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
無論何時，哪怕是此刻天空灰蒙且雨勢尚大的早晨，清脆悅耳的鈴聲也仍然會不禁讓人感到心情愉悅.
“這可真是難得.”
聽見自家店門被推開的聲音，從腳步聲判斷出了來人的店長并未抬起頭，他繼續(xù)垂眸認真地輕輕擦拭著手中剛洗凈的玻璃器具，不緊不慢開口：“大清早不處理昨晚的爛攤子，又跑我這里來做什么？”
“這不昨晚發(fā)生這么大的事情，處理完想找人聊聊天，結果湊巧第一個就想到了您嘛.”笑語著，男子輕步上前，在吧臺前挑選了一如既往習慣的位置，優(yōu)雅就座而下，同時將帶來的東西輕放于腳邊：“怎么，不歡迎嗎？”
“你繼續(xù)說，我就盡量說服自己當真的聽.”
面對這般花言巧語，深知面前這個酒鬼什么德行的店長只是默默冷哼一聲，隨即不情不愿地主動將手中擦凈的小酒杯放到了這個順帶兼職老賴的惡劣人士的面前.
反正到最后都要給，還不如自己主動提早點拿出來.
畢竟現(xiàn)在大早上的，他可不想看見面前這個玩意等會宛如求神告佛似的懇求自己，那估計一天的好心情瞬間就沒了.
“欸......”
“有免費的酒喝，你應該要感激涕零才對.”
“想要喝大杯的？也可以，拿貢獻點來兌換.”聽著男子帶有一絲不滿與無語的拉長音，店長反倒莫名心情舒爽了不少：“我也不催之前的賬，你如果拿出這次的酒錢，我就當場給你換杯再加滿上.”
“啊哈哈...那還是算了——”
“他的酒錢，我出.”
似如銳刃，冷清得仿佛店外寒冷空氣的第三者之音毫無征兆刺入了兩人的談話.
門口的店鈴并沒有響起.
少女就像一只安靜的貓，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響推開店門走進其中找了個位置坐下.
離男子不遠，卻也不近.
“......請問您想喝點什么？”
“隨意，和他一樣就好.”
見少女不做決定直接將問題反扔給男子，店長不由得有些無語，打量男子的眼神也又有了變化.
“那你呢，要喝什么？”
“喂喂喂...你這差別對待的態(tài)度是不是也有點太過明顯了？”
“再怎么樣，我也好歹算你這邊的?？桶?？”一手撐住吧臺桌面托著下巴，男子也不禁沒好氣道：“搞歧視?信不信我去舉報你啊？”
“......本店今日尚未營業(yè)，還請這位?？汀?p> “咳咳咳...您大人有大量，還請當我剛才什么都沒有說過.”
將某種生物的動作擬態(tài)得栩栩如生，男子搓著手面露陪笑.
“麻煩請來兩杯龍舌蘭日出吧.”話落，似是這才想起忘記問身旁之人的喜好，男子望向她開口：“啊，對了...抱歉略有疏忽，不知季小姐您是否有什么忌口？比如甜度的承受能力？”
“適中就好.”
“好的，那麻煩來兩杯不同調配比例的龍舌蘭日出.”
“一杯無需杯飾也無需糖漿，用以調配的橙汁比例減少一半和龍舌蘭同等程度即可.”
“一杯只需要減少橙汁比例三分之一，杯底的糖漿減少至7g，其余按照原比例不變.”
被這聽起來似乎略帶技術含量的發(fā)言所吸引，季月霜不禁下意識微微偏頭望向了男子的側臉.
就連店長也不由有些驚訝.
“你小子，居然是這么講究的人？”他面露驚訝之色，神情看上去仿佛就像是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外星人.
“平時喝的多了，自然也略懂一二，不過當然也肯定也比不過店長您啦.”男子笑了笑，也是微微側眸將視線轉向一旁正注視自己的季月霜：“只是今天難得有貴人愿意解囊相助，那我再怎么說，也好歹至少得獻上發(fā)自真心的誠意吧？”
“算你難得有點良心.”
見男子給出勉為其難能夠接受的答復，店長便也不再維持原先兩人之間略微敷衍的態(tài)度，轉過身去走向店后的儲物區(qū)間，去取調配需要的各種素材.
于是世界一下子安靜下來，只留外界偶爾能夠傳進店內的雨聲.
以及在某一瞬間，少女率先開口的詢問——
“......能夠麻煩請教一下您貴姓嗎？”她遽然道.
“免貴，姓唐，字蕭林.”并未因為身旁之人對自己身份產生的懷疑產生慌亂，不再扮演著舞臺上其他角色的少年對此只是友善一笑，微轉身體正向面對給予其回應：“您好，初次見面，季月霜小姐.”
聞言，少女的神色反倒不禁有些動容.
她雖然提前設想過很多種情況，也設想過唐蕭林會選擇配合的局面，但確實并未預料到他展露出的態(tài)度會如此坦誠且友善.
“您這是......”
“一份回禮.”唐蕭林不厭其煩做出解釋：“既然季小姐您愿意慷慨的解囊相助，那么我方這邊自然也應當禮尚往來給出回報，不是么？”
“好了，這些客套的話讓我們先說到這里吧.”
雖然是溫和且優(yōu)雅的禮貌語調，可卻仿佛暗藏著一份不容他人抗拒的態(tài)度.
沒有留給對方能說些什么時間，唐蕭林臉上的笑容緩緩收斂，轉換了話題——
“——請問，有何貴干？”
相同的提問.
相同的雨天.
只不過之前是室外與夜雨，現(xiàn)在是室內與晨雨.
兩人也不再是彼此對峙著.
“我奉命前來邀請您.”不卑不亢，季月霜同樣緩緩轉過身來，以端正的坐姿正對向唐蕭林，略微欠身著開口給出答復：“邀請您前往我們兩方首次見面的地點，接受我方的感謝.”
“哦？莫非是轅先生的提議？”
“轅隊長也在其中.”
“......有趣.”
“不過，我為什么要接受呢？”領會到少女的言外之意，唐蕭林本來已經冰冷下來的表情不由上揚了幾絲溫度，但卻也只是雙手包于胸前，展露一副事不關己的態(tài)度：“給我一個赴約的理由.”
“......這次邀請，也是我方希望能和您有一場交談.”
“這次交談，會涉及到那些難民的相關方面.”季月霜嘗試說服：“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我方想要優(yōu)先聽取您的想法再做判斷，所以......”
話言戛然而止.
并非言盡于此，只是少女看見少年忽然轉回身去，不再將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很明顯已經表達了態(tài)度.
她也只好沉默.
于是世界一下子又重新安靜下來，只留外界偶爾能夠傳進店內的雨聲.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兩位.”
過了一小會，找齊所有調配素材的店長終于是從儲物區(qū)間探出身子，帶著東西回到吧臺.
沒有再和兩人多說些什么，道歉過后，店長便進入了職業(yè)狀態(tài)，開始沉默著以專注態(tài)度用專業(yè)手法為兩人分別調配起不同比例的酒水.
說快不快，說久不久.
“請享用.”
當他將兩杯酒水輕推向兩人面前，店內的氛圍這才終于又恢復剛開始的模樣.
“嘖嘖嘖...果然，這大清早又下著大雨的，就適合喝點這種口感清爽且不刺激味蕾的甜酒養(yǎng)胃呢~”
“呵，養(yǎng)胃？”聞言，店長雖然面色因為夸贊略有緩和，卻嘴上依舊不依不饒：“得了吧，就你這種酒鬼，我估計整個營地都找不出兩只手以上了.”
“確實，像我這樣又能喝又能打的酒鬼，能有幾個？”
“就你？那幾下花拳繡腿，怕是不被人按地上打就不錯咯.”
“咳咳咳......”
輕微卻壓抑不住的幾聲咳嗽打斷交談，將酒鬼和店長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只是分神不小心嗆到了，不礙事.”輕輕搖了搖頭，季月霜示意自己沒有大礙.
話雖然這么說，不過她其實是對店長剛才口中“花拳繡腿”這幾個字起了點反應.
畢竟，她才是真正領教過這所謂“花拳繡腿”的人.
......
不知過了多久，品酒的時間終究還是結束了.
哪怕如何淺嘗，杯中之物也還是會迎來干涸.
“那么，我就先告辭了.”
放下手中的空酒杯，唐蕭林站起身來.
沒有再多說些什么，和店長做完道別，他便直接轉身走向店門，就此離開.
對此，季月霜沉默著沒有再繼續(xù)勸阻，只是飲盡杯中最后一口.
既然對方沒有接受邀請的想法，那還不如果斷選擇放棄，至少這樣不會增加負面印象.
然而——
“——您該走了，小姐.”
一只手兀然伸來.
聆聽著伴隨店門被拉開而悠悠回響的鈴聲，回收空酒杯準備洗涮的店長平靜開口：“他在等著您呢.”
“——！”
身著黑衣，手持黑傘.
下意識迅速轉身投去視線的少女，確實透過門連窗看見了一個背對自身站立不動，看起來似乎是在等待什么的模糊身影.
于是，有了行動.
相比起意識，身體更迅速地主動站起，快步朝向店門口走去.
搖鈴輕響，悠悠回蕩，最終重歸寂靜.
不緊不慢，店長垂眸認真地輕輕擦拭著手中清洗干凈的兩個酒杯，卻因為眼角余光瞥見了意外之物而不自禁地抬起了頭.
“......嗯？這是？”
......
“......你落下東西了.”
雨幕中，季月霜目光瞥向身旁同行之人，開口提醒.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畢竟是我擅自借用身份在先...那么，事后給予補償自然也該是理所應當才對.”目視著面前空曠無人的安靜街道，唐蕭林卻如此回復：“包里是抵債的物品，如果換算價值的話，說不定還能夠再多出些許酒錢，算是我的賠罪.”
“是很貴重的東西？”季月霜先前通過目測有過預估，但根據提包的容量來判斷，她覺得應該并非會是什么數(shù)多量大的物件.
“只是一杯酒的配方而已.”身旁傳來回應：“以及再加上些用以調配的較為稀缺素材.”
在調酒師的眼里，相比單純的交易貨幣，或許一些較為罕見的酒水配方，才會顯得更具有價值.
“比起這個......”
回應只是出于禮儀.
實際上，少年并不打算繼續(xù)在這種瑣事上浪費口舌解答.
于是，他索性減慢腳步，使得兩人從本來并肩而立的同行關系變化為一前一后的隨行，用氛圍來防止話題繼續(xù)滋生的可能性提高.
“接下來還請勞煩您帶路了，季小姐.”他說.
“請.”
言盡于此.
此后，世界便唯有雨聲的寧靜.
前人無言帶路，后人沉默跟隨.
直至某瞬，后者忽然停下腳步.
轉身.
微微抬高手中的雨傘，他仰起頭眺望向灰蒙陰沉的天空，似是注視著什么輕輕地點了點頭，這才回身跟隨著已經拐進小巷內的前者，繼續(xù)前行.
巷內兩人步行得很快，卻是都神奇地沒有讓鞋子表面被地上的積水附著點滴，甚至就連踏過水潭也都沒有蕩起幾縷漣漪.
直至某刻——
“......我們到了.”
忽然停下腳步.
在步入拐角前，季月霜轉身輕聲低語，對跟隨而行的唐蕭林開口示意.
待對方點了頭，她這才繼續(xù)邁開腳步，盡職地做完這份被吩咐的工作.
——熟悉的巷子.
除了墻角那一堆先前本是完好、但因某些意外性碰撞從而外部包裝出現(xiàn)不同程度損壞、導致經歷一夜暴雨后泡水全部徹底廢棄的不知名雜物，其余幾乎毫無變化.
——包括此地先前見過面的人.
“早上好，先生.”
“請允許我方，對您愿意更改先前行程抽空赴約這一點做出萬分感激.”見來人赴約，早已等候許久的轅道宏立即向前數(shù)步來到唐蕭林面前，朝著他伸出手，似如昨夜：“實在抱歉，若非昨晚之事的處理實在過于難以定奪，我方也不會選擇主動去打擾您.”
“轅先生請不必如此客氣.”
“畢竟此處是您們的地盤，未先告知就擅自行動是我方的不對.”輕笑幾聲，唐蕭林也同樣伸出了手，和其禮貌一握：“所以，不如反倒說...應該是我方要感謝，幾位能夠給予一個當面致歉的機會.”
“呵呵，哪里哪里......”
兩只帶著絕緣且防刺手套的手松開彼此，隨即各自收回.
這是提防，也是交鋒.
“幾位，目前雨勢尚大，不如換個地方再談話如何？”
“只是實不相瞞，初來乍到貴地，我不太熟悉城內的布局.”既然對方已經先手表示誠意，那么唐蕭林自然也應該做出回應，于是對著轅道宏開口：“所以，能夠煩請轅先生您找一個適合談話的地方嗎？”
此等機會，對方通常是求之不得.
果不其然——
“當然可以.”
“既然先生愿意，那還請隨我而來.”面露笑容，轅道宏做出邀請：“距離此地不遠恰好有一個近日廢棄的倉庫，正好可以作為我們兩方談話的地方.”
“如此甚好，請.”
“請.”
兩人又是一番客套，隨后開始趕路.
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步行一會之后，三人來到了目的地.
從懷中取出鑰匙打開面前近乎滿是銹蝕的鎖鏈，轅道宏拉開柵欄門，側讓出前往倉庫的路.
“請進，先生.”他微笑著說.
“好.”
唐蕭林微笑著回答.
邁步，他走入門內，隨后又率先走入倉庫.
或許是因為雨季的緣故，倉庫內部雖然各處都是入眼可見的厚積灰塵，但空氣卻聞起來還算清新，而且也看不見多少灰塵漂浮與流動.
“那么，請問要談些什么呢？”回過身，望向慢自己一步走入倉庫內的后方兩人，唐蕭林笑問道.
“自然是談——”
突如其來的對講器聲響，迫使話音只得戛然而止.
“抱歉，請稍等.”
臉色一變，轅道宏急匆匆地轉過身走向倉庫外，似是不希望外人之后聽見交流.
于是世界逐漸安靜下來.
直到這個時候，唐蕭林這才收了手中仍然撐著的傘.
雨滴隨著斜持的傘身匯聚傘尖，最終不約而同追隨著星球的引力墜落下.
只是過去了幾秒，遍布塵埃的地面便已經痕跡斑駁.
留人并未有言語.
先前的談話經歷，讓兩人對彼此都至少有了最低程度的理解.
不過好在這份尷尬的沉默并未持續(xù)多久，離去的人就已返回.
只是——
“......抱歉，先生.”
轅道宏走了回來，臉上卻帶著一絲迫于妥協(xié)的無奈.
“是這樣的...我方上層剛才發(fā)來信息，說是想要和您見上一面.”他的語言有些吞吞吐吐，臉上的表情也在示意其自身也很理解這是一個有些強人所難的要求，但迫于職場關系也只能開口：“您看...可以嗎？”
“這種事情，你們難道沒有先提前溝通？”
“當然是有的，只是上層那邊猶豫再三過后，現(xiàn)在還是希望和您先見上一面，這樣才能夠讓我們雙方更好地交流.”
“......”
短暫的沉默過后，代表回應的是一聲妥協(xié)的嘆息.
“無妨，讓你上層過來吧.”唐蕭林給出答復.
“感謝您，先生.”聞言，轅道宏本來難看的臉色可謂是頓時好轉，直接喜上眉梢：“還請您稍等片刻，我這轉告您的仁慈.”
他微微鞠了躬，然后又是轉身離開.
于是安靜再臨.
只不過這一回——
“......這樣真的好么，林先生？”
身旁傳來的聲音，讓目送著轅道宏離去的唐蕭林不自禁移眸望去.
“你指什么？”他問.
“我只是覺得...您不該就這么妥協(xié).”略微躊躇之后，少女還是選擇表達了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這場交流無疑應當該是我方屬于下位，像現(xiàn)在這般向身為上位的您提出額外需求，那么本也應該要付出代價才對.”
此番言語可謂是語出驚人.
以至于少年也不禁愣了下.
認真審視著面前的季月霜，直至完全確認她并非是為了獲得自己好感方便完成任務才說出這些話言，他的眼中這才散去銳芒，接著開口——
“古人不是常言，“事不過三”么？”
“剛才是第二次.”看著少女，面色不再嚴肅的少年笑了笑：“所以嘛，也就是說他們只剩最后一次機會了呢.”
這一刻，他似乎變回...不，或者應該說是真正變成了少年.
笑容似如暖陽，語調不再淡漠，甚至就連因為站立許久而伸個懶腰的動作也都帶上了一絲獨屬于那個年齡段才擁有的青春感.
“您...看起來，心情似乎很不錯呢.”
或許是先前感受到的氛圍較為嚴肅，望著眼前之人此時這幅看起來完全符合外表年齡的言行舉止，季月霜反倒不禁有些語塞.
“會嗎？可能吧.”
聞言，少年并沒有否認，只是笑了笑：“畢竟，我已經很久沒有像昨天晚上一樣有過如此高質量的睡眠了.”
“啊，對了——”
凝視著從遠方雨幕之中逐漸接近而來的三道身影，他像似忽然想到了什么，開口——
“之后可能要勞煩您一件事情了，季小姐.”這一回，反倒輪到少年主動搭話：“待我們兩方結束接下來的談話過后，還請您幫忙替我鄙人傳話，轉達一句算是給轅先生的拙見.”
“如果下次他需要用到類似的手段，還請務必讓他注意一下時間差.”
他一邊說著，一邊結束了伸懶腰的動作.
于是一切又逐漸變回了原樣.
變回了季月霜更熟悉的樣子.
“畢竟你看，像這種看似突發(fā)的情況，卻在離開后甚至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內就帶著人回來了...換做是你的話，你怎么看？”
“你會相信，這并非是一場提前串通好的預謀么？”唐蕭林輕聲詢問.
柄朝上，尖朝下.
他將手中之傘斜持著置于身側，似一名劍士提著自己隨時待出鞘的佩劍.
靜候來者上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