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葉斯在睡夢中醒來，背后全是冷汗。他朦朧的眼睛漸漸看清楚了周圍，看到了一個個穿著不一樣的防護裝備的士兵們，和他一樣，靠在城墻邊上睡著了。每個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有傷，但是并不會妨礙戰(zhàn)斗。而那些重傷到?jīng)]有作戰(zhàn)能力、甚至只剩死亡這么一個結(jié)局的那些人，已經(jīng)被送去放置傷患的營地了……其實不過是等死惡意。
深夜的冷風讓人忍不住哆嗦，雖然對朱利葉斯來說，這點風并不能讓他有任何感覺了。
有修士看到傷患營地的模樣，發(fā)出了驚恐絕望的呼喊，這里是地獄。
地獄？對朱利葉斯來說，那才不是什么地獄，那只是一個活生生的墓地而已。真正的地獄，在這里，在這面巨墻上，在巨墻的大門，在巨墻的下面。
沒有人醒過來，所有人都像死了一半睡著了。連續(xù)作戰(zhàn)的疲勞，還有戰(zhàn)斗帶來的傷痛，都讓這些士兵、或是曾經(jīng)不是士兵的人，都沒有了活力。但是這僅僅只是一晚，僅僅只是第六個晚上……
朱利葉斯站了起來，周圍沒有任何人理會他。除了放哨的士兵，這里已經(jīng)沒有人有精力管別人了。他身上雖然也到處都是血污，但大多數(shù)都是敵人的血，雖然也會混雜著自己的。狼藉的外表下，是一點傷都沒有的身體，只有一條條的傷痕，有最近才留下的，也有以前的傷痕，更有今天才留下的。
他身上沒有傷口，每個不致命、或是致命的傷，都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愈合了。在現(xiàn)在這種時候，沒有人會關(guān)心他的異常，只會把他當做英勇可靠的戰(zhàn)士。哪怕這少年曾經(jīng)只是個在君王堡以撿垃圾為生的、和乞丐差不多的人。
在身邊沒人任何他熟識的人。羅繆歐娜在傷患的營地為那些重傷的人治療和祈禱，帕斯塔到了君王堡對岸那個城鎮(zhèn)，奧爾加留在了教堂……對那個日益衰老的老人來說，這樣的地方已經(jīng)不適合他了。
現(xiàn)在，墻外也安靜了下來，朱利葉斯站起來，面對著外面。在那外面，黑暗并不是一切。天上的繁星，帶有缺口的月亮……還有，地面上的“火焰”。
那火焰一片片連在一起，將黑暗的大地鋪滿……那是屬于營帳中的火焰，還有無數(shù)巨大的篝火。游走巡邏的火焰來自騎士腰間的等，那高高聳立的攻城塔上，點綴著一點點的火光，像星星一般耀眼。
在外面的，當然不是荒原上自然生長的野火，那一片片的火焰，是屬于人類的，是屬于軍隊的，是屬于一個國家……一個強大的國家的。
而那個強大的國家，新月帝國，他們的軍隊，成千上萬、看不到盡頭的，來到了君王堡的巨墻前。巨墻還沒有被摧毀，也不會被輕易摧毀……但是，來挑戰(zhàn)巨墻的人，帶著巨浪襲來，這波巨浪，由士兵。騎兵、攻城錘、攻城塔，投石機組成，鋪滿了城外整個平原，連海灣對面的城鎮(zhèn)都能看到他們的身影。
眼睛掃過這一切，朱利葉斯覺得自己像是還活在夢中。但是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距離新月帝國的攻城錘第一次撞上鐵鑄的大門，已經(jīng)有七天了。聽說造物主創(chuàng)造這個世界花了七天的時間，最后一天是給予地上的信徒們休息的，但是現(xiàn)在造物主并沒有給予這地上的生命一絲的喘息機會——不管是防御者還是侵略者。
在黑暗中，光明神似乎聽不到在教會的信徒們的祈禱聲，而新月那邊，似乎也沒有得到什么庇佑——他們的神，也沒有讓他們攻下這巨墻。很多人，不管是君王堡還是新月的，都死在了墻上墻下。
朱利葉斯走過休息的士兵，想找到某個人。那個人應(yīng)該就在附近，她最近總是出現(xiàn)在死人死得最多的地方。而今天，是朱利葉斯這里，失去生命的殘骸是最多的，而他恐怕是奪走最多的生命的那個人。
最終，他在某處的哨塔上，找到了她。
露露娜卡坐在凸起的巖墩上，這里可能曾有弓箭手往下面射箭，但是已經(jīng)不再在這里了。在她的前方，是一個半毀的攻城塔，里面已經(jīng)被燒成了碳灰的聚集地，不會再有愚蠢的家伙意圖從攻城塔下面爬上來——這只是一個脆弱的殘骸而已，沒人會為一絲絲登上城墻的可能而冒險。
朱利葉斯還記得，攻城塔是被魔法給摧毀了。君王堡和新月比，就是蟲和龍的差距，但是哪怕是蟲子，也是有點掙扎的力量的——城里的法師，負責摧毀這些有可能突破巨墻的攻城器械，哪怕付出再多的代價。
露露娜卡坐在那里，看著攻城塔，手里拿著一個鈴。那個鈴沒有什么特別的造型和標記，僅僅只是一個很普通的搖鈴，但是在露露娜卡的手里，搖曳的鈴聲像是能撫平人心。那一串串的鈴聲，在吸引著什么，聚集到了露露娜卡的身邊。露露娜卡有節(jié)奏地搖著鈴，嘴里哼著緩和的小調(diào)。
朱利葉斯知道她在做什么，她在安魂。那是他很早以前就知道的關(guān)于露露娜卡的一部分真實，但是僅此而已了，哪怕現(xiàn)在他對露露娜卡有了更深的了解。
“有什么事嗎？了不起的守護者。”露露娜卡沒有轉(zhuǎn)過頭去，也知道朱利葉斯就在自己身后。
“你看到了吧，很多人都死了。”朱利葉斯對露露娜卡說道，“不管是君王堡的，還是新月的，都死了，死得沒有任何意義?！?p> 不管是攻城和侵略的新月帝國，還是守城抵御的君王堡，光是這幾天，就已經(jīng)能堆起一座座的小山了。
“這才剛剛開始呢，少年?！甭堵赌瓤ㄕ玖似饋?，面對著朱利葉斯，“這才第七天，遠還沒有彼此之間都無法承受的程度……不過有一件事可以肯定的，那最先倒下的，會是君王堡?！?p> “這就是你想看到的嗎？看到一切都被毀滅！”朱利葉斯再也忍不住，朝露露娜卡怒吼，“這些人就該這樣死去嗎！”
面對朱利葉斯的怒吼，露露娜卡很平靜，甚至笑容都沒有了，“你希望我能改變這一切嗎？讓巨墻變得連巨龍都無法摧毀，讓外面的大軍潰逃，讓指揮官猝死，甚至是讓你的好朋友、如今的新月皇帝死于我的刺殺？”看著愣住的朱利葉斯，露露娜卡繼續(xù)說了下去，她張開雙臂，像是擁抱著什么，又像是在擁抱一切，“或者，我來讓君王堡變得更好？讓腐敗的事物被削掉，讓更加賢明的人來管理這個已經(jīng)沒剩多少的王國，讓每個人都衣食無憂，精神飽滿，為這個帝國奉獻一切，恢復(fù)昔日的榮光？”
那么，你知道代價是什么嗎？
想成為……的零件的可憐人。
朱尼亞驚醒了過來，看到了坐在自己一旁的露露娜卡，正笑瞇瞇地看著自己。
“晚上好，殘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