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邈仰頭打了個哈欠,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汗水順著臉上的輪廓滑下來。
初伏天,炎熱之極,五更天,熱氣始從天地涌入人間。
武將們什么樣的環(huán)境沒待過,自然抗得住,臉上掛著不屑的表情,看一旁的文官朋友們,一直用袖子擦汗。
年輕一點的文臣還好。要不是福壽公公邁著小短腿,趕過來傳旨,年紀(jì)大的學(xué)士們,可能會直接熱暈在朝堂上。
“皇上龍體抱恙,各位大人請先回吧?!?p> “公公,怎么回事?皇上因何身體不適。”
為首的幾位大臣和王爺忍著暑熱,還不忘上前關(guān)心皇上的身體狀況,后面的人當(dāng)然也不敢走,都站在原地。
“諸位大人莫要擔(dān)心。”福壽不緊不慢的說,“天氣炎熱,太醫(yī)說是中暑了。”
看福壽神情平靜,也不像出了什么大事。大臣們關(guān)心了幾句,就找地方?jīng)隹烊チ恕?p> “太師,父皇身體一向不錯,平日也都在涼殿消暑,怎么會突然病了?!倍ㄍ跣纳筛]。
“王爺,個中緣由,臣也不太清楚?!杯偙Uf完,話鋒一轉(zhuǎn),“不過,現(xiàn)下有個立功的好機會。不知王爺......”
“哦?悉聽太師指點?!倍ㄍ跻宦犇芰⒐?,臉上寫滿了樂意。
“這是去川谷鎮(zhèn)茯苓堂的路線?!杯偙男渲心贸鲆粡埖貓D,“殿下務(wù)必親自去找茯苓堂的朱大夫,切莫說您是皇室中人,想個理由請她來都城看診,越快越好?!?p> 這么遠(yuǎn)?定王一看三十多里路,在原地愣了一會兒,這么熱的天,可不是好差事。
“殿下。”瓊??闯鲫惙鲫挪磺樵?,“古之成大事者,不惟有超士之才,亦有堅韌不拔之志。”
“太師這話,又在鞭策我了?!倍ㄍ踅妻q道,“我就是先熟悉熟悉路線,本王即刻就去,即刻就去?!?p> 黎王也在奇怪皇上中暑這件事,又發(fā)現(xiàn)夏將軍也沒來上朝,便拉住程邈問。
“程大人,今日早朝,夏將軍怎么也不在。”難不成也中暑了,不會吧,夏將軍在沙場出生入死十多年,怎么會輕易被暑熱放倒。
“回殿下,夏將軍今日休沐?!背体愦鸬?,擦了擦頭上的汗,羨慕啊,夏青云運氣一向好,休沐也休得是時候。
“程大人,若是無事,可否請大人去府上坐一坐?!毕那嘣瞥稣鞯膸讉€月,黎王向程邈請教了一些事情,發(fā)現(xiàn)兩人的政見甚是相投。
“好。王爺抬舉微臣了?!?p> ......
“將軍,茯苓堂里,大夫們的醫(yī)術(shù)精湛,有如華佗在世。為何醫(yī)館不開在都城,而是在川谷鎮(zhèn)這種偏遠(yuǎn)的地方?!?p> 行程走了大半,馬車走的倒是不急,但路上顛簸,杜若水身上有些酸痛。心想自己還有馬車可以坐,可是那些平民百姓,若發(fā)急癥,要來茯苓堂求醫(yī),實屬不易。
“茯苓堂的醫(yī)術(shù)是世傳的,朱大夫的先祖也曾在宮中做過太醫(yī)署令?!毕那嘣朴浀米娓父约褐v過茯苓堂的歷史。
擎淵建國的時候,茯苓堂已經(jīng)坐落在川谷鎮(zhèn),這么一算,至少有上百年的歷史了。
而那位作為太醫(yī)署令的朱家先祖,應(yīng)該是前朝的人了。
“前朝或許也是氣數(shù)已盡?!毕那嘣朴浀弥谎云Z,“當(dāng)時在位的皇帝,偏寵一位妃子。那位妃子難產(chǎn),母子具亡,皇帝遷怒于旁人,殺了太醫(yī)院的幾個太醫(yī)陪葬,其中就有朱家先祖。朱家的后人逃了出來,在川谷鎮(zhèn)避世而居。后來因為此事,前朝宮變,等到擎淵建國,朱家才出山開始看診?!?p> “后人受祖上訓(xùn)誡,醫(yī)館不得再入都城,醫(yī)館里的大夫,不得再為皇室中人看診?!?p> “尋常的病,都城里的醫(yī)館治得了。這么多年,茯苓堂也只破過一次例。你可能不記得了?!毕那嘣祁D了頓,“那時慶元帝還是王爺,染了瘟疫。當(dāng)時的景惠貴妃,在外面跪了一天一夜,茯苓堂才讓大夫隨她去都城救人?!?p> “原來如此,但愿擎淵,不要重蹈前朝的覆轍?!倍湃羲窒肫鹱蛱煲估锟吹降奶煜?,疲憊的合了合眼。
“睡一會兒,到了我喊你?!毕那嘣瓶此哿?,攬她靠在自己肩上。
杜若水應(yīng)了一聲,沉沉睡去。
到茯苓堂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未時??床〉娜瞬欢?。
夏青云拿了診牌,扶杜若水去堂中坐下。
尋常時候,朱大夫要么在堂中巡診,要么在后面煎藥??山裉欤湃羲恢睕]看到她。
“這位小哥,麻煩問一下,朱大夫不在嗎。”杜若水問了一個伙計。
“夫人,我們主人去都城了。”
“去都城了?”夏青云疑惑道。
朱大夫很少去都城看病,杜若水生夏芙蕖的時候,朱大夫在夏府幫她接生,因為戰(zhàn)亂剛過,敬重夏威承和夏伯仲為國捐軀。
“對?!被镉嫽貞浧饋?。
......
今日清晨,醫(yī)館剛開張,一位衣著華貴的男子,站在茯苓堂的門前哭,哭聲撕心裂肺。
“大夫啊,朱大夫在嗎?能不能,請她去都城看個診,我家夫人得了重病,快不行了啊?!?p> 那人打著哭嗝,見朱大夫出來,連忙跪在她面前磕頭。
“大人先起來,把話說清楚。”朱大夫沒見過這種陣勢,皺著眉把他扶起來。
......
“那人長什么樣?”夏青云問。
“具體長什么樣,我不記得了,反正穿得怪好看。”伙計想了又想,比劃了一下,“不過,他腰間有塊這么大小的玉佩,怪惹眼的?!?p> “定王?”夏青云想到定王也常在腰間系著玉佩,讓人看了就覺得惹眼,皺著眉,“他搞什么鬼?!?p> “有什么不對嗎?”杜若水緊張道,“你先回城看看吧?!?p> “沒事,不差這一會兒。”夏青云安撫她,語氣緩和,聽到里面叫了自己拿的診號“來,我們過去,大夫喊了。”
“夏夫人。”杜若水每隔幾個月就要過來拿藥,坐診的金大夫,已經(jīng)記住她了。
“金大夫。”杜若水點頭示禮。
金大夫把過脈后,臉上露出笑意,“無礙,就是天熱引起的氣血不調(diào),我給夫人開幾副去暑的藥。”
“麻煩大夫了?!?p> “對了,夫人,這是朱大夫叮囑我給您的藥,醫(yī)館往后幾天不開張了,怕誤了您拿藥?!?p> “這是什么藥,你怎么了?”夏青云接過金大夫拿出藥包,擔(dān)憂道。
“沒什么事,一些調(diào)理身體的藥而已。”本想這么糊弄過去,見夏青云不相信,杜若水只好說,“將軍,之后我再慢慢跟你解釋?!?p> 又問向金大夫,“為什么醫(yī)館要停張?!?p> “還望夫人見諒,朱大夫不讓多說?!苯鸫蠓蛴行殡y。
“是我輕率了?!倍湃羲傅?,“那您先忙,我們回去了?!?p> 送走將軍和夫人,金大夫回憶今早和朱大夫的對話。
“老金,這幾包藥你拿著,這幾日夏夫人該來取藥了,記得給她?!?p> “您要去很久?”金大夫不解。
“大概。把藥交給夏夫人之后,茯苓堂就停張?!敝齑蠓蜻@句話,更令金大夫震驚。
“為什么?”金大夫驚呼,很是不解。
“不要聲張?!敝齑蠓虿]有過多解釋,“在我回來之前,都別出診。停張這些天,你替我去趟蓬萊,把前些年,我放在那里的藥盒取回來。”
“好?!苯鸫蠓蚱D難的應(yīng)下,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外頭那位,不像普通的大臣?!敝齑蠓虺聊艘粫?,“如果,我這次回不來,茯苓堂,就交給你了?!?p> “您......”金大夫突然聽她這么說,拿藥包的手抖個不停。
“別緊張,我這么交待你,也是防患于未然?!敝齑蠓驀@了口氣,“去忙吧?!?p> 金大夫哆哆嗦嗦的走了。
反倒是朱大夫,說了這些類似遺言的話,至始至終,都處之泰然。
她深深望了一眼遠(yuǎn)方山巒的黛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