一句:“阿姨,慢些走,雨沒那么快,注意腳下安全!”大媽們呵呵笑起來,望著宛言單薄的身影說:“看,多好的姑娘呢!”
宛言兀自笑了,而那抹笑沒有在她的臉上停留太久,一瞬間,就像浮在玻璃上的水霧般一下子又散去了,臉上依然是清澈干凈的神情。
是呢,冷漠而又缺乏溫暖的生活早已奪去了她發(fā)自內心的微笑,盡管她對每一個人都會面帶微笑,但她已經好久沒有對自己笑了,似乎,她被自己剛才的笑怔住了,一時間竟恍惚起來了。
不得不說,剛才豐乳肥臀的大媽們引起的那一抹笑緩解了不少她一直以來積郁已久的心情,一時讓她心情輕松了很多,頭似乎也沒那么疼了,以至于當她從藥店里出來的時候,她的腳步都變得輕盈起來了。沿著藥店走回去,是斷斷續(xù)續(xù)還未打烊的小飯館,里面影影綽綽地坐著三三兩兩的客人,飯館門口的霓虹招牌羞怯地閃爍著,欲語還休地招攬著行色沖沖的路人。
“宛言,宛言”在一個人聲嘈雜的飯館門口,她突然聽到飯館內有人在喊著她的名字。她望向飯館的那扇玻璃窗,蒙了霧氣的窗玻璃讓她無法看清里面的人,她剛欲走,便又看到隔著朦朧的玻璃窗有人一邊喊她一邊向她擺著手。宛言下意識地看了看飯館的門頭,看到上面藍色的霓虹閃出“湖水人家”的飯館名字。
以她孤獨安靜的性格和她平時足不出戶的生活習性,她該是對這樣的召喚置若罔聞的,或者最多就是招招手微笑著揮手道別的。
而那晚,不知為什么,鬼使神差地,她像被什么東西牽引著一樣走了進去,此后,她一直無法解釋那天自己鬼使神差的反常的行為并久久無法釋懷。然而,那一刻,沒有什么能夠阻攔她緩緩挺進的腳步。
也許是因為剛才那些扭動著肥碩腰身的大媽感染了她,也許是她壓抑而陰郁的心情很久沒有這么開懷釋然了,也或許是上天在冥冥之中為她特別安排的一場感同身受的劫難,又或者是老天實在憐惜她一直以來的孤獨憂郁而特別恩賜于她的一次情感盛宴,而宿命也好,性情使然也罷,她就那樣鬼使神差地走向了那扇門,義無反顧地踏進了她劫難的第一步,而她卻全然不知、渾然不覺地置身于門內,她關上了那扇門,將自己關在劫難之內,很多年之后,她不禁感嘆,是她親手關上了了那扇門,她親手關上了自己的劫難之門,不幸的是她將自己關在了門內。
她站在飯館內,在嘈雜的人群里茫然無措地呆立著,像一只迷途的羔羊般茫然失措地東張西望,一到交際的場所里她就會陷入這樣幾近癡呆的狀態(tài)里,和她工作起來的靈動的模樣完全對應不上,好不容易,她用耳朵辨認出招呼她的方向。
她迅速扭轉身,擺脫了剛才茫然無措的無助和尷尬之色,向著飯館的東北角落里走去。
沿著呼喊她的聲音,穿過嘈雜的人群,她蜿蜒地走了過去,仿佛那是一段很長的路。
而宛言與其說是沿著呼喊走過去的,不如說是沿著射向她身體的一道目光走過去的,她沿著那道目光,或者說那道目光指引著她一直走到了飯桌旁,直到她走到飯桌旁,看到打在自己身上的那道堅毅而溫暖的目光,她更加確信剛才她的雙腳是沿著它走過來的,仿佛一道指路的明燈。她不由自主地朝向那目光的方向望了一眼,便立刻像觸電一般襲來一股堅毅而溫暖的力量,讓她瞬即躲開了。
不知為什么,她平靜的內心里有些許的躁動不安,所幸,她的笑容卻依然溫和自然,裝作若無其事地掃了一圈飯桌旁的人:飯桌上都是遠東總公司三分廠的同事們,雖然她身在公司總部,不能和他們朝夕相處,但作為遠東的一名設計工程師,她經常要到總部下設的各個分廠去實地考察,查看一些產品進度及工藝狀況,由于她設計的一些產品大部分放在三分廠試產,因此便對三分廠的一些同事們頗為熟悉些,而唯獨對望向她的那道堅毅目光的面孔讓她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而盡管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滿是不曾謀面的陌生。宛言聽說前陣子三分廠來了新的領導,然而只能在心里猜測,不便唐突發(fā)問,于是便轉了身望著呼喊她名字的人招呼到:“劉哥,這么巧,沒想到在這里碰到你們呢!”
“是啊,都說無巧不成書,我們能碰上公司出了名的宅女也是不容易呢,聽說你下了班就宅在家里足不出戶了,很少能約你一起吃飯呢!”三分廠的車間主任劉東盡管看上去清瘦精銳,然而他一開口便透出一股幽默風趣的味道,而他那雙機智靈活的眼珠里盡是擋也擋不住的活力。
“是啊是啊,宛言姐,我們早就聽說宛言姐的大名,就是見不上面,今天能見到廬山真面目真是榮幸呢!”劉東身旁一個齊耳短發(fā)的女孩用甜美溫和的聲音轉身向劉東問到:“領導,這真的就是你經常在我們面前經常提起的總部的美女設計師宛言姐嗎?”
宛言被這麻辣的恭維聲酸的骨子都酥軟了,不禁連連搖了頭不敢認同地露出謙虛的笑容,而此時此刻,她仍感覺到那道未曾間斷的目光一直籠罩著她,讓她心懷鬼胎地不敢抬起頭直視。
“你看,你看,連我的小助理都要忍不住大加贊賞了,宛言,知道你的魅力有多大了吧,不過,吳影,你可以收斂點喲!”劉東揶揄到,哈哈大笑著,他知道小助理吳影開得起玩笑的。
吳影聽到自己的領導如是說,便不再聲張了,很貼心地為宛言夾了塊山藥放在盤里,還擠眉弄眼地調皮地對宛言笑了笑,宛言很是感激地回應了一下,倒覺得這是一個心直口快的好姑娘呢。
劉東這才鄭重其事地將手攤向一直望著宛言的那個男人,向宛言隆重地介紹到:“宛言,還沒給你介紹呢,這才是我們今天的主角呢,這位就是我們三分廠新上任的廠長,我們的老大,我們都尊稱為何廠。”劉東緊接著轉過身指著宛言向何廠長介紹到:“何廠,這是我們總部的設計工程師趙宛言,她也可以說是咱們三分廠的專屬設計師呢,認識一下吧!”劉東一邊說一邊笑嘻嘻地望了望兩個人。
宛言這才抬起頭,望向了那道籠罩了她一個晚上的目光,不曾想那道堅毅的目光里竟透著無比的溫暖,溫暖到可以把人的心能融化掉,而目光源頭處那雙眼神竟是那般柔情,仿佛能將人融化了似的。
“何廠好!”宛言拱了拱身體,謙卑地問著好,努力地掩飾著內心的狂跳。
“很高興認識你,我叫何相天,以后三分廠需要你多多指導工作了!”何相天伸出手款款起身。
宛言微笑著,伸出了那只冒著冷汗的手指。
只見那張溫厚的手掌立刻迎接過來,指尖與指尖就這樣觸碰到了一起。
一個冰冷似水,一個熊熊如火,冰與火就這樣交融了,他感受到她的冰冷,她感受到他的溫熱,那一刻,他們記住了彼此握在手心里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