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道人沒料到會有這等嚴重的罪名扣在他的頭上,一時怒極反笑,道:“照你這么說,小道是來謀害你家王爺的?”
“哈哈,反賊招供了!眾兄弟,與我一并拿下,送與王爺領賞去!”白明一聲高呼,眾廣武軍士諾地應聲,嬉笑喝罵著,向前逼近了幾步。
道士們依舊默不作聲,神色木然佇在那里,似是嚇傻了。
那年輕道人嘆了口氣,道:“白將軍,凡事留一線日后好相見,果真沒有轉圜的余地了嗎?”
“哼,這話若是你師父說,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嗬,還不夠格啊?!卑酌鬣托Φ鼗氐?,眾軍士哄地大笑,對這群道士更是不以為然。
那年輕道人繼續(xù)說道:“上天有好生之德……”
“哈哈,”那些軍士笑得更歡了,白明也樂了起來。
看來這個嘴上沒毛的道士只會耍些嘴皮,還不如他旁邊的胖道士。
“貧道原本想放諸位一馬……”
“哈哈哈……”眾軍士笑得臉都抽筋了,有些人甚至捂著肚子、彎著腰地笑得身子直顫。
“夠了!笑話說得不錯的。這樣吧,本將也不為難你們,只要你們束手就擒,即便大王責罰,本將也會幫你們求情的?!卑酌鲹u著頭,滿臉笑意,對這幫風趣詼諧的道士實在是發(fā)不起脾氣。
那年輕道士也搖了搖頭,苦著臉道:“如此,免不得回去要吃師尊的責罰?!蹦抗庖幌伦愉J利起來,冷冷地說道:“既然白將軍執(zhí)意自討苦果,本道人也只好送你一程。真守,你不是想和白將軍再決生死么?”
胖道士真守聞言一喜,忙朝年輕的道人稽了一禮,道:“真守謝過師叔?!闭f罷,挺著圓肚一搖一晃地向廣武軍走去,邊叫道:“那個白明,敢再和道爺一戰(zhàn)嗎?”
“手下敗將還敢如此放肆!”白明氣得臉色發(fā)青,雙手不自覺地握緊成拳,憤怒到了極點,原先還想在大王面前為這群道士開脫了幾句,哪知道這些人竟然如此地狂妄,若不給他們點教訓,只怕還不知道自己的份量!
只聽那年輕道士還自大地呵斥道:“真守!別浪費時間了!誤了師尊的事,小心你好看!”
真守聽見師叔的訓斥,身形一滯,慌張地從腰間的一方小皮袋里摸出一副灰黑色的茸毛手套,自戴了上去。
白明猜想這是對方先前未曾使出的殺手锏,冷笑一聲“故弄玄虛”,左右的軍士隨之退后幾步,讓出個大場地。他可不怕這些道士趁機跑了,先好好地教訓這個蠢道士再說。
真守道士扎緊了手套,又使出拿手的功夫“八卦掌”繞圈地游走,只是肥胖的身軀張著兩只毛茸茸的胖手掌,身子搖搖晃晃地笨拙得像是山中的野熊走路,確實有點可笑。
白明見對方的動作古怪,雖然不知道對方打的是什么主意,但對陣先前的手下敗將,他還是信心十足。他將金剛法力貫通了全身,嘴里念著嗡嘛嚦之類的法咒,渾身的骨骼噼里啪啦地直作響,這是不打算留手了,一上來就要給對方狠狠的教訓。
廣武軍士圍在旁邊,看見主將白明的身子似是灌入了什么東西,肉眼可見地漸漸長大,又驚又喜,撫著手掌不敢出聲,生怕驚擾了白將軍。他們也是第一次見到自家的主將還有這等的功法,對面的那些道士只怕是失智了,竟然敢在白將軍的面前放肆。那胖道士也仿似看呆了,瞪著圓眼,只顧往四周游走卻不敢攻來。
白明粗聲喝道:“雖然不知道你這個賊道人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但本將的《舍無般伽功》之下,爾等不過螳臂當車,焉能擋我?”
白明原本就很魁梧,這轉眼下又高壯了不少,與圍簇身邊的眾軍士對比下,像是一個大人領著一群兒童,更像是一個巨人聳立在草地。他赤裸著上身,只穿了件犢鼻裈(短褲),肌肉繃得緊緊,通身上下的肌肉都泛著黃亮,像是抹上一層層黃油被陽光照得發(fā)亮。身上的衣服早被脹裂開了,成了一條條的碎布,零散地掛在身上。
胖道士真守本來就顯得不高,現(xiàn)在相比之下,更是像個圓球在巨人的左右繞著圈。那圓球聽見白明的威嚇,也不答話,如走獸般雙手著地,四肢并用地急沖過去。
白明大喝一聲,左手變爪虛應在側,右掌往對方的頭上猛按了下去。而真守沒有退避之意,雙足騰地一點,整個身子反而撞進白明的懷里,怒吼一聲,借著這股猛撲之勢雙掌向前一推。
野獸般的咆哮聲震得喬木樹枝嘩啦啦地一陣抖響。葉凡聞聲一懼,這小黃鶯的膽子本來就小,被這突來的洪聲嚇得足下不穩(wěn),險些倒栽下樹。那胖道士的咆哮聲洪如山中虎嘯,絲毫不亞于白明那天的獅子吼。
白明恍如未聞,左手早已蓄勢待發(fā)的爪招隨聲而出,正對著胖道士的面門。他當真是起了殺心,這幾根硬如鋼釬的手指戳實了,怕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一邊應對胖道士的雙掌,腳下紋絲不動,哼地一聲,一道淺金的光澤隨即鍍在白明的臉上,和身上黃亮的光澤連在一起,威風凜凜得像是鍍了金的天神。
葉凡心中頓時明了,白明這是打算故伎重施,再用那身金剛橫練的功夫硬抗對方的這雙肉掌。
那真守道士似是沒能察覺——更像是對白明的護體神功毫不在意,掌風完全不滯,反而隨著那聲咆哮,身上的氣勢更盛了。
底下那位年輕的道人眼神猛然一亮,嘴角上揚,似是看見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要糟糕!彈指的瞬間,葉凡忽地從內心的深處升起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眾軍士更是瞪大了眼珠,呼吸也靜下來。
靜寂無聲。
嘭!……咔嚓……
微弱的悶響,打破了此間的沉寂。
白明臉上的神光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忽地變得蒼白,沒有一絲的血色。攻向對手的那一招的爪式似是被某種道法禁錮在空中,再無余力向前推動一分。
呼哧,呼哧,像是鐵匠鋪里的風箱被拉動起來。他痛苦地干喘著粗氣,鼻腔、嘴里不斷地涌出血水,這也讓他的呼吸越來越重,像是風箱拉得越來越吃力。
白明本如花崗巖般的堅硬的胸膛現(xiàn)在也變了形,凹陷了下去。這讓葉凡不由地想起那顆不知所蹤的流星掉在華陽的地面的場景。他和徐定光后來去看過,稻田坑坑洼洼地,那里出現(xiàn)了一處巨大的深坑。白明的胸口也像是被一顆巨大的流星撞擊了,那凹陷下去的深坑,隱約地可以看見肋骨折斷的形狀,也許有些骨頭已經被震碎了。
真守擠在白明的面前,用一雙長滿灰黑茸毛的粗壯的前肢抱著對方無力的身軀,圓圓而又肥大的腦袋突然咧起血盆大口,尖銳的獠牙隨即淌出幾道涎水。
眾軍士嚇得都不敢動了,也包括樹上的葉凡。
這是什么道法?抑或是什么可怕的邪術?乍看起來與葉凡驅使玉佩幻作靈鳥的方式完全一樣。
是的,這肥胖的真守道人真的變成了一只肥胖的黑熊。
就在那聲咆哮之后,撲在白明懷里的胖道士變成了黑熊,也許是臉部先起了變化,也許是戴著熊皮手套的雙手先變成熊掌,葉凡沒能看清。但此時,胖道士渾身上下都已變成了山熊的模樣,只有那雙狡黠而又得意的眼神,還有些幾分人類的感覺。
白明在那一瞬間仿似看見對方的變化,吃了一驚,像是驚慌地不知所措,攻招也在半空中停滯不前,就連臉上的淺金光芒也消散一空。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沉重的熊掌嘭地打到他的胸前。葉凡只聽咔嚓一聲悶響,就明白準是骨頭斷裂了。
雙方的比斗,在那一瞬間就畫上了句號。
真守道士,也許稱他為那頭黑熊更合適些,它用粗壯的前爪牢牢地抓起白明,又將對方提舉到半空,雙臂用力一絞??︵辏w濺,白明的身骨全碎,變成了一攤肉泥軟倒在地。黑熊放下身來,湊過頭去,如同翻檢骨頭的狗在來回地嗅聞地上的血腥氣味,它伸出舌頭舔了幾口破碎的血塊,熊口里忍不住地發(fā)出嗬哧嗬哧地得意的笑聲。
葉凡差點吐了,忍不住地驚叫了一聲,黃色的喙嘴,喳地一聲蹦出鳥叫。底下的年輕道人抬頭看了一眼,那銳利的目光似是一股冷颼颼的寒風吹在葉凡的身上。葉凡陡升寒意,他趕緊撲棱下翅膀正要飛走。
此時有人叫出聲來,瞬即將葉凡和道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那凄厲的尖叫像是一位受驚的娘子,渾不似一位身強力壯的軍漢的喉嚨里的聲音。
“妖……妖怪?。 ?p> 白將軍死了!白將軍被妖怪殺死了!那位打敗全天下的軍將豪杰的白將軍就這么一下地死了!
這些軍士們上過沙場刀口也舔過鮮血,也算是見過大風大浪,但眼前這樣玄幻的一幕,讓他們難以相信,腿腳情不自禁地顫栗不已,有人甚至一下子癱軟在地。
那聲尖叫讓這些茫然不知所措的軍士醒過神來,鬼哭狼嚎地呼聲震天,也顧不得為白將軍報仇,連滾帶爬地往來時的方向跑去。
“真守!別留活口!”
真守聽見師叔的命令,不敢拖延,立刻晃動起肥重的軀體,用一種與這沉重的自身完全不協(xié)調的敏捷速度追了上去,轉眼就撲殺了幾人。那些軍士看見了,嚇得魂不附體,反而四散開了。真守追趕不及,有些人已經快逃出了視線之外。
年輕的道人哼了一聲,一直籠在袖中的雙手也現(xiàn)了出來,只見數道白光從袖口一閃而出,只聽嗖地一聲,像是左右的樹枝被飛快的風聲扯動,遠處一道悠長的撲哧聲,似是鋒刃飛快地劃破肌膚的聲音。
那些軍士的喊叫戛然而止,林子里忽地一下復歸平靜。那些還在奔跑的人影隨著慣性,噗通噗通地仆倒在地,撞得樹林一陣搖顫,卻是再也沒爬起身來。
數道白光眨眼飛回,年輕的道人再次將雙手籠進袖中,面色如常,甚至還有些滿意,仿似剛才他不過是伸了個懶腰。
濃重的血腥味飄了回來。讓葉凡這只黃鶯的身子覺得很不舒服,他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出是哪里錯了。
“嘿嘿,還是師叔您的飛劍厲害啊?!闭媸氐朗炕謴土巳诵?,一面收拾著皮手套,一面笑著說道。
師叔皺著眉頭,一臉嫌惡地說道:“離我遠點,你身上的那股血腥味,我不喜歡?!?p> 真守道士不住地謝罪,諂笑道:“全皓師叔,您瞧我法力低微,又只會這變獸術,一旦變身發(fā)了獸性,又哪里是自己能控制得了?!?p> 全皓師叔責道:“本來讓你一個人解決了,省得臟了我的飛劍,現(xiàn)在倒好,連我也要擔下這種罪業(yè)。若不是師尊的命令,我還懶得帶上你們,趕緊把這些尸首收拾好,別誤了正事,回頭沒辦好,師尊怪罪下來,我先拿你試問!”
……
葉凡趁著那些道人忙碌的時候,悄然地跳到樹后。
他原以為這些手無寸鐵的玄陽觀道士在那群惡狠狠的廣武軍面前,不過是些待宰的羔羊,現(xiàn)在看來,狼和羊整個調換了位置。說不定那些道士比狼還可怕。尤其是那個會飛劍的道士,對方的眼神讓自己覺得很不舒服。此地不可久留,得趕緊閃人才是。
還有那位白明,如今只剩下一攤肉泥。前幾天還在武場里桀驁不馴,眾人不敢當其鋒芒,現(xiàn)在身死在異鄉(xiāng)這種不名的小山頭上。他這一生究竟值得嗎?臨死時會不會想起在師父的座下念經打禪的平淡日子?天意難測,這人生機遇太難說清了。
葉凡不住地感慨,又撲騰起翅膀,正要飛離樹梢。
“什么人!”全皓道人警覺地喝道,那股冷颼颼的眼神再次捕捉到了葉凡。
“不好!”葉凡大驚,這人怎么能感知自己的存在?對了,難怪剛才自己就覺得有些不對勁,這林子打斗了多時,要是有鳥早就被嚇跑了,哪里還會躲在旁邊一直看熱鬧。那位全皓道人肯定早就注意到了他。此刻他心虛地躲到一邊離開,反而印證了對方的猜測。
“呔!哪里逃!”幾道白光瞬時飛到葉凡的面前,只見眼前一黑,那靈力幻化的飛鳥竟然被對方絞殺了。
耳邊咔嚓地一道清聲,葉凡手中的那塊鳥形玉佩突然迸裂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