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觸手可及
陰暗狹長的樓梯內(nèi),只聽蹬蹬蹬,一步一步地,她聽到他的腳步踩著她心跳的節(jié)奏向她逼近,她深吸了口氣,隨之閉上了雙眼。
“宛言?”那柔和得讓人骨子發(fā)軟的再熟悉不過的聲調(diào)在狹長的樓梯里回響開來,夾帶著疑惑和驚奇之色。
“何廠,這么巧!”當(dāng)宛言把這句剛閉著眼千錘百煉了幾十遍的臺詞脫口而出的時候,她微微睜開眼,看到那個棱角分明的臉竟早已在咫尺之間。她先是一驚,繼而覺得是那般的真切、熟悉,他們就這樣四目相對了。宛言只覺得自己的心不能跳動了,盡是裝滿了五味雜陳的味道在心里攪拌不定。
“宛言,你怎么會在這里?”這是一個問句,這問句與其說是驚奇,不如說是驚喜,然而這份驚喜一旦分布在這張棱角分明而又略帶嚴(yán)肅地面孔上時,又變得那么的淡薄到難以捕捉了,仿佛掉進(jìn)了河里的一粒沙子,一下子沒有了蹤影。若不是宛言敏銳真切,真的難以捕捉它的蹤跡。而此刻六神無主的宛言哪里還能思考什么趣味橫生的答案呢,她只能老老實(shí)實(shí)的回到:“公司派我來這里負(fù)責(zé)華南正大的案子。”
“我當(dāng)然知道,我是說,你怎么會走到這樓梯里?”望著茫然無措的宛言,何相天又想起她那晚剛進(jìn)飯館門口時茫然無助的樣子,然后又換了句話問到:“那天晚上,你回去以后,沒事吧?”
“那天晚上真是不好意思,你知道,我平時不這樣的?!蓖鹧赃€是被問及了自己不想面對的問題,只好迫不及待地解釋,又仿佛要洗清自己地說到。雖然被問得很尷尬,私下里,她還是莫名地期待著他會問這樣問題。因?yàn)橹挥兴麊柫?,她才可以解釋給他聽,他若不問,她總不能跑到他面前無事生非地說其實(shí)那天怎樣怎樣吧。而如果他不問,她只能任由著他胡思亂想了,而那是多么的手足無措又無可奈何,至少她的解釋總比他的猜測要好的多吧。當(dāng)然,這也有可能是她自己一廂情愿的想法而已,說不定何相天早就將這件事拋到九霄云外去了呢。然而,此刻她正聽到他張開了嘴問到了這件事,這說明他還惦記著這件事,甚至有可能惦記著她。他這樣一問,她終于看到了可以洗清自己的希望,而她到底是在乎他對她的看法,還是在乎她在別人眼里的形象,這是一個有著本質(zhì)區(qū)別的問題。若是前者,那說明她在乎他,若是后者,那說明她只是在乎自己。
“難道我迫不及待地等著他問這樣的問題只是為了證明我不是一個放任自流的女人嗎?”她竟被自己的問題問住了,于是只能迫不及待地說,那天不是那樣的,我平時不是那樣的,像一個急于洗清自己的罪徒,努力地為自己辯解著,并無可奈何地、聽天由命地等待著面前這個法官的判決。
而此刻,她面前的法官正一臉嚴(yán)肅地站在她面前,她甚至不敢正視他,于是只好支起耳朵,靜靜地聽著他的回音,聽著他對自己‘浪蕩’行為的判決,她甚至能聽到他用鄙夷的神色冷冷地說到,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一個女人等等其他甚至更輕薄的話,然而空氣里安靜的讓人窒息,他始終沒有開口說話。
過了很久很久,他終于開口了,于是她在幾近凝結(jié)了的空氣里聽到了這樣的聲音:“知不知道,我有多么擔(dān)心你!”
她錯愕不已地抬起頭,不敢相信他說的話,。他剛剛說什么?他說他擔(dān)心她,不,一定是她聽錯了,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擔(dān)心她?一個看上去放任自流的女人!然而,她望著他臉上的真誠而懇切的神情,她確定她沒有聽錯。他剛才的確在說,知不知道,我有多么擔(dān)心你?于是,這幾個發(fā)燙的字眼像拿了通行證一般爭先恐后地鉆進(jìn)了宛言的心里,在里面躲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拉都拉不出來。而那一刻,她竟也縱容了它們的任性,任它們在她的心里舒舒服服地割地盤踞起來了。她自以為她可以隨時將它們從心里驅(qū)趕出去,清理得干干凈凈的,那么此刻,就讓它們暫時任性地留宿一陣子吧,她也正陶醉于這句話帶來的歡喜里有些恍惚不已呢。然而,她完全低估了它們的生命力和生長能力了。要知道一顆種子一旦給它合適的土壤,它便會生根發(fā)芽,長出一顆小樹,待小樹不知不覺地長成參天大樹后,她就再也不能撼動于它們,而只能任由著它們枝繁葉茂、深處扎根,越發(fā)地茁壯起來了。即使有一天,她使出渾身解數(shù),將它們連根拔起,而在那個位置,在那個栽種過它們的心里的某個位置,定會留下一個永遠(yuǎn)不可能填平的傷口。要知道,連根拔起的痛,將是傷一種傷筋動骨的讓人感到千痛瘡百孔的痛將永遠(yuǎn)地埋在心里。
而此刻,宛言哪里會想到那么長遠(yuǎn)呢?她只聽到了那幾個字,她便為此顫抖起來了。這幾個字,像一盆炭火瞬間燃燒了她的血液,她不再去想到底是她在在乎他,還是她在乎自己在別人眼里的形象這樣復(fù)雜的問題了,他帶著虔誠的表情說出的滾燙的話語,讓她確定無疑地相信了他眼中的她定不是那樣的女人,而這就夠了。于是,她如釋重負(fù),按捺住內(nèi)心的激動,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我挺好的,都沒什么的,有時候,我就是有一點(diǎn)小矯情而已!”她甚至自我解嘲地聳了聳肩。
“那就好,你不知道送走你后我有多擔(dān)心呢。”為了加強(qiáng)關(guān)切的效果,何相天繼續(xù)重復(fù)了剛才的神情和語氣,他甚至為自己表現(xiàn)出來的虔誠深深地感動了。
“何廠,我剛才從外面走進(jìn)來,看到你建造的綠色工廠還真是有點(diǎn)意思呢,特別棒!”宛言生怕觸碰到什么,轉(zhuǎn)移了話題。
“你是說那些黃瓜、豆角什么的嗎?呵呵!”何相天也從凝重的神情里舒展了開來。
“非常有創(chuàng)意!”宛言不無肯定地回到。
“我只是充分利用了閑置的土地?!焙蜗嗵觳恢狄惶岬卣f。
兩人一問一答,竟也覺得熟悉起來了。
“何廠,車間里的事情還需要你親力親為嗎?你吩咐下面人去做不就行了嗎?”宛言想到剛才看到何相天在車間里整理零件的情景,問到。
“你說剛才?”何相天笑了笑:“大伙平時很辛苦,有時候看到了不合適的地方,就忍不住幫他們歸置歸置。當(dāng)然,我剛才是在整理華南正大的材料,為你的工作做鋪墊呢,也算為迎接你的到來盡我的微薄之力吧。”何相天一臉認(rèn)真地回到。
“何廠,謝謝你如此用心,有你們在,還怕什么呢?還有什么解決不了的呢?”宛言感激不盡到。
“沒有了,我現(xiàn)在也是比較喜歡待在現(xiàn)場上,看看有沒有什么改進(jìn)的或者疏漏的地方,就像打仗一樣,要親臨戰(zhàn)場才能熟悉戰(zhàn)況,才能打有準(zhǔn)備之戰(zhàn),才不至于輸?shù)脩K烈呢!”何相天又凝重起來。
“你輸過?”宛言仿佛聽出什么,脫口而出問到。
何相天望著她,表情復(fù)雜,他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他與眼前這個女人的男人之間的仇恨與恥辱。他曾因?yàn)槟莻€混蛋,也就是眼前這個女人的男人而一落千丈、掃地出門并差點(diǎn)傾家蕩產(chǎn)了。他頓了頓,望著她輕輕地說:“我是在這方面吃過虧的,就是過去我太清高,太自我了,遠(yuǎn)離了群眾和基層才釀成了惡果。以至于讓別人鉆了空子,竊取了我花費(fèi)八年的時間和心血建立起來的大中華市場,輕而易舉地粉碎了我所有的計(jì)劃和夢想,這樣的屈辱實(shí)在是令人刻骨銘心、終身難忘呀!”何相天意味深長地說,甚至有點(diǎn)控制不住地悲憤交加。
他說完以后,便用窺探的眼神望著宛言,他特別好奇她聽了這樣的話會有什么樣的反應(yīng),他想她會不會因此推測出他和趙鵬的恩怨呢?他并不確定。
“這世上的確沒有什么比前功盡棄、功虧一簣更讓人懊惱的事情了,然而世界上偏偏就有這樣的讓人咬牙切齒的小人,趁人之危、巧取豪奪,讓人措手不及,很是沒有辦法。然而,我們還是要相信,這個世界同樣不會埋沒任何的人才。我相信憑你的智慧和能力,你也許暫時輸給過別人,但不會輸給自己,因?yàn)檫@最有力的武器就埋藏在你的身體里,有一天,你一定會憑借它的威力東山再起的。”宛言似乎絲毫沒有聽出何相天話里話外的含義,她居然義憤填膺地和何相天站在了同一條戰(zhàn)線上,自以為慷慨激昂地鼓勵著他說到。
何相天為宛言的理解錯愕不已,并因她的鼓勵生出些許的感動來,然而這都不過是一抹浮云隨即飄散了。于是,他就繼續(xù)說到:“宛言,你說的很好,但是,在我心里,這是一股永遠(yuǎn)無法熄滅的火焰,你之所以能這么豁達(dá)地解讀,那是因?yàn)槟悴恢牢覟榇烁冻龅拇鷥r。我付出的心血和汗水曾讓我無所不有,而僅僅因?yàn)橐粋€惡意的玩笑又讓我一無所有起來,這其間的落差幾乎讓人無法承受。也許金錢不算什么,但作為一個男人,尊嚴(yán)呢?屈辱呢?那是不能被原諒的,你懂嗎?”何相天的話幾乎企圖延伸到宛言的心里面去。
“何廠,是的。我不敢說我懂?!蓖鹧哉\懇地說:“但是我想,一切終將過去,一切還會再來,所幸,你失去的只不過是一個機(jī)會,而不是你與身俱來的能力和智慧,我想這是最重要的,有了能力和智慧,你很快便會召喚回你擁有的一切,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宛言似乎被感染了,傾心安慰到。其實(shí)她還想說,忘記仇恨吧,因?yàn)槟侵荒芟暮屠速M(fèi)繼續(xù)崛起的精力和時間,是沒有什么好處的。然而,她不能說,因?yàn)?,首先憑她一個下屬,她不能這么無所顧忌,再有,她還沒有資格妄加揣測別人的內(nèi)心,誰敢說他心里就埋著仇恨呢?如果讓別人誤會了,豈不是讓人感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那豈不是很尷尬很難堪嗎?搞得自己下不了臺階那才丟人呢!
接下來,他們陷入了莫名的沉默之中,只是彼此相望著,解讀著對方的心意,想說什么又不知所語,然而在彼此凝望的眼神里,又似乎能讀懂對方心里的話語,那一刻,他們用沉默上演著什么叫“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含義,他們在默默的對視中激情的交流著,可誰也不知道他們在用眼神交流著什么?
“別動!”何相天突然打破了沉默,邊說邊邁了一個臺階向著宛言靠近過來。
宛言被他的命令定在了原地,屏住呼吸不知所措地站著。
她只覺得何相天魁梧的身體向著自己靠近過來,再靠近過來,近到她的額頭幾乎要抵在了他的胸口上,以至于他可以聽到她咚咚咚的心跳聲,她感覺自己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只有心在咚咚咚地跳動著。
就在這極具緊張又極盡溫情誘惑的氣息里,她看著他的手抬了起來,然后輕輕地輕輕地觸向了她的額頭。
“??!”那雙觸手可及的手在即將觸到宛言額頭的時候,宛言仿佛被電擊了一般驚叫起來,并連連地向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