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星歷五十六年四月,春季已經(jīng)到來有一個多月,早春陰雨綿綿的天氣已經(jīng)過去,現(xiàn)在雖然偶有小雨,但是天氣說得上是清爽涼快,沒有了凜冽寒風刮傷臉頰,柔和的春風讓人心怡。
巴甘平原是歐蘭大陸東南方突出的一小塊陸地,東邊是相隔一條狹長崎嶇的海峽的易蘭大陸,往東走就是延綿不斷的山脈;南邊是被戲稱為“大湖”的馬拉海,黑暗之海出航的船只在航行過這片“大湖”、穿過西邊筆直狹長的海峽后,能到達更廣袤的海域;西邊是連片的山地,間或帶有零碎的平原和丘陵,再往西走就能到達有著大量城邦國家的亞里德海海岸;北邊是被陸地完全包裹住的黑暗之海,再往北走就是歐蘭大陸的一望無際的平原。
一支規(guī)模不大的車隊行走在巴甘平原上。車隊有兩輛載人馬車,三輛載著貨物和吃喝的馬車;隨行侍從二十人,傭兵二十二人,教會騎士十二人。
這支車隊自雙鷹帝國的首都君王堡出發(fā),沿著和黑暗之海相鄰的歐蘭平原前進,越過國境線,進入了新月帝國的領地,向北方前進,再往西走,要去那遙遠的亞里德海邊的維斯共和國。車隊并非為貿(mào)易而走上遙遠的旅程,而是為了一樁婚事。雙鷹帝國的穆來寧家族送出一名尚且年幼的少女,去和維斯共和國的貴族聯(lián)姻。本該是喜慶的好事,但是車隊離開君王堡的時候是悄然無聲的,沒有家族成員來送行,也沒有首都的居民前來看熱鬧——車隊是在太陽還沒升起的清晨出發(fā)的。
騎馬走在最前面的帕丁·埃德加是此行的車隊的領隊,同時也是教會騎士們的領隊。帕丁·埃德加高大強壯,留著清爽的短發(fā),魁梧的身軀披著白銀色的半身鎖子甲,但是并沒有披上代表著教會騎士身份的金色罩衫——每個教會騎士皆是如此——只有鎖子甲下的亞麻色底衣。這個強壯的騎士目光堅定,時刻注視著前方,似乎沒有任何東西能動搖他的意志。他身后的馬車載著穆來寧家族的少女和她的兩名侍女,他不得不謹慎以對。
有人策馬上前,與他并肩前行,“埃德加騎士。”來人是一名須發(fā)皆白的老人,名字是奧爾加·奈格羅,身穿褐紅色長袍,胸前、手臂和大腿上穿戴有皮甲。并非騎士,只是其中一名侍從,是侍從中為數(shù)不多的武人之一。雖已年老,但是身材之魁梧不輸帕丁,精神抖擻,眼睛炯炯有神,看不出絲毫老態(tài)。“還要再走多少遠,我們才向西走?!?p> 奧爾加來自易蘭大陸,對歐蘭大陸并不怎么了解。
“在向西走前,我們還得穿過死者森林?!迸炼』氐?,“穿過死者森林后,沿著往西的驛道走,直到亞里德海。再沿著海岸的城邦國家往北走,就能一路平安地到達維斯共和國。”
奧爾加說道:“我們不能繞過死者森林直接走這條路線嗎?”老人看起來有點憂心,并不樂意穿過前方那帶有不詳名字的森林。
帕丁搖了搖頭,“繞過去的話會多出很多不必要的路程,山路崎嶇,也許還會吸引來大量山野中的強盜。”他很顯然是看出了老武人的不安所在,繼續(xù)說道:“奧爾加,你是易蘭大陸那邊的人,不了解這邊的情況也不奇怪。死者森林聽起來不吉利,但是只是為了懷念當年在這里戰(zhàn)斗和死去的雙鷹帝國將士,才起了這樣的名字。森林里雖有魔獸,但是都是些弱小的獸類,對我們并無太多威脅。比狡猾的山賊要好打發(fā)多了?!?p> 奧爾加對帕丁充滿自信的說辭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吹贸鰜恚麑@番說辭并不是很滿意,但是領隊的帕丁都這么說了,再加上他確實不熟悉歐蘭大陸,就不再多說什么。他換了個話題,“死者森林,這里是雙鷹帝國的士兵們的安息地?”
帕丁明亮的眼神黯淡了些許,“是的。在一百年前的內(nèi)亂中,很多忠誠的戰(zhàn)士為了捍衛(wèi)雙鷹帝國的榮耀,都死在了這里?!?p> “但是這里已經(jīng)是新月帝國的領地了?!眾W爾加說道。
“是啊?!迸炼÷牭綂W爾加這話,過了一會才擠出一些話語,“已經(jīng)不再是雙鷹帝國領地了。那些忠誠的英魂留在了一片不屬于自己的土地上?!?p> “我很抱歉,埃德加騎士?!眾W爾加手放在胸前,在馬背上向帕丁俯身行禮,“我無意冒犯你,讓你想起這些不愉快的事情……”
“無需介意,奧爾加?!迸炼D出了一些笑容,“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遠到你我都未出生。親身經(jīng)歷過那些戰(zhàn)斗的戰(zhàn)士們,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回歸塵土了?!迸炼〔]有因為奧爾加這番話而有什么不滿。他不是雙鷹帝國的子民,他出身更西邊的半島上,想起發(fā)生在這片土地上的事情,才發(fā)出如此感慨。
既然帕丁如此大度,奧爾加也不好再說什么。
這時,一名騎馬的教會騎士迎面策馬過來。這名騎士被帕丁派出去向前偵察,現(xiàn)在趕回來,應該是有了什么發(fā)現(xiàn)。
“埃德加騎士。”教會騎士向帕丁報告,“前方有一個小村莊,并無任何奇怪之處。再往前遙望,已經(jīng)能看到森林的邊緣了。”因為帕丁并不隸屬于教會,所以他雖是領隊,但是教會騎士們對他沒有特別的稱謂。教會騎士猶豫了一下,才繼續(xù)說道:“我在稍微近一點的地方觀察了一下,那個村莊的村民的信仰應該和我們一樣,奉光明神為唯一神?!?p> 帕丁點了點頭,“可以了,你回到隊伍之中吧?!?p> 騎士向帕丁行了一禮,回到了隊伍中。
帕丁對奧爾加說道:“死者森林并沒有你想象的那般不祥,甚至有村莊就落在森林邊緣,并無太多危險。”
奧爾加點了點頭,眉頭沒有再扭成一團?!澳蔷秃谩!彼幕卮鸷啙嵜髁?,然后回到了后面的馬車邊上,拉開了簾子,和里面的人說話。隱約斷續(xù)的聲音偶然會傳到帕丁的耳邊。
帕丁想,這位老武人大概是在撫慰那不安的少女吧。離開君王堡已有半個月,此行若無大礙,那么對這名少女來說,今后就再也沒有回家的機會了。她會留在更加富裕的維斯共和國,成為某位貴族的妻子,生兒育女,直至死去。
如果沒有什么意外的話。
這時候又一名教會騎士來到了帕丁身邊。這是一個年輕人,名為萊歐·帕斯丁。他沒有戴頭盔,有著一頭金發(fā),看起來英俊不凡。他的眼睛里滿是年輕人的沖勁,還有身為教會騎士的自豪、對自身信仰的堅定,讓他看起來像頭剛成年的獅子,充滿激情和力量。
“埃德加騎士,我聽說前方就有一個村莊,那是些我們可憐的信徒?!比R歐策馬來到帕丁身邊,對帕丁說道。
“帕斯丁騎士,你的惻隱之心、你的仁慈值得稱道?!迸炼≌f道,“但是他們已經(jīng)是新月帝國的子民了,你任何魯莽的行為都可能會惹怒新月帝國,會給你本人、你的家族、你的國家?guī)聿槐匾穆闊?。所以不要感情用事,好嗎??p> “當然,我知道此行的任務是什么,絕不會節(jié)外生枝?!比R歐說道。帕丁的勸告讓這位年輕人的熱情平復了些許。“讓主保佑這些被異教統(tǒng)治的可憐人吧?!比R歐在胸前畫了個十字?!澳切姳I也聽到了我的兄弟帶回來的情報,說那是變節(jié)者的村莊,需要得到凈化?!比R歐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滿是嫌惡。他說的強盜不是別人,正是那二十二名傭兵。這些為了金錢而來的戰(zhàn)士和教會騎士們向來不對付。雖然雙方都是信奉光明神,但是教派在幾百年前一分為二,一邊是遠在西方和北方的光明教,一邊是就在這歐蘭大陸最東邊扎根的圣靈教。兩邊的教會矛盾由來已久,彼此的信徒之間也視彼此為仇寇,仇恨生根蔓延,已經(jīng)有幾百年了。
帕丁皺眉,“好好管住那些來自北方的蠻子,不要讓他們搗亂鬧事。去警告格里斯,在進入死者森林前管好他的手下?!?p> 萊歐握住拳頭放在胸前敲了一下,“我不會讓那些異端們傷害到圣靈教的信徒們的,不然的話,我不介意讓他們就在這土地上流血?!?p> “如果格里斯有任何不滿的表現(xiàn),就馬上向我報告?!迸炼±^續(xù)說道,“我對不合作的人絕不縱容和姑息?!?p> 萊歐點頭,因為帕丁這番話而心中大定,望向帕丁的眼神也變得炙熱。帕丁不是圣靈教的信徒,但是他的騎士風范、還有那不容置疑的實力,都讓這位年輕人對他敬仰有加。萊歐望向帕丁的時候,不止一次幻想過,自己有一天也能到達這位強大的騎士的高度。
帕丁當然能感覺得到這炙熱的視線,但是他轉(zhuǎn)過頭去,就像沒有看到一樣。
萊歐掉轉(zhuǎn)馬頭,回到后方隊列中,向那些步行且三兩成群的傭兵們趕過去,然后起了些不大不小的爭執(zhí)。
萊歐并沒有回頭找帕丁。帕丁知道,這些不討喜的傭兵們大概會暫時安分下來,不會在前面的村莊鬧事。
帕丁并不喜歡這些野蠻、很山賊沒什么區(qū)別的傭兵,他們只會以信仰為名去掠奪、去殘虐一切,卻從未向光明神懺悔過自己的罪行,以為這一切都是光明神賜予他們的特權(quán)。但是不管帕丁有多么不喜歡這些毫無紀律的傭兵,為了此行的目的,他都必須和這些傭兵們暫時相處。不僅僅只有他在忍耐,教會的騎士們、還有隨行的侍從們,都在忍耐這些粗魯無禮的家伙。
這時,奧爾加又回到了帕丁的身邊,“我聽到了后方的動靜,你的騎士和傭兵們發(fā)生了爭執(zhí)。發(fā)生了什么事嗎?”奧爾加問道。
“無需擔心,只是一些小事?!迸炼≌f道,“只是讓那些傭兵們安分一點,不要將事情搞砸了?!?p> 奧爾加回頭,望向那坐著貴族少女的馬車,眼里滿是擔心,“在離開帝都前,我一直都反對雇傭這樣的傭兵給羅繆歐娜小姐當護衛(wèi)。他們行為粗野,在帝都的時候風評也不怎么好,居民都對這些傭兵們充滿怨言?!?p> “我也討厭這些野蠻的北方人?!迸炼≌f道,“他們毫無信仰可言,只在乎金錢……但是我們不得不帶上他們。這一路上路途遙遠,在看得到亞里德海前,不知道會有怎樣的困難等待著我們。山賊、魔獸、地下的居民、甚至野精靈……都有可能襲擊我們。所以,我們只能暫時忍耐這些訓練有素的傭兵們,至少他們的戰(zhàn)斗力是可以的保證的。而且他們得到了一小袋沉甸的金幣,這些錢至少能讓他們不會變節(jié)。”
“但愿如此?!甭犃伺炼∵@一番話,奧爾加只能微微點頭。他仍然不信任那些傭兵,但是他相信眼前這位高尚、有著強大實力的騎士。
“羅繆歐娜小姐如何?有什么不適應的地方嗎?”帕丁問道。
奧爾加搖了搖頭,嘆氣,“尚未成年就被趕去那遙遠陌生的國度,還得忍受這一路上的顛簸,能好到哪里去?唉,可憐的姑娘。”
“等她到了維斯共和國,就不會再想起在家鄉(xiāng)的日子了?!迸炼≌f道,“那水上的城邦雖沒有君王堡的莊嚴肅穆,但是富裕繁華,是個適合姑娘長住的浪漫之地。”
“不管那遙遠的水上共和國是怎樣的,毫無疑問比君王堡要好?!眾W爾加說道。大概是這話觸到了他的傷心處,讓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憂傷,“只要羅繆歐娜小姐不需要再在那破敗的地方受氣,不管去哪里都是好事?!?p> 帕丁默然,沒有接話。奧爾加所說的破敗的地方,自然是雙鷹帝國的君王堡。帕丁的話有顧忌到奧爾加這樣的居民的感受,但是奧爾加也不是雙鷹帝國純正意義上的本土居民,說起君王堡的事情時,一點也不客氣。
而且奧爾加沒有說錯,所謂莊嚴肅穆的君王堡,現(xiàn)在不過是個暮氣沉沉的死城罷了。所謂的雙鷹帝國,現(xiàn)在也不過是個被新月帝國包圍了起來、只剩下君王堡一個孤城的落日國家。
雙鷹的旗幟孤零零地掛在君王堡斑駁連綿不斷的城墻上,仍然有陽光照耀在旗幟上,但那雙頭鷹,垂垂老矣,已是垂死的籠中之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