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與我同飲一杯!”那人說罷,將寬大的袖口一揮,甩出一只晶瑩剔透的玉杯來。
張巡見他用的是打暗器的手法,心下也不敢怠慢,緊握刀柄,待那杯子飛得近了,心中卻已有九分把握。倏地抽刀去接,那酒杯便被自己用刀平平地拖住,只將刀尖輕挑,酒杯飛向空中,酒水傾瀉而出,待到酒水悠然傾入喉中之際,刀已入鞘,杯亦落手。
“好酒!”張巡贊了一聲,端詳著手中的玉杯,卻又不禁搖了搖頭。
“既是好酒,如何搖頭?”那人寬袍大袖的走上來問道。
“酒自然是好酒,只是這玉杯如此精致,縱然不是連城之壁,也是價值不菲,倒不像是江湖人物用慣了的物件?!睆堁舱f道。
“呵。我輩雖在草野,卻非蓬蒿,區(qū)區(qū)一個杯子,又值什么。更何況,此酒乃是西域安國所產的上等葡萄美酒,飲時正需用此夜光杯,若非如此,味道便要差些。你若不信,且飲一口我這葫蘆中的。”那人搬開塞子,遞過大酒葫蘆。
張巡飲了一口,便覺葫蘆中酒與杯中味道略同,只是杯中酒口感清澈凜冽,葫蘆中的卻稍嫌晦澀,于是將葫蘆中酒水向杯中倒?jié)M,再嘗了一口,果然仍是先前第一杯的滋味,不禁嘖嘖稱奇。
“滋味如何?”看著張巡豪飲一口,那人便微笑問道。
“張巡往日白白吃了那許多酒,真不知這酒味還能隨酒具變化。今日觀兄臺之劍、飲兄臺之酒,多承賜教,實是獲益良多,敢問兄長高姓大名?”張巡見眼前這人氣度昂然,一身出塵之姿,早就心折,見那人笑問“如何”,更知來人非惡。
“哈哈哈。大名那是一點也沒有,喝酒的臭名倒是還有一些。小兄弟既不知我是誰,那也不必問了,刀訣中有一句‘亂我心者多煩憂’,既然皆是擾心之事,又何必時時縈索于懷。你方才那第七招‘抽刀斷水’使得遲重,便是因心中牽累太多。十七八年紀,尚且如此,三十二年后,那卻如何了得?”那人說著,眼中一片落寞。
“哈。小弟孤陋,從未見過風姿超拔有似兄臺之人,方才以長劍舞刀訣,仍是虎虎生風,好不令人羨慕,只是小弟自來生性頑劣執(zhí)拗,凡事都要問個一二,方能作罷,故而心中常?,嵤驴M懷,倒叫兄長見笑了?!睆堁残Φ溃南脒@人不但武功極強,看人更是敏銳,可是三十二年之數(shù)是何意,卻全然不知,若說自己年邁時更增焦慮,又何必硬是三十二之數(shù)呢?
“萬事前定,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小兄弟,剛才那套刀訣精要我前后舞了三次,你可曾看得清楚了?”那人問道。
“唔。只是。”張巡有些遲疑。
“你是想問,你本門恩師親傳之刀訣,如何我卻會用?”那人搶先說道。
“不瞞兄長,小弟正是此意。”張巡答道。
“這事說來話長,你師父裴旻如今已經(jīng)不在幽州,他臨行時托我重新傳你刀訣。余事紛擾,一時之間也難以說與你聽,你只需記得兩件事,一是在幽州地界若有難處,盡可去找幽州刺史張嘉貞張大人幫忙,二是切記,凡有看不懂、聽不懂的事情,皆只當它過眼云煙,千萬不要多去理會,務必‘抽刀斷水’,斬斷干系?!?p> “師傅曾在幽州?”張巡聽得一頭霧水,但聽到師傅裴旻的名字,也知眼前人所說之事皆極為重要,無奈絲毫頭緒也無,只得連連點頭應承。
“此刻你心中必定疑惑極多,日后自然明白你師父的意思。方才那十招刀法,你可記住了么?”那人又問。
“記是記住了。只怕,不能使得如兄長那般行云流水?!睆堁泊鸬馈?p> “無妨,日后你勤加練習便是。我再問你,你來幽州是否真是從軍來的?”
“契丹可突干屢犯天威、突厥毗伽蠢蠢欲動,小弟正是來幽州投軍的?!?p> “哈哈哈。果然是個英雄少年,難怪裴旻那么高的眼光,也愿意收你做徒弟。哎?酒喝完了嗎?”那人盯著張巡手中的大酒葫蘆問道。
“哦?!睂Ψ皆掍h突轉,張巡不覺一愣,忙將酒塞蓋好,連同那只夜光杯遞了過去。
“這個不需?!蹦侨私恿司坪J,掛上劍鞘,卻把夜光杯推了回去?!斑@酒杯你還有用處,到了幽營地界,盡有西域來的好酒,想吃葡萄酒時,只去城中胡人酒鋪買便是,那時若無此杯,你也喝得不暢快。送于你便是了?!?p> “此物難得,張巡豈敢奪兄長之美。”張巡搖頭退卻,想要奉還。
“哎?一個杯子而已,何必啰里啰嗦的推卻。千萬記住,此去幽州,只有一個‘斷’字,前面和你說的兩件事,務必切記?!?p> “兄長放心,張巡記住了。”
“好。好”那人仔細端詳了一陣張巡,連說兩句“好”,忽然轉身便走,剎那間長袖身形俱皆飄忽,幾個起落,便隱沒在水霧之間,杳然不見了。
張巡見這人輕功超絕,去得極快,大起欽敬之意。心想這人武功之高,似乎與恩師又是至交相識,授劍、遞酒、傳信、贈杯更只是轉眼間事,灑脫磊落,飄逸出塵,該當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只是未曾問得姓名,未免略有遺憾。
至于他所說的兩件緊要的事,心中也暗自嘀咕,第一條若有難處,去找幽州刺史張嘉貞大人倒是不難,只是第二條,遇見看不懂、聽不懂的,全然不去理會,那可有些為難人了。想著幽州城中有什么事情,是自己碰都碰不得的?師傅裴旻曾經(jīng)來過幽州,他來做什么了?為何要囑咐自己這些事情?
桑干河水濤濤不盡,秋天的日頭升起,日光驅散了河面薄霧河,岸兩邊的行人漸漸多了,都沿著河堤向著一個方向涌動,張巡獨自牽了馬匹,走下河橋時,幽州城就已近在眼前了。