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這座臨水而居的城市沒有金陵的奢華貴氣,沒有杭州的繁華雅致,也沒有錦城的閑情逸趣,這座城市的熱鬧透著世俗的味道,就像是一幅濁世紅塵繪,真實(shí)得讓人清晰的感覺到活在人世間的脈動。
無論天南海北的人,來到這座城市,都會覺得親切。
水鏡月坐在百草堂的屋頂,看著樓下來來往往的行人,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酒,突然有些可笑。
她三歲的時候就知道十八歲的時候會發(fā)生什么事,她自以為自己從來都不在乎,可是,當(dāng)聽到那個消息時,她還是覺得心傷了。父親派出北斗七星來尋她,她拼命的逃;如今身邊沒人了,有機(jī)會逃了,她卻主動送上去。
這么想著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有些賤。
“二小姐?!蔽蓍芟拢俨萏玫淖么蠓螯S思南微微仰頭,卻仍舊不見水鏡月的影子,他也不在乎,只自顧自的說話,“那位白衣公子醒了?!?p> 水鏡月沒有出聲,黃思南等了會兒就離開了。
黃思南今年四十多歲了,是水離城早年收的學(xué)生,醫(yī)術(shù)深得水離城的真?zhèn)?。每逢年?jié)他都會回水鏡宮看看宮主,水鏡月離家五年,即使走進(jìn)百草堂也從未透露自己的身份,百草堂的店主都不認(rèn)識她的,今日若不是正巧碰上他坐堂,水鏡月大概只能用手中的無影刀來證明自己的身份了。
水鏡月將那叫長庚的主仆二人帶到這里,自然是方便療傷,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她想打聽打聽水鏡宮的情況,不知道玉衡他們是不是平安到了。百草堂與水鏡宮之間自然有聯(lián)系的方式。
水鏡月在屋檐上一直坐到夜幕降臨,酒喝完了又去旁邊的艷陽天撈了幾壺來,一個人自斟自飲的坐到夜闌人靜。
月至中天,她終于起身,提著酒壺躍至后院,見長庚房間里的燈亮著,就去敲門。
給她看門的是阿杰,他只受了些外傷,用了水鏡宮的麒麟血,又休息了半日,雖沒完全好利索,正常的行動卻是無礙的。
自水鏡月給他包扎之后,他見了水鏡月就不再那么橫眉冷目的了,卻是有些別扭了,好像怎么站都渾身不自在。水鏡月見他那副扭捏的模樣卻覺得他還是之前那模樣有意思些。
“一邊玩兒去,我跟你家公子有話說?!彼R月拍著他的腦袋,將人往外推,見他皺眉瞪眼的模樣,登時心情好了不少。
長庚還未睡下,坐在床頭,手邊放了一卷書,卻沒在看。床幔遮住了他半張臉,但水鏡月能想象他此刻微闔著雙眼看自己的神情。
水鏡月走到窗前,推開窗戶,正好看到院中那棵高大的無患子,不由想起了她那間“狗窩”。那間茅草屋后面也有這么一顆無患子,再往后是一排茂密的灌木叢,扒開灌木叢,就能看到一個黑漆漆的洞口……她想,若是當(dāng)年她膽怯了,沒有走進(jìn)那個洞口,如今,她會怎樣呢?
她坐在窗臺上,一只腳曲起來,一只腳垂在房間內(nèi),眼睛看著樹梢上的彎月,一口一口的喝著剩下的酒??此悄?,似乎只是覺得這房間位置好,特地進(jìn)來看夜景似的。
“長庚。”良久,水鏡月終于開口,偏過頭看向屋內(nèi),黑亮的眼睛平靜得如同窗外濃濃的夜色,“我想了很久,卻仍舊想不起來我何時聽過這個名字?!?p>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她就覺得有些眼熟。原以為只是錯覺,現(xiàn)在卻想起任何事都應(yīng)該自有其緣由的。
或許是因?yàn)槭軅木壒剩L庚的聲音比平日更加低沉,語調(diào)很輕,“五年前,金陵城,江南二十四水幫,月姑娘于在下有救命之恩?!?p> 水鏡月一怔,想起來是有那么一回事。
——
五年前,水鏡月的確去過江南二十四水幫。
當(dāng)時她受人之托,去江南二十四水幫的金陵分舵救一個小女孩,卻意外發(fā)現(xiàn)那金陵分舵的肖舵主暗中劫了不少童男童女,與一群煉丹士私交,意欲煉制長生不老丹。
據(jù)說,那煉丹士是前朝宮廷煉丹士的后人,先祖是當(dāng)年大韻朝開國皇帝李政的國師。
李政一生叱咤風(fēng)云雄才大略,算是千古一帝,晚年卻沉迷于長生之術(shù),召集全國的煉丹士為其煉制長生不老丹。
后來,一個叫做金三水的煉丹士告訴李政說,他祖?zhèn)饔幸粡堥L生不老丹的藥方,但煉丹需要千名童男童女。
李政也不知是不是老糊涂了,還是執(zhí)念太深了,居然信了,還封了那金三水做國師。
據(jù)說金三水的確煉制出了兩顆長生不老丹,但史書記載,李政最后確實(shí)是死了的。
對此,民間有很多傳說,最有意思的一種說法是,當(dāng)時金三水煉成長生不老丹以后,誘拐了李政新納的妃子,逃到海外去了。還有人說,當(dāng)年金三水帶著那千名童男童女去了東海的蓬萊仙島煉制長生不老丹,最后煉成了,李政卻已經(jīng)死了,于是金三水帶著那兩顆長生不老丹航海去了。
金陵城是天子腳下,那肖舵主弄這么個些烏煙瘴氣的東西也算是大膽。
水鏡月發(fā)現(xiàn)肖舵主的罪行后,先去他們秘密煉丹的地點(diǎn)救出那些無辜的童男童女,將一干煉丹士和幾個水幫的守衛(wèi)給綁了,直接給扔到金陵府衙的大院里,然后將收集的證據(jù)放在公堂之上,用驚堂木壓著。
之后,她又直奔江南二十四水幫,本想直接砍了那肖舵主,沒曾想去了之后發(fā)現(xiàn)那金陵分舵已經(jīng)沒人了,只大堂里燃起了一座高達(dá)兩丈的大火爐。也不知道那爐子里燒的是什么,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怪味,有些惡心。
水鏡月正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發(fā)現(xiàn)那爐火旁有一朵黑色的茶花,墨云花——墨華樓的標(biāo)識。
她終于明白那爐子里燒的是什么了,卻覺得更加惡心了。
——
當(dāng)年那上百個童男童女中有一個叫“長庚”的男孩嗎?水鏡月是自然不記得的。
水鏡月起身,將早就空了的酒壺放到桌子上,坐下來,手肘支著腦袋偏頭看那光影中的男子,眼神有些迷離。
這人如今少說也有十八九歲了吧,五年前也過了十二歲了,認(rèn)真算起來年齡稍大了些。可當(dāng)時被抓的都是些孤兒,本就比一般孩子瘦弱些,十二三歲的孩子估計看著也跟平常八九歲的孩子差不多。
如此說來,他此去水鏡宮觀禮,不是為著上次解毒的恩情,而是為了五年前的救命之恩?他的故事很圓滿,但不知為何,水鏡月有些不信。
水鏡月淡淡的笑了,黒巾外面的眼睛卻仍舊是平靜無波,“所以,你準(zhǔn)備怎么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