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迷霧散開的時候,露露娜卡回到了海角的禮拜堂。海風舒爽,海聲連綿,天藍海靜,就像她完全沒有離開過,走了漫長的路程,最終只是繞了個圈子回到這里而已。
沒有哪一家禮拜堂能像這海角的禮拜堂如此奇怪,所以在露露娜卡眼前的,毫無疑問就是她記憶中的那個地方,至于是不是真實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要說眼前的一切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的話,如果奧爾加等人在這里,大概會驚訝,這個禮拜堂看起來并沒有他們初到禮拜堂時所看到的那么破舊。干凈的磚墻,還算得上嶄新的大門,還有不斷響起的鐘聲。有人在敲鐘,而在海角的禮拜堂,阿波是不會去做這種事的,露露娜卡更沒有這樣的興趣。
露露娜卡站在不遠處,在她的視線中,能將整個禮拜堂納入到眼里?!叭绱耸煅?,又是如此的陌生……這到底是哪一年的模樣呢?感覺已經(jīng)快要記不起來了?!?p> 在露露娜卡很感興趣地觀察著的時候,大門被推開,走出來了一些人。那是一群年幼的孩子,年齡稍微大一點的、還小的都有。他們穿著各色各樣的服飾,有穿著簡樸的,也有身穿華麗服飾的,有幾個孩子,甚至還有奇怪的膚色、皮膚上帶著鱗片。
這些孩子還帶著他們這個年齡該有的天真,當然還有頑劣,他們吱吱喳喳的聲音如同小鳥般煩人,露露娜卡就算站在遠處,也能想起以前的種種煩心事。
在這些孩子中間,有個人被這些孩子們圍住。她穿著黑色的修女服,雖然身材嬌小,但是在這些孩子里,已經(jīng)算得上是高了,雖然也遠遠比不上成年人。孩子們拉扯著她,這讓她臉上帶著煩惱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被幾十只雛鳥掛滿全身而身不由己的人。雖然被這些孩子們拉扯著,讓她臉上掛滿了厭煩,但是她似乎并沒有粗魯對待孩子的打算,仍由他們拉著自己。
露露娜卡摸了摸下巴,一臉沉思的模樣,“以前的我原來是這么溫柔的嗎?”她喃喃自語著,“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我教出來一群傻子、混蛋和可憐蟲,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太過縱容小孩子,對教育來說也許并不是什么好事……”
被孩子們包圍著的,不是別人,正是露露娜卡。這個穿著修女服的露露娜卡,并沒有披著斗篷的露露娜卡所說的那樣溫柔,她臉上滿是煩躁,嘴上不知道說著什么,和周圍笑鬧著的孩子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如果這算得上是溫柔的話,那么露露娜卡對溫柔的標準判斷,就比較奇怪了。
這個修女服的露露娜卡帶著這些孩子們往禮拜堂的后方走去,看來是打算到那高高仰起的海角盡頭??吹竭@個情景的露露娜卡,回想起了以前的種種?!斑@些小傻瓜,總想著在那種地方能不能釣到魚,天知道什么魚竿能熬得住那樣的浪花拍打,而且在那地方釣魚,還不如把人掛在那里,說不定還能吸引到幾條大魚——不過那些魚沒法下嘴吧?!?p> 那時候的露露娜卡,還沒有將人掛在海角下被風吹雨打的興趣——或許這種說法有點不對,她以前沒有這種興趣,現(xiàn)在也沒有。不過當時的她,確實是經(jīng)常將一些不長眼的家伙掛在那下面,掛個一天一夜、幾日幾夜……直到那人崩潰掉或者半死為止。
如果以這件事來看的話,以前的露露娜卡,確實比現(xiàn)在的她要溫柔。至少穿著修女服的露露娜卡,不會將朱利葉斯掛在海角下。也許、可能、大概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穿著修女服的露露娜卡帶著一群孩子消失在了露露娜卡眼前,他們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穿著破舊的露露娜卡,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們無法發(fā)現(xiàn)?!拔乙灰ゴ蚵曊泻裟??你好啊,過去的另一個我;你好啊,未來的我……這種奇妙的對話到底挺有趣的?!?p> 在露露娜卡邁開腳步打算跟上去的時候,聲音從她身后傳來?!盀槭裁匆^去?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嗎?”
這個聲音露露娜卡不怎么熟悉。這并不是什么怪事,人能辨識他人的聲音,但是對自己的聲音,總是熟悉但又極為陌生的。
露露娜卡轉過身去,望向聲音的主人。事到如今,露露娜卡已經(jīng)不會驚訝為什么又一個自己會出現(xiàn)?!半m然不能去和那一個自己打招呼了,但是和你打聲招呼,似乎也差不了多少?!甭堵赌瓤ㄐΦ溃缓髮@個新出現(xiàn)的露露娜卡揮了揮手,“你好啊,更早以前的我。”
新出現(xiàn)的露露娜卡穿著黃色的袍子,頭上戴著袍子上的兜帽,這讓她整個人都融入到了袍子的陰影中。這是個臉上沒有笑容的露露娜卡,從她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是和快樂無緣的氣息。她臉容肅穆,如果不是容貌完全一樣的話,她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像是露露娜卡。
她當然不是露露娜卡,在那遙遠的過去,露露娜卡還不叫露露娜卡。她曾經(jīng)有很多的名字,但是現(xiàn)在只剩露露娜卡這么一個了。
“看著你這樣子,感覺就像自己多了個老媽……或者姐姐?”露露娜卡觀察著眼前這個穿著黃色長袍的露露娜卡,嘖嘖稱奇,“看著過去的自己,真是讓人感到害羞。你該不會是打算教訓我吧?”
“你需要的不是教育,而是反省?!秉S袍的露露娜卡說道,她的聲音很冷淡,雖然聲音是一樣的,但是聽起來完全就像是另一個人?!皬囊郧暗浆F(xiàn)在,你總是搞砸了一切,卻從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么。你把力量賜給他人,他人因貪婪而死;你把智慧賜給他人,他人因思慮而死;你把自由賜給他人,他人因放縱而死……你把每一件事都搞砸了,是每一件事。”
“你不會真的打算教育我吧,另一個我?天哪,感覺就像自己多了個老媽,然后這個老媽還是不知道多久遠以前的自己!”露露娜卡雙手捧著頭,一臉痛苦的模樣。她這夸張的演技并沒有讓眼前身穿黃袍的露露娜卡有任何表情的變化。
“如果你是我的話,你應該明白我這種感覺吧?就像好久不見的母親突然出現(xiàn),然后對著自己嘩啦啦的說了一堆大道理,連讓人插話的機會都沒。”露露娜卡繼續(xù)說下去,“你后悔不?你悔改吧!你有錯,你有罪,你不該如此……說著讓人心煩的話,恨不得自己孩子去死一樣。以前的我就這個樣子?因為人總是會討厭過去的自己嗎,所以我現(xiàn)在看到你才如此煩躁。”
露露娜卡說著話,靠近了穿著黃袍的自己。兩人的臉離得很近,額頭都快要碰在一起了。“或者說,其實以前的我根本不是這個樣子的?”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秉S袍露露娜卡的回答很簡潔。
聽到她的話,露露娜卡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容,“不,不,不……你知道嗎,如果你真的是我,那么就不會說這種話。你知道我會說什么嗎?我不是你,你不是我。但是我屬于你,你屬于我……我,即是我們,我們就是我。我是一,你是一,一既是我,也是你——一就是我們。”
黃袍的露露娜卡變成了馬賽克,然后消失在露露娜卡眼前。海角的禮拜堂,遠處的森林,蔚藍的天空和大海,都化為了馬賽克,如同碎掉的玻璃,掉落在地上,不再存在。
露露娜卡現(xiàn)在身處一個黑暗虛無的空間中,她的手里不知道何時拿著一個菱形的紫色水晶。這顆水晶有她的拳頭大小,那漂亮的表面帶著誘惑人心的光芒。沒有人不會被露露娜卡這手中的事物給吸引住,它可以激發(fā)人最大的欲望和貪念——但是它的用途絕不僅僅如此。
露露娜卡將這大塊的紫色水晶舉在了自己眼前,“經(jīng)過這么多年了,你依然沒有學習的能力,不過指望一個道具有這樣的功能,那也太強人所難了。不過今年給我玩的花樣倒是頗為有趣,讀取我的記憶后想模仿我?模仿得是有幾成相似了。”
紫色的水晶上出現(xiàn)了細長密集的皸裂痕跡。露露娜卡繼續(xù)說了下去,“可惜的是,我很了解你到底是怎樣的玩意,但是你并不了解我,這是已經(jīng)故障的你無法了解的事情吧。”
裂紋遍布了紫色水晶的表面。在水晶的內部,發(fā)出了清澈的女聲,“損壞程度到達百分之七十八,協(xié)議已經(jīng)損壞,啟用安全措施保護使用客戶……現(xiàn)在使用中的客戶數(shù)量為……”這個女聲沒有起伏,聽不出任何感情,雖然說著話,但是只能讓聽到的人感到違和,還有驚疑。這絕對不是人聲該有的樣子。
露露娜卡將話接了過去,“客戶數(shù)量是四億六千七百五十萬,零頭我就不算了。作為一個娛樂產(chǎn)品,你故障后產(chǎn)生的嚴重后果令人吃驚,這個數(shù)量的死亡,已經(jīng)能記錄在歷史中了——可惜不會有那種記錄。不過這似乎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就是了,反正人這種東西,已經(jīng)因為更夸張的東西而消失過一次了,而你這樣的娛樂產(chǎn)品,就成為了關于夢想和試煉的夢魘……很遺憾,但是也令人無奈,在你徹底故障之前,我要先讓你消失了?!?p> 女聲變得越發(fā)微弱和模糊,直到最后徹底消失。在露露娜卡手中的紫色水晶,化為粉末,消散在這黑暗中。
“感謝你直到最后都幫了我一些忙?!甭堵赌瓤粗湛杖缫驳恼菩模樕蠋еσ?,“作為一個娛樂產(chǎn)品,你的問題確實是致命的;但是作為一個試煉來看,有時候能為我?guī)硪恍┯腥さ娜嘶蛭??!?p> 在露露娜卡身邊的黑暗,突然間就消失了。她再次身處濃霧之中,站在了帶有花紋的地板上。她看起來從來沒有從這里離開過的樣子,只是過了很短的一段時間。
“讓我看看其他人都跑去哪里了?!甭堵赌瓤ㄗ哌M了濃霧中。
在那之后,她走進了有帕丁等人的古舊建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