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清淵走在大街上,通過一些修飾,他已經(jīng)改頭換面,現(xiàn)在任誰乍一看到他,都不會想到這是相府的二公子。
幾日前眾人設(shè)伏任予奪,因為覺得他已經(jīng)沒有底牌可出,所以張仲海并沒有告知與他,他是從陳羽那里提前獲知細節(jié),請動了陳浮屠專門前去查探任予奪生死,這個人絕對不能再活著。
所以當時若是任予奪真的能夠逃出生天,陳浮屠就會出手,碾碎他的希望,徹底將他留下來。
這個人還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的,葉青淵這么想著。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陳浮屠,這個陳羽介紹過來的高手,在目睹怒焰箭現(xiàn)世后,根本就再沒有出手的打算。
怒焰箭乃軍中重器,這般在湟水之上用作私仇,將來萬一有大人物怪罪下來,當日所有在場之人,絕對都會有大麻煩。
如果是任予奪是條有勇無謀的瘋狗,那么陳浮屠就是狡猾冷靜的孤狼。
他真的很強,只要付出足夠的代價,他什么臟活都會接下。陳羽能請動他,已經(jīng)是全力以赴。
汴梁實在太大,容得下很多人,很多勢力,任予奪與陳浮屠之前并無交集,所以雙方都能相安無事。
葉青淵手里已經(jīng)沒有多少資源可用,失去了張仲海的推介,他能找到的人并不多,平日里在歡場上認識的朋友雖然非富即貴,但是根本不能指望一起成事,尤其還是這樣的忤逆之事。
所以盡管他知道陳浮屠并非是個好幫手,但是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別無選擇。
兩人今日見面,便是為了確定十日后的計劃,把其中所有細節(jié)都敲定。
馬車又一次走入青藤峽,一切平靜,除了滿地的碎石和兩側(cè)山壁上或大或小的裂痕,數(shù)日大雨己將幾天前峽谷里那場伏擊與所殺留下的痕跡清洗干凈,仿佛一切都從未發(fā)生。
眾人默然,這一次隨行的人更多,川中老宅高手盡出,老夫人幾予把能遺動的好手全都派了過來,然而經(jīng)歷了那場所殺的葉念幾人心中的陰影卻沒有絲毫散去。
在那樣超越了凡俗的力量面前,這些尋常高手就算再多,也不夠看,更不夠殺。
葉靈兒倒是分外安寧,懷里有著那名叫蘇澈的佳公子離開前留下的三張咒符,不僅是他能夠輕松重創(chuàng)那煉神虛仙的威勢,而是自從見到這個人,葉靈兒一顆懸著的心就放了下來似乎沿途再起多少波折,她也能從容面對。
是的,那笑容里,就是有能讓她不再恐懼的力量。
然而出乎意料,此后數(shù)日,提心吊膽的眾人擔心的伏擊和截殺卻一次也沒有再出現(xiàn),這日清晨,轉(zhuǎn)過一道山脊,眼前豁然開闊起來,順著官道看去,一道青黑色的雄城城脊己經(jīng)隱隱在望。
眾人的心終于徹底放了下來。
漢中城,梁州首府,大周五邊之一的大散關(guān)就在漢中以西,不過數(shù)十里地,乃是大周有數(shù)的邊境重城。
到了這里,便是踏入了三千里秦川豐饒之地,再不復(fù)荒山野嶺。
這座雄城乃是千年前一位名將主持修建,當時天下分為三國,他是西蜀成邊重將,這里乃是入川要道,素有西蜀前門之稱,而他向當時的君王承諾:“若敵軍舉天下而來,請為大王拒之,偏將十萬之眾至,請為大王吞之?!?p> 許下這等豪言,他卻也有這等實力,用了二十年時間,把漢中城筑的固若金湯,最后更是用生命兌現(xiàn)了自己當初的承諾。
午后時分,眾人終于進了漢中城,尋了客棧住下,葉念自去安排人持信物前往梁州牧守府,當今梁州牧王敬之是葉錦行門生,到了此地,自然要知會于他,有他出面安排,后面行程,至少在梁州境內(nèi),想來不會再起枝節(jié)。
安頓下來之后,葉鏡圓提議出門轉(zhuǎn)轉(zhuǎn),經(jīng)歷幾天緊張,眾人自無不可,然而為防萬一,還是等州牧府來人之后,一行人方才出門。
王敬之接到消息后派出六人來接眾人,他任梁州牧已近十年,漢中城雖是梁州首府,卻因為離大散關(guān)太近,大小戰(zhàn)事不斷,要應(yīng)付來自西邊的狄人和吐蕃人,因此歷任梁州牧都必須跟近在思尺的邊軍打交道,處三戰(zhàn)之地征伐不斷,因而王敬之身邊護衛(wèi)都是一等一的好手,這六人也不例外,領(lǐng)頭那人甚至已經(jīng)是聚氣巔峰,眼中神光隱現(xiàn),已是摸到了煉神的門檻。
時候尚早,由于是州牧大人親自安排的人手,為首那校尉雖不知道眾人來歷,卻也是恭敬有加,現(xiàn)下眾人想先逛逛市景,自然沒有問題,于是在那護衛(wèi)首領(lǐng)帶領(lǐng)下,眾人便一路行去。
正值午后,陽光明媚,大周雖然邊患日重,然而除非戰(zhàn)時,平素并不禁絕外族出入,而漢中城由于地處邊境,異族氣息更是明顯,熙熙攘攘的商業(yè)街上,產(chǎn)自雪區(qū)的獸皮、肉脯、金銀首飾,南疆的寶石、干果,西域的葡萄酒、大馬士革的兵器,各種物產(chǎn)玲瓏滿目,高鼻
深目的胡人也不鮮見。
行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叫賣聲吆喝聲此起彼伏,葉靈兒忽然覺得這之前覺得嘈雜刺耳的聲音,此時竟變得如此悅耳。
是的,這才是人間世,哪怕那繁榮浮華有太多的爾虞我詐,卻依然是世間該有的模樣。
忽然聞到一股肉香,葉靈兒的思緒被拉了回來,一側(cè)的烤肉攤上,大塊鮮紅的牛羊肉被竹簽串起來,抹上醬汁撒上孜然調(diào)料,在炭火的的舔舐下慢慢變色,香味卻是一點點溢出來。
葉鏡圓抽抽鼻子,葉靈兒正好看到,微笑問道:“要不要吃?”葉鏡圓點點頭,自有親隨上前問價給錢。
這種吃食很是尋常,并無獨特之處,親隨買來一大把,眾人自都分了幾事,葉靈兒其實并不是很想吃,不過也未拒絕,接過來拿在手里,便在這時,她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在身上。
抬頭看去,人群中四目相對,那是一個錦衣青年,五官倒也俊朗,卻明顯不是中土人氏,葉靈兒自然不缺見識,看面相知道這人應(yīng)該是北邊的人,只是這人不管是長相還是衣著打扮,都算上人之姿,卻多了一股陰桀之氣,更是肆無忌憚的町著葉靈兒猛看。
葉靈兒皺了皺眉,更不喜他目光,便轉(zhuǎn)過頭不去看他,誰知這人在看到葉靈兒之后,兩眼更是精光大作,目中再無其他,竟直接走了過來。
換作稍有眼力之人,見到葉靈兒身邊眾人環(huán)伺,其中有幾人一身彪炳之氣更是毫不権飾的散發(fā)出來,早就退避三舍,這人卻仿佛無視眾人的存在。
不待葉靈兒有所反應(yīng),那幾個護衛(wèi)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這人的意圖,自有兩人斜跨一步,攔住這人去路,其中一人喝到:“作死么?不想的話就滾一邊去!”
話說的亳不客氣,不過以他們的身份,他們倒也確實有霸道的底氣,畢竟這個城中,他們?nèi)遣黄鸬娜宋?,實在已?jīng)不多,更何況這人一看就是異族,所以護衛(wèi)更無忌憚。
那青年一愣,顯是沒想到會被人這么呵斥,一張臉頓時陰沉下來,卻又瞬間化作笑容,只是笑容里滿是戲謔,開口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見這人如此反應(yīng),其中一個護衛(wèi)已是勃然大怒,肩膀一動就要出手,便在這時,葉念卻輕輕按住了他的手,微微搖了搖頭。
葉念自然不是怕事,只不過他秉性寬厚,況且現(xiàn)下剛出虎口,實不愿再生事端,按下那護衛(wèi)使開口說道:“這位小兄弟,大家素未平生,還是各走各路吧?!?p> 因為護衛(wèi)那一聲斷喝,已經(jīng)驚動了不少路人,待見到那幾個護衛(wèi)服色,有眼色之人使己分辨出那是州牧府中人,竊竊私語之下,四周人群頓時散了開去,眾人身邊一下就空了出來。
但是很顯然,接下來有熱鬧可看,于是不少人依然停了下來,遠遠駐足觀望。
這一進一退,眾人這才注意到這青年身后不遠還跟著兩個人。
葉念目光略過左側(cè)那個矮矮胖胖面有訕色的隨從,下一眼便被右側(cè)那人吸引了全部目光。
那是個高大而清瘦的男人,看不出多大年級但是卻隱隱有種滄桑感,一身黑泡膚色微黑,面容如刀削一般線條分明,細長眼睛微微瞇著,整個人就隨隨便便站在那里并不出奇,但是就是讓人仿佛看到了一堵峨高山。
只一眼,葉念便有些開不過氣來,然而這種壓抑感來的快去的更快,下一個瞬間他又變成了那個平淡無奇的冷漠中年人。
看著他嘴角報起的弧度,葉念忽然感覺,在這個人眼里,是不是自己這些人都是螻蟻?至于為何有這種感覺,一時間他卻怎么也想不清楚。
那青年復(fù)又被葉念攔下,目光終于從那護衛(wèi)身上移開,卻又緊緊町上了葉靈兒,開口說道:“我叫納顏,一見姑娘驚如天人,便想認識她,干你這下人何事,竟一再阻我?這難是中土待客之道?”
饒是大周風(fēng)氣豪邁,這人這番話也算是極為無理,更何況葉念氣度威儀,又能隨手攔下暴起的護衛(wèi),任誰都不會將他視作下人,這人明明看得出來,卻還是如此說,顯是在故意羞辱葉念。
葉靈兒臉色轉(zhuǎn)冷,原本她只是不喜這人目光,葉念在她眼中幾乎是半個父親的存在,又豈容別人這么羞辱,她本就不是隱忍退讓的性子,現(xiàn)在聽到他這么說話,心中對他直接厭惡到極點,頓時回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但若是惡客,自不用給他絲毫禮數(shù),我中原
教化萬方,你這四夷之人不過略通皮毛,又怎敢妄談待客之道!”
聲音清脆宛如漱玉冰泉,雖是斥責(zé)卻更顯清麗,周朝一直自視為中土正朔,視周邊各族為蠻夷,近年來周朝邊患日重處處敗退,這種看法卻絲毫不改,周邊諸族皆視為奇恥大辱。葉靈兒并非刻薄之人,只是以牙還牙,卻是直接戳在青年的痛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